采桑子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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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裏,小院靜悄悄的,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我。我急奔小屋,見屋門大敞,被褥零亂,不見舜銓,隻那束菖蒲還在罐中寂寞地開放著。我又折向花廳,屋裏隻有大舅爺在用抹布擦拭躺在地上的隔扇。他見了我說,姑老爺今天下午突然大出血,已經送到醫院去了,麗英和青青守在那裏……

沒等他說完我就朝外跑,在大門口他追上我說,誰都得有這一天,遲早的事兒,真有什麽,姑爸爸可得想開點兒,您要是亂了,麗英母女倆就更沒了主意……

大舅爺還說了許多,我已聽不進。

急匆匆趕到病房,舜銓情況已稍有緩和,蠟黃的臉上遍布著膠布和進進出出的管子,斜立在床頭的藍色氧氣瓶有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堅硬與冰冷,連串的氣泡,滴滴的血漿,這一切告訴我,**的舜銓暫時還沒有從生命的行列中退出。

麗英的臉是蒼白的,一雙眼已哭得發腫,在搶救舜銓時她肯定有過呼天搶地的大慟。青青坐在床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父親,父親病情的急劇發展畢竟來得太突然,小孩子第一次感到了生命的殘酷與不可捉摸,那雙與她母親極為相像的眼裏充滿了恐怖和不知所措。

麗英三言兩語講了怎麽回事,又講多虧福根事先開出的三萬元支票,在這樣的時候,李家親戚能幫上一把,這恩情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

舜銓睜了一下眼睛,眼神散亂而茫然,竟沒有認出站在病床邊的我。青青俯下身去使勁兒叫爸,我說,不要打擾他了,讓他靜靜地歇著吧。青青說,萬一他要去了呢?我說,去了就去了,給他一個輕鬆,一個無牽無掛的鬆心。青青說,可是我爸不能去,李家表舅還托我爸寫字呢!我說,人都這樣了還寫什麽字!青青說,反正我爸不能走!麗英不願意我們再說下去,厲聲製止青青。青青說,姑爸爸也不是外人,我二舅說了,爸爸寫不了字讓姑爸爸寫也行,隻要寫出“宮廷駐顏口服液”幾個字,下麵標上咱們家原來那長長的姓氏,後頭是舜銓題還是舜銘題都一樣。我說,既然舜銓與舜銘都一樣,那麽青青題也可以。青青說,我的名字太現代,不古老,都賴我姥姥,本來按輩兒排我排到“衍”字,可我姥姥不認那賬,非管我叫青青,現在吃虧在眼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