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床

打坑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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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開禎

死了人是要埋的,滿子營實行土葬。

夜還悶黑的時候,村裏突然扯起一聲哭嚎,很嘹亮,震天動地,一下把村人震醒了。誰都支起耳朵,仔細辯聽。其實不用辯聽,來路就知是誰家。滿子營幾十號人家,誰該走了,誰還能耐磨些日子,來路清楚得很。

這一次走的是二嫂子。

果然,天還未大亮,二嫂子的後人們一路扯著嗓子,把哭嚎送過來。燒黃風紙哩。來路想。來路甚至清楚,二嫂子的後人們一定沒有眼淚,幹呱喊。後人們的這些把戲,是瞞不過來路的。越是喊得響的人家,心裏越是高興的。巴不得死哩,死了他們頭輕,死了他們再也不用嚷仗拔毛。狗日的們,哪個有良心。來路這樣罵著,翻身起來了。

二嫂子的後人們又呱喊了過來,這一次有笑聲,來路聽得很真。笑得最響的果然是雙成,還有雙果媳婦,她是個狐狸精,要是沒有她,二嫂子至少還能耐磨個一年半載。

完了,人死如燈滅,二嫂子是解脫了,腿一抻,眼一閉,再也不用受罪了。其實有啥哩,活個啥,有啥活頭麽,落到這些爹爹們手裏,你還能活個啥,不如早些閉了,幹淨。

來路摸黑進了牛棚,牛還睡著,正反芻哩。來路摸摸牛槽,草還有,這先人,咋就不好好吃哩。以前到了半夜,草就吃盡了,來路還得添一次,這些日子咋回事,豬也病,牛也乏,家裏像是有瘟神了。來路在牛棚裏怔怔站了會,天就亮了。

拾羊,拾羊。來路喊了兩聲,西屋裏靜靜的,沒響動。假裝哩,喊死未必給你應個聲,來路不喊了。其實也沒啥事,地種上了,苗還沒出,啥都早著哩,睡遲些就睡遲些,礙不了啥事。這麽想著來路出了院子,村子裏很靜,沒誰這麽早起,除過來路。以前三爺是最早的,他也睡不著,半夜裏起來拾糞,來路說過他,有福不起早,無福白忙活。三爺還罵他,來路你個涼州鬼,餓死的時節忘了?來路笑笑,滿子營人罵他涼州鬼,他不惱,他笑,滿子營人沒脾氣。這一點他比兩個兒子強,拾糧和拾羊不行,一罵就惱,還跟人家嚷仗拔毛,鬧個不痛快,反倒讓人家笑。三爺最終還是給餓死了,三個兒子,牆頭一般高的三個兒子,了得,臨完了咋樣,還不得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