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床

姚先生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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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開禎

姚先生一開始不是下放到我們堡子裏的,按規定,他要到公社石碴廠改造,六子爹找到公社書記,說要把姚先生帶回堡子裏。公社書記默了半天,不大同意。他說,姓姚的是來接受改造的,不是讓他來教書害人的。六子爹走出辦公室,在公社大院轉了幾個磨磨,突然高舉起拳頭,喊,打倒姚白璽,打倒走資派!

姚白璽就是姚先生,但堡子裏不叫他姚白璽,叫他姚先生。

姚先生讓六子爹用騾子馱進堡子裏那天,堡子裏集滿了人。大家爭先恐後,都想看一看這個上海人長什麽樣,是不是頭上長著角。六子媽仗著自己是隊長女人,擠在最前頭。看著看著,六子媽高叫起來,白,白啊,真白。

那天姚先生穿一件藍滌卡中山裝,下身是勞動布褲子。六子媽看到的白,是姚先生脖子裏露出的襯衫領,還有他的袖口。六子媽一喊,堡子裏所有的眼睛全都集中到姚先生脖子裏,天啊,世上還有這樣白的領子。堡子裏人經幾輩子,誰見過這麽幹淨的白!姚先生臉一紅,微微地垂下頭,有些不好意思。這一下,堡子裏的女人們全都看清了他的臉。喲嘿,像,真像。六子媽又喊了。姚先生的臉是我們堡子裏看到的第一張城裏人的臉,比蔥白,比蘿卜嫩,堡子裏的女人想了好多東西,都比不出。總之,就一個字,白。邊上的六子爹跟他一比,媽呀,簡直就像剛從煤堆裏挖出的。

六子媽說的像,是說姚先生像先生。其實六子媽也沒見過先生,不知道先生該長什麽樣,但看了姚先生,六子媽就覺得先生就是姚先生那樣,隻有姚先生這樣的男人,才配叫先生。你瞧,他站在陽光下,身子微微側傾,臉始終對住看他的人,麵色溫和,露著淺淺的笑。這樣的站相堡子裏哪個男人有?就是公社書記,讓他一比也給比得沒了人樣。還甭說他戴著眼鏡。一提眼鏡,堡子裏又是一陣唏噓。堡子裏也有人戴眼鏡,都是先人傳下的石頭鏡,很值錢,兩個圓陀陀,拿細鐵絲或麻繩綁頭上。姚先生不,姚先生戴的是金邊眼鏡,很文雅地戴在耳朵上,看上去又清爽又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