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忍痛拒绝了。
“算了……”钟云从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宗局会那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我还是不吃了。”
苏闲好气又好笑地摇头:“我真是搞不懂,什么样的训练需要空着肚子?
又不是做手术。”
“应该不是体能方面的。”钟云从为宗正则争辩了一句,结果苏闲嗤之以鼻:“拉倒吧,就算是精神方面的,我也没听过还有这么个规矩,再说了,我看你现在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吧?”
钟云从只觉得说话都费力气,索性摇摇头,不跟他掰扯了。
苏闲叹了口气:“真的不吃?”
钟云从还是摇头。
苏闲瞅了他一眼,突然笑了:“那好吧。”
五分钟之后,钟云从充满怨念地盯着拿着一根熟玉米棒的苏闲。
“看我干吗?”苏闲啃得津津有味,“问过你了,你自己不要的。”
钟云从咽了口唾沫,才恨恨地指责道:“你是故意的。”
对方一脸无辜地回望他,嘴角还沾着颗玉米粒:“怎么了,肚子饿了都不行?”
“你半个小时前才吃过晚饭。”
“晚饭没吃饱不行吗?”
他是那么理直气壮,气得钟云从的胃都不平地抗议了一声。
苏闲没忍住,笑出声来,嘴里的食物差点喷了出来。
这浑蛋怎么会这么幼稚?
“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当时宗正则给的时间是“晚饭后”,这是个很笼统的时间点,钟云从出于对领导的尊重,自然是尽早赶来了,不想宗正则实在太忙,他的晚饭后跟钟云从理解的晚饭后完全是两个概念。
钟云从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等到局长大人下班。
这么一段时间过去,他饿得都有点头昏眼花了。
“可能是晚上没吃饭的缘故吧。”钟云从强颜欢笑地应付了一句,又小心翼翼地打听,“这其中……有什么讲究吗?”
“讲究?没有。”宗正则干脆利落地否定了这个说法,“就是针对你个人的一个劝告而已。”
钟云从愈发摸不着头脑。
宗正则笑了笑:“你晚点就知道了。”
说罢,他指着办公室里那张会客用的沙发:“你先坐下吧。”
钟云从微微欠身,而后走到沙发边上,坐下。
“时间宝贵,我也不废话了。这个训练的唯一目的,就是提升你的精神力。”钢笔在宗正则的指间灵活地转动,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明显紧张起来的钟云从,“接下来,你会立刻入睡,而你的训练,会全部在梦境里展开。”
钟云从想起他“造梦师”的外号,并不意外。
“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只要活下来就行了。”
宗局轻描淡写的语气很有迷惑性,似乎那真的就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可钟云从知道,依照宗正则的个性,怕是嘴上说得越轻松,之后下手就会越狠。
而从这句话里,他多少也能猜出一些跟训练有关的内容了。
他深吸了口气,算是为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如果训练成功的话,我可以提升到什么程度?”
宗正则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明晃晃的嘲讽意味:“还没开始,就在展望以后了?”
“就……随便问一下。”
宗正则收起笑容,淡淡地道:“看你的资质吧,效果理想的话,那天同你进行意念交流的人,如果他再找上你,你可以通过精神力,直接反向定位他的所在。”
钟云从倒吸一口冷气。
这几乎是他梦寐以求的能力。
“开始吧!”钟云从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的!”
宗正则挑了挑眉:“现在还是省点力气吧。尽不尽力,我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法一般,一字一句都让钟云从昏昏欲睡,待他话音落尽,钟云从也彻底地沉入了睡眠之中。
临睡前,他迷迷糊糊地想,宗局凭这个异能,以后开一家专门治疗失眠的诊所,生意一定很不错。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胡思乱想居然直接被带到了梦里。
钟云从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梦,因为“孤岛”的寒冬早已过去,现在明明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这种清醒在梦里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甚至他从现实里带来的那点轻松和调侃都还没完全过去,自是和平时入梦的体验大相径庭。
他知道,这是宗正则的异能所致。
凛冽的寒风迎面而来,冷彻骨髓,钟云从哆哆嗦嗦地站在几乎没过他膝盖的积雪之中,整个人差不多变成了一根冰棍。
此时此刻,他才切身体会到宗局那个名头真不是白来的,这个梦境……筑造得也太真实了吧!
尤其是他被丢到梦境里之后,穿的还是略显单薄的春装,宗局并没有大发慈悲地给他补一身厚棉袄。
风吹在脸上,跟刀子刮过似的,钟云从的牙齿不停地打战,两个膝盖都僵硬到麻木了,他想动一动,一时间却寸步难移。
“妈的……”他努力了好半天,才堪堪跨出一小步,原本站着的地方留下一个深坑,“不会是要我来一出雪地求生吧?”
万事开头难,迈出第一步之后,虽然后面的路还是十分艰难,但至少心境上不一样了。
“怎么感觉跟刚来这里的时候差不多?”这样的漫天飞雪不可避免地让钟云从想起了初来乍到的那一日,他遭遇了前所未见的暴风雪,也是这样孤立无援。不,在这个梦里,他甚至比那时候还要惨一点,至少那会儿,他身上的衣服还比当下厚一些。
“宗局真是……”钟云从被冻得死去活来,自然多少有些怨怼,况且发牢骚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取暖的方式。
只是他说着说着,突然就不吭声了——他望见了一座三层高的白色建筑。
外墙斑驳,上面爬满了枯萎的藤蔓,从内到外都透着破败的气息。
这样的建筑在“孤岛”上可以说是比比皆是,没什么特别的。
可对钟云从来说,这不一样。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初登“孤岛”后,他就是在一幢白色建筑里遭遇了第一批异种的袭击。
而眼前的这座建筑,跟他印象里的一模一样。
纵使他后来已经有能力对付异种了,但每每回想起那日的危险,阴影依旧盘桓在心头。
钟云从本来僵冷的腿忽然就有点软了。
在宗正则给他编织的梦境里,出现了令他恐惧不已的建筑,这必定不会是个巧合。
对于宗正则的训练内容,钟云从算是彻底明了了。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坚定不移地向那幢白楼靠近。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有心理准备了,可在异种出现的那一刻,他的小腿肚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抽筋。
于他而言,这是个货真价实的噩梦。
并且他知道,在这个似曾相识的梦境里,苏闲是不会现身拯救他的。
钟云从被一群异种追着跑。
虽然不是头一回了,但只要是个正常人,这种事不管经历多少次都不会舒服的。
而更糟糕的是,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在这个梦境里,他的异能被压制得很厉害,跟普通人也差不了多少。
在发现这件事之后,钟云从立刻就放弃了与异种对抗的念头,果断选择了逃跑。
可他的当机立断并没有为他带来一线生机。异能被剥夺,环境恶劣,这些都让他雪上加霜,不过目前的情况都在他的接受范围内,毕竟这个梦本身就是为了磋磨他。
可是……
为什么连饥饿的状态也要保留下来啊,而且还那么真实!
这是钟云从唯一有怨念的地方,他又冷又饿,异能被压制,身上还没有武器,这导致他在面对来袭的成群异种之时可以说是毫无招架之力,只得狼狈逃窜。
怎么说呢,现在的他,跟几个月前的他还是很不一样的。第一次与异种狭路相逢的时候,他记得自己才跑出十几米就不行了,现在他倒是能拖着饥寒交迫的身体一口气在雪地奔出了几百米,可见今时不同往日。
不过他这点体力上的提升有个屁用啊,自身的异能被压制到极点不说,宗正则甚至还在这个梦境里直接给行尸走肉们开了挂——他正疲于奔命的时候,本以为需要提防的只有屁股后头的那群,结果冷不丁地,有一只异种毫无预兆地拦在他身前,一双溃烂到只剩森森白骨的手直取他的咽喉。
钟云从悚然一惊,怎么都想不通这倒霉玩意儿是怎么跑到自己跟前的,不过这会儿显然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思考,保命才是第一要务。
前有狼后有虎,无奈之下,他重重往旁边一倒,异种的指骨险险地划过他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咽喉处开始火辣辣地发疼,同时迅速红肿,钟云从很快就感觉到呼吸变得困难,再次惊叹这个梦境的真实程度,连异种的黏液之毒也还原得惟妙惟肖。
他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了好几下,总算避开了下一记杀招,他捂着喉咙,跌跌撞撞地继续逃跑。
“你只会逃跑吗?”他正全力以赴逃亡的时候,脑子里蓦地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让焦头烂额的他不禁呆了一下,这种沟通的方式,倒是跟“暗影”的那位神秘人很相似。
莫非有点能耐的精神系异能者都可以掌握这个技能?
打击归打击,钟云从还是积极地试图回应宗正则:“我也不想啊!可现在除了逃,我也没什么可做的吧?”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之后宗正则那边就再也没有动静了,钟云从郁闷得要命,心想要不是你把我的异能打压到极致,我也不至于只能这样落荒而逃啊!要是有异能,那群怪物再怎么厉害,我也能解决掉一半吧?
大概是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原本已然不支的体力再一次爆发,他仿佛是跟死神赛跑一般,愣是跑过了后头的那群怪物。
不过钟云从这一次却再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脖子上那道让他呼吸困难的伤口还新鲜地晾着呢,他哪敢再大意?
可有些事情并不是他说了算的,不是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能避免的——在那只异种第二次神出鬼没地闪现在他眼前之时,他终于完全确认,这就是宗正则搞的鬼。
现实中,他碰上的异种凶猛归凶猛,但绝对没有这么逆天,还自带加速器,而此刻突然变异,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梦境,完全由宗正则操控。
这一回,他没能再幸运地躲过突袭,他的心脏被洞穿,剧痛之下,他两眼一黑,几乎是立时断气了。
濒死的感觉停留得不算太久,但相当可怕,钟云从自己是没有死过的,可他曾经不止一次通过触知力体验过他人死亡的过程,两者的感受非常相似。
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绝望。
好吧,死就死了,反正是在梦里,钟云从知道这第一次试炼,自己算是彻底失败了。他正觉得宗局该把自己从这个噩梦里放出去的时候,不承想,他非但未能如愿以偿,那位“造梦师”甚至还特意给他留了个VIP级别的上帝视角,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尸体是怎么被异种们一口口啃干净的。
直到“钟云从”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宗正则才大发善心,让他从梦魇中解脱。
醒来之后的钟云从,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梦里自己的血肉和骨骼被吞噬的声音仍然一刻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比最经典的恐怖电影的配乐都瘆人,谁让这次的“主角”就是他自己呢?
他的喉咙蠕动着,胃部开始翻江倒海,他挣扎着跑出了门外,刚到走廊,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这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宗正则会一早就建议他最好别吃晚饭。
但他的劝告显然作用不大,虽然胃里没什么食物,但他还是吐出了不少胃液,最后甚至连胆汁都呕出来了,满口的酸苦。
好不容易等到胃部的**平复些许,他扶着墙壁勉强站直,又心有余悸地摸了一把咽喉,那里倒是不痛不痒,他稍稍安心,看来梦境里受的伤是不会带回现实的。
看样子,唯一会随着入梦者从梦境里折返的,就只有难以摆脱的恐惧而已。
钟云从狠狠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才推门而入,宗正则依旧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他的办公椅上,闻声掀了掀眼皮,睃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平淡得很,既没什么意味深长的东西,也没有钟云从想象中的不屑或是失望,就是什么都没有。
可这却令钟云从愈发抬不起头了。
“我……对不起,我没能活下来……我失败了。”
他声若蚊蚋,目光也不敢与对方接触,除了挫败之外,还透着隐隐的担忧。
他不会忘记,宗局说过只给他一次机会,他在梦里只撑过了十来分钟,就横死当场,可见实力不济,这样一来,宗局是不是就……“放心,”就在他忧心忡忡之时,宗正则忽然出声了,“我说的机会,是指这一整个晚上。这一夜,你只要有一次能够成功地活下来,就不算失败。”
他的话总算是打消了钟云从的疑虑。钟云从扯了扯嘴角,正要道谢的时候,宗正则似乎又看透了他的心思,摇了摇头:“省点力气,过来喝口水,休息一会儿,一刻钟之后,我们继续。”
一刻钟?钟云从冷汗直流。虽然是做梦,但梦境中的经历对身体包括精神的消耗却是货真价实的,他今天本来就虚弱,刚才又吐了一通,更是几近虚脱,实在没有信心在15分钟后就再次重复先前的梦魇。
想到这个,他折腾了许久的胃又反射性地开始抽搐。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咬着牙应了下来,宗正则愿意花时间教导他,已经令他感激不已了,他实在没有道理得寸进尺。
想来宗正则对他的这番回应也还算满意,亲自给他倒了杯水。钟云从受宠若惊,一口饮尽,总算冲散了口腔里的那股子苦味,也让胃不再那么空,似乎连疲惫至极的身体都多了几分底气。
“宗局,”喝完水之后,钟云从字斟句酌地开了口,“您是不是……不希望我逃跑?”
不说先前的那番质问,单是给异种开挂这种事,就足以说明宗正则的态度了。
宗正则挑起半侧眉尾:“不然呢?难道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为你开拓梦境,就只是看你跟异种赛跑?”
钟云从一怔。
“你听着,身体素质这一关早在训练营就该过去的,”宗正则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现在的试炼,是为了提升你的精神力,所以别再一味地想着逃,因为那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加速你的死亡。”
钟云从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手背上青筋浮现,他深吸一口气:“那……我该怎么做?”
“我说过了,精神力。”宗正则在那三个字上加了重音,“用你的精神力,去扭转这一切。”
这在钟云从看来,根本等于什么都没说,于是他急了:“可您……”
“我压制了你的能力。”宗正则颔首,“是这样,不然这个试炼不就跟闹着玩一样吗?”
钟云从还是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如果您是为了锻炼我的精神力,完全可以创造一个高难度的梦境,为什么非要……”
“我只是为了让效果最大化。”宗正则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他的神情看起来很严肃,“强烈的情绪,配合真实的处境,能够最大限度地催发出你的潜力。”
“强烈的……情绪?”
宗正则突然对他笑了一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那是什么吧?”
钟云从默然,至少在那个梦境里,是恐惧。
那是他踏上“孤岛”之后遭遇的第一次危险,或许在过去这么久之后,当时的观感已逐渐淡去,但无论如何,都在他的深层记忆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于他而言,那便是“恐惧”的代号。
他面色苍白,却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至于具体该怎么做,这正是你需要努力的方向,旁人,包括我,也没办法手把手地教你,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宗正则的声音淡淡的,“毕竟,就算同为精神系异能者,我们的能力也是不相同的。”
钟云从长长地吁了口气,又问:“我能再喝点水吗?”
15分钟后,沙发上的钟云从,重回梦魇。
同一时间,荒凉破败的西城,夜巡的治安官们有了意外的发现。
“这一地的尸体……咋回事啊?”
小菜鸟冯小山跟着前辈们还没执行过几次任务,却又一次在巡逻中发现了死人,这让他那尚处于未成年阶段的脆弱神经差点崩溃。
“你要早日习惯才行啊。”苏闲拍拍娃娃脸的肩,又看了一眼没多大反应的任杰,笑了一下,“走吧,你俩都跟我过去瞧瞧。”
任杰自然不用多说,冯小山虽然害怕,但因为有苏闲在,还是硬着头皮跟上了。
“钟云从呢?”往前走的时候,任杰忽然问了一嘴。
苏闲耸耸肩:“宗局找他有点事,今晚请假了。”
任杰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追问道:“什么事?”
不过在接触到苏闲别有深意的眼神之后,他立马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之处,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没什么……当我没问。”
他有些懊悔,既然跟局长有关,想必……一定不是小事。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不能随便告诉他。
只是……任杰心底多少有些失落,当初大家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这才没多久,钟云从就已经能接触到治管局上层,甚至被领导青眼有加地看待。
而他,还只是一个需要被前辈带着跑的新人。
这种落差,一时间让他很难适应。
“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苏闲不再看他,不过对他的心态却心知肚明,“你不比谁差,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了。”
也不知他的安慰是否有作用,任杰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苏闲摇摇头,这年轻人心思颇重,目前也只能随他去了。
他们开始检查尸体。
“他们穿的是黑色长袍!”手电筒的光打过去,冯小山眼尖,第一眼就看到了尸体的服装,大声地嚷嚷起来。
而苏闲对这种服饰自然是印象深刻。
他面沉如水:“又是‘暗影’。”
“目、鼻、口、耳都有血迹渗出,眼球里的出血量尤其大,想必是毛细血管分布密集的缘故。另外,尸体的表面,布满了紫红色的斑,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尸斑。”任杰翻检了几具尸体,发现他们的体表都有同样的症状。
苏闲自然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些人,怕是全身的血管都爆裂了。他们死于一瞬之间,杀死他们的,一定是个异能者。”
他想起盈盈提过的“暗影”内部分裂的情况,以及人质交换失败后,钟云从从“暗影”处得到的回复,几乎立时得出了结论。
“他们,内讧了。”他冷笑起来,“这是火并现场。”
钟云从又“死”了三次。
他死鱼一样瘫在沙发上,在第四回观看完自己惨遭分食的现实恐怖片之后,他从心到身都已经麻木了。
主要是想吐也吐不动了。
宗正则不让他逃,那就不逃,正面对抗吧,结果死得比第一次还快,在接下来的三回中,他没有一次撑过10分钟的。
关于怎么运用被压制的精神力扭转局面,目前为止,他仍是毫无头绪,以至于他完全抬不起头去看宗正则。
宗正则为他筑造的这个梦境,怎么说呢,更像是一场体验感完美的全息游戏,不过他这个玩家真是倒霉得不行,没有新手大礼包不说,遇上的怪还开了挂。
钟云从趴在沙发上,等气喘匀,又有心思胡思乱想了——宗局除了能治疗失眠以外,以后去开发网游也是很有前途的。
这真是技多不压身啊!
“你还有5分钟的休息时间。”
宗正则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却让钟云从触电一般从沙发上弹起。长时间的饥饿状态让他出现了低血糖的症状,此时骤然起身,他头昏脑涨,眼前仿佛放了一台花屏的电视,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打转,头重脚轻地站了好一会儿,不适的感觉才渐渐退去。
他悄悄觑了上司一眼,后者还是那副扑克脸,这反而让他更加忐忑。
钟云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而后拿起茶几上的水杯,里头盛着的半杯水早就凉透了,他也没喝,直接浇了自己一头一脸。
冰凉的水珠滑过他的发梢和脸颊,最后顺着下颌一滴滴坠落。
钟云从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鼓起勇气走到宗正则面前,嗫嚅着开了口:“我……我还是觉得我方法不对。”
“废话。”宗正则毫不犹豫地赞同了他对自己的认知,“要是方法对了,现在咱们俩都可以回去睡觉了。”
钟云从被数落得臊眉耷眼的,不过被骂了一顿,他心理上反而感觉轻松了些,宗局沉着脸不说话的时候,实在太吓人了。
“我有了个……新的想法……”梦境里的那一番磋磨,把钟云从的自信心打压了许多,他吞吞吐吐了一阵子才把这句话说出口。
宗正则面色如常:“说来听听。”
“您之前说,这个梦境的构建,是源于我记忆中的恐惧,”钟云从努力压下内心的动摇,整理了一下思路,总算让自己平静下来,“那我可不可以试着用别的记忆来打败它?”
宗正则心中微动,心想这小子总算有开窍的迹象了,也算对得起死了那么多回的悲惨经历,可他的表情和语气却依旧波澜不惊:“可以试试。”
虽然言简意赅,但他的回答还是让钟云从的心里踏实了许多,他激动地点点头:“我一定会努力的!”
宗正则略略颔首:“就是别只停留在纸上谈兵的层面,拿出行动,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实力?”对于局长的用词,钟云从很是意外。
宗正则瘫了将近一整晚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别的表情,他站了起来,与钟云从面对面、眼对眼,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神微闪:“我知道你很有潜力,但这还不够,我需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你的潜力转化为实力,不然,你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钟云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须臾,他点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
言毕,他重新坐回那张给他留下深深阴影的沙发上,闭上眼睛:“开始吧。”
顷刻间,他再次陷入睡眠。
熟悉的场景,又一次展开。
对那来来回回重复的剧情,钟云从早已烂熟于心,他要应付的第一道难关便是难耐的严寒。
异种尚未出现,而他已经开始谋划。
不能再继续被动下去了。
一开始,他的逃亡就让宗正则颇为不满,认为他太过被动,在之后的几次梦境中,他改变了策略,不再一味逃跑,而是选择主动出击,可效果也并不理想。
一直到现在,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对于“主动”的理解并不到位。
主动出击,并不局限于异种,而是针对整个梦境。
寒冷、饥饿、异种、孤立无援……每一样对他而言都是威胁。
首当其冲的便是这片冰天雪地。
钟云从的大脑一刻不停地运转着,绞尽脑汁地琢磨着该怎么对付严寒。
寒冷的反义词,自然是温暖,这小学生都知道,可关键在于,他要怎么把这片严寒转化为温暖。
钟云从开始在自己的记忆里寻找与温暖有关的东西。
而他脑海里首先浮现的,关于温暖的字眼,便是“家”。
跟“孤岛”无关,是那个位于四季如春的K市的钟家。
钟云从蓦然有些恍惚,虽然离家不过几个月,但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他立时摒弃所有杂念,开始全心全意地回想家里是什么样子。
在那个家中,他最熟悉的地方,自然是自己的卧室。
那就先从卧室开始。
钟云从知道自己的卧室里大概是什么样的,对大件的摆设以及空间分割记得都很清楚,可细究起来的话,还是有数不清的小细节不记得了。
住了那么多年的房间,他当然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可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日常熟悉的东西,反而越容易忽略细节。
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钟云从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管怎么样,先从记忆最清楚的那部分开始。
他的床是典型的雪橇床,这是前几年装修的时候,他亲自选的款式。顾名思义,整个床的形状就像个雪橇,床头高,床尾低。
床单、被套、枕面是成套的,都是棕绿色系的格纹,是那几年很流行的性冷淡风。
床边就是一堵墙,被布置成一面照片墙,上头贴了十几张大大小小的照片,都是他自己的。是的,他就是这么自恋,夜夜对着自己的照片入睡。
对面的墙壁上则挂了几幅画,也都是他的手笔,不管艺术性高不高,裱起来之后,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除此之外,墙上还悬挂了一幅出自他母亲之手的十字绣,上边是“家和万事兴”几个大字。钟云从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他当年曾经强烈反对,认为这土味十足的十字绣作品实在和他艺术氛围满满的房间布置不搭。
不过最后他还是在他母亲的压力下屈服了。
衣柜、书桌、壁橱、地毯……这些东西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逐渐地将一间空房子填满,他记忆中的卧室也初具雏形。
但这些还不够。
钟云从的回忆到了一个瓶颈阶段,他能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剩下的就是平日里从来没放在心上的那部分细节。
真要命啊!
恰在此时,他耳边掠过的凛冽风声里,掺杂了一点别的声音。
他不似以前,再主动接近那幢白色建筑,而是停留在原地,尽管如此,他也没想过能够逃过一劫——就算他不动,宗正则也会让异种们主动过来的。
他睁开眼,视野里冷不丁地多了几个黑影,正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来。
钟云从并没有打算逃,那群异种和他还有一段距离,宗正则似乎没有让它们加速的意思,但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不去理会距离与他不断缩短的异种,他再次闭上双目,继续全神贯注地回忆着自己的卧室。
窗帘的花色是什么样的?壁橱里有多少个手办?书桌上的电脑是什么型号?桌面上有哪些图标?书柜里摆了哪些书?天花板上的吊灯有几个灯座?
这些问题犹如一堆纠缠在一起的乱麻,将他的大脑搅成了一团糨糊。钟云从只觉得头痛欲裂,整个脑子都要炸开了。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他那根紧绷的神经,它已经紧绷到极致,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它立时断掉。
可都到了这时候,他退无可退,连放弃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咬着牙顶上。
一定能想起来的!
窗帘是米色的,上面缀着镂空的西番莲花样,很文艺;壁橱里摆着的是变形金刚的模型,几乎所有的汽车人主角团都在,他能想起来的,大约是九个;至于电脑,为了打游戏,他用的是前两年最流行的游戏本外星人M14X系列……他搜肠刮肚,终于在记忆深处挖掘出了一个个平时被忽略的细节,他这才惊觉,有些东西未必是不记得,而是不在意。
吊灯……他将疑问一一解开,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他喜欢繁复华丽的欧式烛台吊灯,灯座有好几个,至于具体几个,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想不起来了。
脚步声已经彻底将他包围,他甚至能听到异种喉咙里发出的怪音和它们身上散发出的那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继续,继续,别分心。
但就算他重复100遍,还是阻止不了自己的咽喉被掐住。
尖利的指骨戳进了他的喉咙。
鲜血瞬间狂涌,钟云从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他已然命悬一线。
此时的他,还真像一簇微弱的风中之烛。
也许就是因为如此,堵在瓶口的木塞反而被拔了出来。
他们家是做生意的,他父母真的很迷信“六六大顺”之义。
也正是因为如此,连他房间的吊灯,都是12座的。
爸爸妈妈的老土品味居然无意中救了他一命啊!
钟云从忽然笑了起来,他睁开眼,抬起头,灯火接二连三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记忆中的卧室,已逐渐成形。
像是在玩模拟人生一样,一个房间从无到有,墙壁、床柜、灯具、配饰……一样样地浮现,都与印象中分毫不差。
钟云从躺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望着头顶上熠熠生辉的吊灯,尽管咽喉上的口子还在流血,胸口起伏得很厉害,但这些并不妨碍他痛快地放声大笑。
这个几十平方米的房间,将所有让他感到寒冷和恐惧的声音都隔绝在外,他知道他终于在宗正则掌握的世界里开辟出了属于自己的安全地带。
虽然还很小,但足以令他一雪前耻,扬眉吐气。
喉部的伤势越来越重,他预感到自己在这个梦里也是“命不久矣”了,不过成功地复原出这个卧室,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下一次说不定能成功呢!
就在他准备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却无意中瞥到了墙上那幅“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初嫌弃得要死的东西,如今他才看一眼,鼻头就有些发酸。
也不知道老妈怎么样了……好想见她一面。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他的心脏就开始狂跳不已,心底的渴望也一发不可收拾——或许不是妄想呢?如果能让记忆中的卧室化为触手可及的存在,那为什么……人不可以?
本来就是在做梦,他的心愿在现实中已经很难实现了,自然要在梦里尽力而为。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闭上双目,开始回忆他母亲的模样。
比起一堆死物,他对经常与之相处的活人的印象显然要深刻得多,也鲜活得多。他不费什么功夫就把母亲的形象勾勒得差不多了,正在回想一些细节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房间剧烈震了一下。
这个突兀的插曲打断了他一帆风顺的回忆进程,他有些恼火地睁开眼,旋即便听到掺杂了咆哮声的异种对房间的猛烈撞击声,他骤然变色。
没那么简单,宗正则不允许他偏安一隅,虽然他已经扭转了一部分局面,但对方对此仍然不甚满意。
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钟云从叹了口气,正预备暂时先放下手头的回忆,依照宗正则的要求去做的时候,门外却冷不丁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从从,别玩你那个破游戏了,赶紧出来吃饭!”
钟云从浑身一颤,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倒灌到了脑子里。
这句话还真是熟悉。
废话,听了20年,能不熟悉吗?他捂着眼笑了起来。他曾经幻想过,可能要等到自己什么时候出去混个几年,才会有这种听到母亲声音就想落泪的游子之心,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要早得多。
他艰难地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向门边走去。
外面的攻击还在继续,他创造出来的空间在宗正则的威压之下已然岌岌可危,随时都会崩塌。
到了那个时候,他必然又要失败一次。
但这些对此刻的钟云从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房间地震似的抖个不停,天花板开裂,墙壁上出现蛛网般的裂纹,吊灯疯狂摇晃,他每往前一步,都有尘灰簌簌落下。
咣当!
不过咫尺之遥,那盏他千辛万苦才幻化为真的吊灯重重地砸在他身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整个卧室已然一片狼藉,他苦笑了一下,还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母亲的声音再次传来,大概跟他脑海里对她的怀念达到极致有关系。
虽然现状很糟糕,但老妈的唠叨声还是让他精神一振,他伸出手正要开门的时候,门把手却自动转了一下。
钟云从呼吸一滞,全身的血液也近乎凝固。
门被推开半扇,系着围裙、身材丰满的中年女士气势汹汹地往门前一站,柳眉倒竖:“你信不信我把你那破电脑砸了……哎哟!”
在看见房间里的乱象以及儿子脖子上那道可怖的伤口之后,原本还怒气冲冲的钟妈登时就腿软了,她慌慌张张地扶住面色惨白的钟云从:“儿子,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妈妈……”
钟云从的视线突然变得有些模糊,再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他摇摇头,没解释,而是上前一步,紧紧地将那个女人抱在怀里。
“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见你的,一定。”
他这句话说完之后,震晃不已的房间同惊慌失措的女人都突兀地消失不见了。
而钟云从自己,也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去。
再睁眼的时候,他对上的是宗正则满是探究意味的双眼。
又一次失败退场,他不免有些羞愧,心虚地错开视线,蚊子叫似的喃喃了一句:“对不起。”
宗正则在他视线的盲区勾了勾嘴角,不过很快就恢复成没什么表情的扑克脸,接着淡淡地出声:“先擦擦脸吧。”
钟云从闻言一怔,随即用手背抹了一把脸,这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痕。
真是太丢人了!
他赶紧用衣袖擦干脸,把头压得更低了。
“我……那个……就是……”他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宗正则摇摇手:“行了,我对你家里的事没什么兴趣。你休息吧,一刻钟之后,继续。”
“是!”
钟云从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的窗外,又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此时已经过了凌晨1点。
疲惫登时潮水般向他涌来,他悄悄地伸了个懒腰,不过不敢抱怨就是了,毕竟局长大人这么晚还陪着他呢。
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嘴上也没说什么,不过一次又一次地陪他进行这个特训,对局长大人来说肯定也是不小的负担。
钟云从还是很过意不去的。
“对了,宗局……”
“什么事?”
钟云从本来想好好道个谢,不过宗正则一个眼神就把他的话堵回去了,他想说的话在宗局听来估计就是虚头巴脑那一套,说出来反而可能还要被骂。
钟云从权衡了一下,又默默地把话咽回去了。
“咳咳,没什么。”
宗正则大概能猜到这小子想说什么,又笑了一下,随后却琢磨起那个从钟云从梦境里窥视到的女人。
对他的这位“母亲”,宗正则眼生得很,他在记忆里筛选了一圈,最后确认自己没见过这个人。
是那个人在外面找的女人?
宗正则暗暗地冷笑了一下,那老家伙还真是会享受,当年造下那样的孽,结果整个梦川却只有他逃了出去,还凑齐了妻与子,享起了天伦之乐。
这个世界,还真是不公平啊。
宗正则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掠过闭目养神的钟云从,眼神变得有些复杂——那人对这孩子倒是真的不错,只不过钟云从说到底也不过是枚被精心呵护的棋子而已,别说钟致远了,就算是他的亲生父母,对他也没好到哪儿去。
就在他陷入深思的时候,钟云从忽然叫了他一声:“宗局?”
宗正则恍然回神,迅速地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波澜无惊地望过去:“嗯?”
“我歇得差不多了,开始吧。”
话不多说,钟云从很快又投入到新的噩梦中。
破梦的历程,还是要比他想象的难得多,虽然他如今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但在短时间内却无法再次突破……这一次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接下来的几次梦境,亦是如出一辙——他自己构造的安全地带,还不足以成为保护他的堡垒。
不过他保命的时间倒是因此延长了不少,可这也意味着做梦的时间比之前长得多,随之而来的后遗症就是,他的精神包括体力都消耗得很厉害。
在经历了数次“死亡”之后,钟云从差不多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宗正则缓缓地踱到他跟前,同时顺手撩开了窗帘。即使闭着眼睛,突如其来的白光还是刺激到了钟云从的视网膜。
他费力地侧过脸,勉强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熹微的晨光,忽然感到有点绝望。
这一夜……是不是已经过去了?
而他到目前为止,还是没能在梦境里成功生存下来。
“宗局……”他嗫嚅着出声,“我太没用了……”
宗正则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听了他的话之后,摇头叹气。
他的反应算是让钟云从的心凉透了。
“你不是没用,而是被钟致远养废了。”
钟云从愣住了:“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的攻击性太弱了。”宗正则蹲下,目光凌厉地看着他,“你只想着改变我为你构筑的梦境,以求自保,可如果不除掉那群异种,你永远都无法实现这个目标。要知道,小狗可是没有办法在丛林里生存的,你要亮出獠牙和利爪,逼自己进化成狼才行。”
钟云从的嘴唇动了一下,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既然你有改变的能力,那为什么,”宗正则微微一笑,“不试着夺取梦境的主导权,或者,干脆毁灭我的梦境呢?”
“一旦你毁了它,那所有对你的威胁也会随之消失。”
钟云从怔怔地看着他。
“顾忌我吗?”宗正则笑着摇头,“不,不用,你只要发挥出你最大的能力就行了,其他的不必考虑。”
钟云从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那口堵在胸中的闷气缓缓地沉了下去。
“我知道了。”
记不清相同的戏码重复上演多少遍了,像是被剧本框住似的,场景和NPC (非玩家角色)都是限定的,在规定好的时间按部就班地出场。
一样的风,一样的雪,一样的怪物。
当钟云从被一群行尸走肉包围着,全身上下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时候,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恐惧,只觉得厌倦。
连恐惧都失去了,那宗正则设下这个梦境的初衷,是不是再也无法实现了?
钟云从不可避免地感到灰心,还有迷茫,不明白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是爬起来和异种们拼杀,还是躺着等到醒来,再开始下一轮梦境。
钟云从苦笑了一下,忽然感觉这简直就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轮回,浪费时间不说,还毫无意义。
不,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人的精神状态是有一个承受极限的,当这个极限被冲破的时候,要么崩溃,要么反弹。
钟云从已经到了这个临界点。
无论如何,是成是败,都在这一局结束吧。
他想起入梦前宗正则对他说的话:“要么夺取梦境的控制权,要么干脆毁灭梦境。”
宗正则老早就为他提供了解决思路,只是他没能做到而已,然而事到如今,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可是……该怎么做呢?钟云从的视线游移不定地掠过四周,将整个环境纳入眼底。
不得不说,这个梦境模拟得太过完美了,无论是视觉上还是体感上,都真实到让他怀疑人生。
寒意、痛感,飞舞的雪片、狰狞的怪物、耸立的建筑……无一不逼真。
钟云从深吸一口气,凛冽的寒气顺着呼吸道进入肺中,强烈的痛觉随之而来,令他愈发挫败。
找不出破绽,什么控制、毁灭,都是无稽之谈,他根本无从入手。
虽然焦躁得不行,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怎么样,现在不能就这样“死”了,他抬起头,重重地撞在一只试图咬断他颈动脉的异种的脑门上,后者发出一声嚎叫,他自己亦是头破血流。
他一头栽倒在地上,血液漫过他的双眼,苍凉的夜空在他视野里愈发模糊扭曲起来,唯有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
额头还在隐隐作痛,钟云从呼出一口气,原本还带着些暖意的气息立刻在低温中凝结成稀薄的白雾,缓缓地散开。
眼睛被血水浸得难受,他伸手去揉,却没想到,一片冰凉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紧接着,又飘下一片。
晶莹剔透的雪片并排挨在一起,将他手背上的血色衬得更加殷红,对比分明,让人感到惊心动魄。
钟云从的目光莫名地为这片精巧的六边形冰晶所吸引,他长久地端详着它,专心得不可思议,甚至连肩膀被异种一口咬住也无动于衷。
两片……一模一样的雪花?
钟云从在经过仔细对比之后,惊异地发现了这个事实,不过为了让推论更严谨些,他又伸出手捞了几片雪花。
几番对比之后,他最终确认了自己的结论——这就是梦境的破绽。
就像世界上绝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不会有两片雪花是一模一样的。
更遑论,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所有的雪花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钟云从不知道宗局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之,这个疏忽总算让他寻到了破局的机会。
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就是他的生路。
异种的攻击愈发激烈,但只要不致命,钟云从便挨着剧痛,不去理会。
他闭上眼睛,手心里的冰晶逐渐融化,而他的脑海里,却开始浮现无数枚雪花的形状。
最初,它们是一模一样的六边形晶体,如同松柏的枝叶,片刻之后,它们各自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很细微,不仔细观察的话很难发觉,但较之先前,已然千差万别。
他再睁开眼的时候,手心里依旧躺着几枚沁凉的雪片,他扫了一眼,形状各异,他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当再有雪花落到他遍布伤痕的身体上的时候,他的伤口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愈合,而异种们在沾上雪花之后,惊慌失措,它们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直至完全消失。
毫发无伤的钟云从从容不迫地站起来,不疾不徐地走进了那幢白色建筑。
他一直来到了顶层,望着如棉絮般纷飞的大雪,它们承载着他的精神力,厚厚地落在每个角落,无声无息地侵占着这个世界。
这个梦境的主导权,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梦境外的现实中,宗正则静静地观察着沉睡中的年轻人。
钟云从的唇角弯出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在之前的沉睡中,他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宗正则挑了挑眉,心想难道出现了什么转机?
陪着钟云从进行了一整晚的梦境模拟训练,他也不可避免地感到疲惫,加上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而且失败得毫无新意,最后的几次训练,宗正则便不再分出精力监视对方在梦境里的一举一动。
虽然不想承认,但宗正则知道自己还是老了。
要是放到以前,这点程度怎么至于……他对青年时光的追忆尚未结束,毫无预兆地,头部蓦地一阵剧痛,太阳穴突突跳着,他用手抵上,心知肚明,一定是梦境里发生了始料未及的变化。
他正要窥探一番的时候,耳边又冷不丁地传来一连串的巨响,他转头望去,办公室的两扇窗户的玻璃都为某种强烈的力量所震裂,甚至连他的水杯都没能幸免于难。
头痛依旧持续着,但宗正则却欣慰地笑了起来。
那小子到底做到了,总算没让他失望。
与此同时,梦境里的世界正在迅速崩塌。
建筑物坍塌成一堆废墟,怪物们彻底不见踪影,不仅如此,连地面都开裂了,一道道骇人的裂缝正在飞速扩散着。
钟云从凌空而立,乌发随风而动,冷眼旁观着崩坏的梦境。
夺取和毁灭,宗正则要他做的,他都做到了。
说真的,这种感觉还是挺爽的,尤其是在现实里,钟云从绝对不可能飞起来,所以就更享受了。
这个体验不怎么样的游戏,他在失败了那么多次之后,终于通关了,还是用这么帅气的方式画上这么圆满的句号。
他正暗爽不已的时候,脑子里倏地出现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赶紧给我滚出来!”
装得正酣的钟云从一听到这声音登时就蔫了,灰溜溜地出了梦境,睁开眼之后,对上的便是宗正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咳咳……”钟云从一想到最后一小节中自己那掩饰不住的兴奋样子,厚颜如他,也不禁尴尬起来,“刚刚那个我……有点激动……稍微有点失态……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宗正则的眼刀凉飕飕地飞过来,钟云从挠着头嘿嘿直乐,试图转移话题顺便求表扬:“这一次,我表现得还行吧?”
他的领导板着脸瞪了他好一会儿,结果还是没绷住,摇头失笑:“看来外边的水土还真是跟‘孤岛’不一样,蠢得这么与众不同,也不知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钟云从不服气,刚要争辩,宗局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但这样也不赖,继续保持。”
他明明得了夸奖却还是高兴不起来,这叫啥?给个耳刮子,再赏颗歪瓜裂枣?
钟云从悻悻地闭上了嘴。
“对了,”宗正则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自己办公室破裂的窗面和碎了一地的水杯,“窗户维修的费用以及水杯的赔偿,就在你的工资里扣。”
钟云从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啥?”
“没听清也没关系,”宗正则微微一笑,“我会交代财务处的。”
钟云从无语地看着自家领导,心想他一个新人第一个月能有几个钱,这一扣肯定就扣光了,说不定还要倒贴钱……这个虚伪又抠门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结果内在竟然如此斤斤计较!
他正暗暗地在内心以下犯上的时候,局长办公室的门被突兀地推开了:“宗局,我有事情要报告……”
听到这声音,钟云从与宗正则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苏组长。”钟云从一听到那熟悉的音色就知道来者何人,他惊喜不已,但也没失了分寸,毕竟领导还在一边呢。
可苏闲却是皱眉:“你怎么了?”
因为没有镜子,钟云从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瘆人。
面色惨白,眼底青黑,嘴唇干裂,因为出了太多冷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要不是顺利通关之后的那股子兴奋劲儿撑着,他早就不行了。
“我没事啊,就是……头有点晕……”钟云从一开始还不太理解苏闲为什么会这么问,但在亢奋的情绪过去之后,他透支过度的身体终于挨不住了,一边说话一边软绵绵地往后倒。
苏闲一把捞住了昏倒的人。
“您是不是……”他把钟云从的胳膊往肩上一搭,深吸一口气,才算平静地出声,“太狠了点?他的异能才觉醒几个月而已。”
“狠吗?我觉得还好吧。”宗正则的表情淡淡的,波澜不惊地注视着他们,“他要面对的敌人,只会比我更狠。”
苏闲一时无言。
他知道宗局是对的,只是……
“行了,”宗正则重新坐了下来,“你不是有事要跟我报告吗,说吧,我一会儿还要忙。”
“啊,这个,”苏闲把人背了起来,“您找任杰吧,他全程在场,问他也一样的。”
宗正则冷笑了一下,明知故问:“为什么推给别人?你没空吗?”
苏闲笑了笑:“给新人一个表现的机会。”
宗正则嫌弃地瞟了他一眼,挥苍蝇似的摆手:“赶紧滚吧!”
任杰回到家的时候,他母亲刚刚准备好晚饭。
“回来了?”何慧琼把一盘炒好的菜端上桌,接着取下身上系着的围裙,“今天怎么样?”
任杰脱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心不在焉地回答母亲:“还行吧。”
何慧琼转身回了厨房,须臾,拿着碗筷出来,一一摆好:“我听说你们前几天在西城发现了一批尸体,好像是‘暗影’的?最后怎么处理了?”
何慧琼原本也算是治管局的一名高级官员,在丈夫任琰去世之后,她便从原来的位置上退了下来,领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虚职,目前处于半退休状态,基本上已经不怎么参与局里的事务了。
她依旧过问治管局的事务,倒不是习惯成自然,而是单纯地关心儿子的工作。
“带回来了。”任杰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他母亲虽然退了,但也还是治管局的一员,再说了,他们在西城的遭遇,在治管局内部也不算是什么机密。
“局长今天不是开了个会吗?据说就是为了处理此事。你也参加了吧?他们分配给你什么任务?”
何慧琼对这个言简意赅的回答不是很满意,她拉开椅子,示意任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