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闻言,面色有些阴沉,一声不吭地落座。
他母亲没等到回复,蹙着细眉又追问了一遍。任杰无声地叹了口气,拿起筷子要回答的时候,却蓦地发现餐桌上的碗筷,只有两副。
他出院之后立刻回到了训练营,以柔仍不放心他的身体,不时就会来看望他,定期为他检查身体。
这段时间何慧琼的身子也不太舒服,甚至连局里都不怎么去了,以柔在得知此事后,每天从医院下班后,都会到任家照看她,也会帮忙做做饭什么的。
任杰也很高兴这段时间每天都能在家里见到她。
虽然他母亲对以柔仍旧很冷淡,但看到她们出现在同一个屋檐下,他还是感到很欣慰。
怎么说呢,就像是看到了曙光吧。
可此时此刻,桌上摆着的两副碗筷告诉任杰,这也许仅仅是他的错觉。
他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以柔呢?她怎么没吃饭就走了?”
何慧琼好似没听见,依旧重复先前的提问:“宗正则有没有安排给你什么职务?”
她的充耳不闻激怒了任杰,他放下筷子,竹筷与瓷碗碰撞出一声脆响。何慧琼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挪到了对面的人的脸上,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又是这种眼神。任杰闭了闭眼,胸腔里堵着的那团闷气翻滚得更厉害了,从小到大,只要他一不合她心意,她就会用这种毫无温度的目光无声地震慑他,直至他低头认错。
在与母亲的对峙中,他屈服过无数次,但不包括这次。
“我问你,她去哪里了?”
何慧琼的眸中迅速地涌起怒火,以至于眼周的细纹也跟着**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又把这股子怒气压制下去了。她优雅地偏过头,双手抱胸,唇角微微上翘:“还能去哪儿,回她自己家了。”
“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
“我只是让她回她自己的住处,毕竟,”何慧琼淡淡一笑,“整天赖在别人家里,总是不太礼貌的,对吧?”她顿了一下,继续火上浇油,“而且,我让她永远都别再来了。”
她的语气以及最后那句话,都让任杰窝火不已,他咬了咬牙,下颌线蓦地收紧:“妈,以柔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您知道的吧?”
他的表情很愤怒,但口吻却是近乎哀求,他自认为已经够退让了,却没想到这种情态加倍地激怒了何慧琼。
“重要?有多重要?”她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声线也骤然拔高,“比我这个生你养你20多年的妈妈更重要吗?”
任杰无奈至极:“您跟她,并不冲突……”
“但你跟她冲突啊。”何慧琼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较之先前也缓和了不少,只是眼底的讥诮愈发明显,“小杰,你要明白,你以后要走的路只会跟她越来越远,她会成为你的负担,拖累你……”
“我的路?”任杰倏然发笑,“我的什么路?您是不是以为我爸还活着呢?”
儿子最后的那句反问,终于让何慧琼维持了许久的微笑功亏一篑,她的五官一瞬间紧绷,嘴角的纹路斜斜向下,让她老态毕现的同时又充满了戾气。
她冷冰冰地开口:“你想说什么?”
“您不是一直关心我被分配了什么工作吗?”任杰冷笑起来,语气里满是挑衅的意味,“我告诉您,什么都没有。那个会议根本没有我的份,连端茶倒水都轮不到我,至于收拾‘暗影’这么大的事,更不会让我参加了。”
他没能参加那个会,本来还可以用新人的身份安慰自己,可在他得知钟云从也是与会人员之一,甚至还是被宗正则钦点的时候,那点单薄的安慰被击得粉碎。
而这件事本来就让任杰非常失落,他原来根本羞于说出口,但现在说出来却有种报复的快感,以至于他的冷笑里都染上了几分真心。
何慧琼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但她还是勉强保持着笑容:“可能……因为你刚去吧……没事,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任杰笑着摇头:“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心里一清二楚,不是吗?要不然的话,您又何必不情不愿地提前退呢?”
他这话也算是戳到了何慧琼的痛处,当初是她主动跟宗正则提出提前退休的,后者很爽快地答应了,流程也走得很快,看起来很是干净利落。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不甘心。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
“爸爸干了那些事,你真的以为我们还能在治管局立足吗?”儿子的一句话,终于彻底打碎了她残留的幻想。她的手重重地砸在餐桌上,小指头立刻红肿起来,她霍然起身:“我要去找宗正则问个清楚!我可以退让,但你不行……”
“不必了。”任杰的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我的路,我自己说了算,就不劳您费心了。”
说罢,他站了起来,径直往门的方向去。
何慧琼猜到他的去向,顿时暴怒:“你要去哪儿?我告诉你,不准去!”
“妈,”任杰回过头看了他母亲一眼,面上依然带着平静的笑容,说出口的话却分外坚定,“您拦不住我的。”
“你!”何慧琼没想到这个总是向她低头的儿子今天竟然忤逆了她一次又一次,还是为了个无关紧要的野丫头,她险些昏厥过去,“任杰,你今天要是走出了这道门,以后就别再回来了!”
任杰满眼悲哀地盯着她,想着她是不是跟以柔说了同样的话,不,肯定还要更过分。
“您先冷静一下吧。”他扔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何慧琼气得两只手都不自觉地哆嗦,脚下一个不稳,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她那双硬气、要强了大半辈子的眼睛,终于没控制住,眼眶一热,一串泪水滚了下来。
“你休想……休想……”她一面流泪,一面咬牙切齿,“我不同意,绝不同意!”
以柔是第二天清晨在家门口见到任杰的。
他坐在她住处的门外,抱着膝盖,目光空洞地望着对面那条尚未喧嚣起来的街。
因为工作的关系,以柔总是起得很早,此时天还没有大亮,视野朦胧不清,她一开始还以为遭了贼,被吓得够呛,正要喊人的时候才意外地发觉那个背影很熟悉。
“任杰?”她试探地叫了一声,不承想那位不速之客立时就回头了。
他在晦暗的光景里冲她粲然一笑:“早啊。”
“真的是你啊!”以柔悬着的心放下的同时,不免又有些埋怨和心疼,“一大早地,你不声不响地缩在这里干吗呢?吓死我了知道吗?也不懂得叫个门!”
任杰扶着门柱缓缓站起:“我想着,你应该还在睡,所以……”
以柔眼皮一跳,忽然有了个心惊肉跳的猜想:“你该不会……在这里等了一晚上吧?”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就是默认了。
以柔心疼得差点昏过去。
她一把拽住他的手:“你怎么回事啊?闷声不吭地跑到我这里来。你妈呢?你被赶出来了?总不会是一把年纪学小孩子玩离家出走吧?”
任杰瞧着她那副上火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可笑着笑着又想起母亲的所作所为,笑容逐渐隐去。
“我……”他的神情苦涩至极,“我是来替我妈跟你道歉的。”
以柔握着他的手僵了一下,接着轻轻地抽了回去:“你知道了啊?”
任杰一阵赧然:“嗯……对不起,真的,我……我没想到她会说那么过分的话。”
以柔扑哧一声笑出来:“你道什么歉啊?这跟你又没关系。”
“我是她儿子,怎么能跟我没关系。”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为他拍去身上沾的尘土,摇头道:“没什么的……也算是……习惯了。”
习惯了。这三个字像是利箭一样扎得他心脏生疼,他扭过头,狼狈地错开视线。
“我真的……很抱歉。”
以柔仓促地笑了一下,旋即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握了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
“其实……我也没有很生气,我是说真的,只是……有点难过。”她叹了口气,“我原来以为,只要好好表现,总有一天她能接纳我的,可现在看来,她是真的很不喜欢我。”
任杰浑身一颤。
许是猜到他要说什么,以柔抢在他出声之前先开口了:“所以我放弃了……不要误会,我不是说我不爱你了……只是,不再坚持非要跟你在一起了,毕竟,她是你妈妈,是你无法舍弃的人,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跟她闹得不可开交。况且,那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她停顿了一下,轻轻开口,“我也是有自尊的人,不想总是委屈自己,迁就别人,就算那个人是你妈妈也不行。”
任杰回过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以柔看着他的表情,心如刀割,却仍摇头:“我不是不爱你了,也不是要离开你了,只是暂时没办法跟你在一起了。你以后要是有时间,可以过来看看我,只是你那边,我大概不会去了。”
任杰紧紧地抿着唇,片刻之后,突然将她揽入怀里:“对不起,让你为我受了那么多委屈,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一定会说服她的!”
泪水无声地滑出眼角,但以柔还是笑着应了一声:“好,我等着。”
“要出发了吗?” 钟云从侧过脸,看着整装待发的苏闲,眼里的紧张怎么都掩不住,不过在苏闲面前,也没必要去藏。
那次特训之后,钟云从躺了三天才算堪堪恢复,结果没多久,又有任务来了。
苏闲微微一笑:“怕了?虽然这次算是个大行动吧,但你以前也不是没有面对过更大的阵仗,那时候都不怕,现在有什么好怕的?”
钟云从想起以前被盈盈劫持,以及被“暗影”追杀,甚至是慈幼院大爆炸的经历,依旧心有余悸:“谁说不怕的,我那时候也挺怕的……”
这话好像特别没出息,苏闲看着他的眼神也相当无语。钟云从嘿嘿一笑:“适当的恐惧,可以让人变得更清醒。”
苏闲耸耸肩,不再跟他纠缠这个没多大意义的话题:“有我,还有治管局那么多好手,甚至宗局也会坐镇,你就别瞎担心了。而且,”苏闲望进他的眼睛里,笑了起来,“你进步了那么多,对自己就那么没信心吗?”
本以为自恋惯了的钟云从会满口附和,没想到他反而摇摇头:“我还真没什么信心。我的确是从那些尸体里探到了他们残留的记忆,也因此获得了一些情报,但是,可信度就真的有待商榷了。”
通过了宗正则的魔鬼考验之后,钟云从的异能的确是突飞猛进,其中一个表现便是,他再去探死者的记忆,能够捕获的信息不再局限于死亡前那几分钟,而是能够追溯到更早以前。
他试了一下自己的极限,约莫是生前的三天。
而这个进步,也让他在无意中找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这些家伙,的确是“暗影”的成员,也正如苏闲猜测的那般,死于内讧。
当然,这条没能提供什么信息,真正让他们重视的是,“暗影”准备对矿区某个场口下手的事。
这里说的“下手”,自然不会是和和气气地谈生意,而是明抢暗偷,杀人越货。
简而言之,他们准备打劫矿场,或者更糟糕一点,准备强占。
但不管是哪样,治管局都不打算让他们得手。
死者记忆里的行动时间是晚上,但宗正则为了以防万一,决定一早就过去,先埋伏起来再说。
宗局下命令、制订行动计划的效率都高得惊人,人手也很快调配好,其中钟云从作为一名新得不能再新的队员,居然也被指定参加这次行动,实在是出人意料。
宗正则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众人也就很识相地不多嘴,倒是搞得钟云从自己底气不足,心虚得很。
“我这是不是看起来很像关系户啊?”他纳闷地问苏闲。
苏闲好笑地瞅着他:“好像是有那么一点意思。不知道的人,可能会怀疑你跟宗局有什么血缘关系。”
钟云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苏闲双手举起,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那就不说了。你别想太多了,无论情报是真是假,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防。再说了,决策者是宗局,一切都有他扛着,没什么好担心的。”
钟云从叹了口气:“我就怕兴师动众的,到头来一场空。”
“真是那样的话,那不是皆大欢喜了?”苏闲笑,“‘暗影’的武器装备一向不赖,又有不少异能者,和他们打架,我们也不是不怵的。要是打不起来的话,反而乐得轻松。”
钟云从笑了:“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苏闲也笑:“那是。”
结果苏闲还真是一语中的,他们和“暗影”还真没打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那会儿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大家都在车上颠簸的时候,被晃得昏昏欲睡的钟云从忽然在打盹的间隙瞥见了斜前方的霍璟与冰女。
那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越离越近,跟慢镜头似的,最后冰女的头直接靠在霍璟肩上了,后者的身体很明显地僵了一下。
目睹了全程的钟云从,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连带着整个人都清醒了。他凑到邻座的苏闲身边,轻轻推了他一把,八卦兮兮地打听道:“霍璟跟冰女啥关系啊?怎么坐得那么近?”
换作其他人,他也不会这么八卦,但霍璟就不一样了,而且冰女姐姐平时也是个浑身上下写满“生人勿近”的主儿,这俩凑一起,他的好奇指数直接乘以二。
苏闲的眼皮沉得不行,对这种话题提不起兴趣,眼睫毛都没动一下:“两个座位本来就挨在一起,难道还要画条线出来吗?”
钟云从见他没什么兴致,索性不跟他废话了,转头就找别人接着聊。
“哎,姐姐!”钟云从朝对面满头卷毛的女士吹了个口哨,立时引来了后者的注意。他朝正在窃窃私语的那两位指了一下,“贵宾犬”瞅了眼,当即就心领神会,捋了捋蓬乱的头发,冲他挑眉一笑:“这还用问?”
钟云从继续深入八卦:“他们什么时候这样的?我来之前还是之后?”
“贵宾犬”呵呵的笑声传过来:“这个嘛,一切都是从霍璟那个‘闷骚’开始的……”
钟云从对“闷骚”这个评价深有同感,霍教官一看就是这种类型的,说起来,自己身边那位好像也身体力行地诠释了“闷骚”两个字怎么写。
就在八卦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卷毛女士兴高采烈的声音戛然而止,钟云从正在纳闷,一股阴冷的寒意蓦然将他笼罩,他僵了一下,战战兢兢地望过去,正好对上霍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耳朵这么灵啊……腹诽不妨碍他认,毕竟他的求生欲还是很强的,他连忙赔笑道:“啊,我什么都没听见!‘闷骚’是‘贵宾犬’说的,不关我的事……”
他不出声还好,一说话反而令霍璟愈发恼羞成怒。眼看对方的杀意都要化为实质了,钟云从正在瑟瑟发抖的时候,冷不丁地听到隔壁传来一声轻笑:“看什么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在霍璟发作之前,苏闲又懒洋洋地补了一句:“哎,有没有人能管管了?”
他话音刚落,霍璟的脸就被一只白得几近透明的玉手扳回去了。
凶名在外的霍治安官,乖乖地把头扭回去了,从头到尾也没吭一声。
钟云从见状,不禁失笑,不承想笑到一半,又发现苏闲在瞪他,于是讪讪地收了笑。
“笑什么笑,你没事招他干吗?他那个人死要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闲开始数落他,钟云从左耳进右耳出,心想着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这时,“贵宾犬”的鼻头倏地**了一下,细眉紧蹙:“有异味!”
“有人放屁了?”钟云从顺口接了一句,然后就被某人的眼刀杀了一回,他只好又赔笑道,“不是说你……”
他这话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苏闲的脸色更难看了,更加认定是这俩货联合起来故意给他下套,正要发飙的时候,“贵宾犬”却霍然起身,一脸严肃地望向坐在最前边的宗正则。
“宗局,我闻到了火药味。”
此话一出,整个车厢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贵宾犬”超乎常人的鼻子却在此时嗅出了危险的气味,不能不让人起疑——对方是否设下了埋伏。
片刻之后,宗正则出声:“在这里停车,剩下的路程,我们潜行过去。”
为了最大限度地隐匿行踪,把车藏好之后,他们选择了偏僻的路径——或许都不能称之为路。他们穿过荒无人烟的层层密林,繁茂的树冠遮天蔽日,能见度极低,如果不是夹在大部队中间,钟云从都没什么信心确定自己能走出去。
虽然有队友的帮扶,但那些肆意丛生的枝杈仍不时刮过**的皮肤,落叶掩盖下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寸步难行,而这些似曾相识的场景总会把他拉回几个月前,他与小桃一行人为了逃避追杀,慌不择路闯入山林中的记忆里。
说起来,那个时候可比现在要凶险得多,身边的同伴要么柔弱无力,要么身受重伤,所有人的命都沉甸甸地落在他一个人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而当下,身边有一群强大可靠的同僚,虽然脚下的路崎岖异常,但他还是放松了许多。
本以为距离目的地不算太远,可在没有代步工具且路况恶劣的情况下,他们还是花了一段时间才到达预定的地方。
出了昏暗的树林之后,视野豁然开朗,钟云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相对平坦的路面,看着光秃秃的矿山,长长地吁了口气。
不过他想象中枪林弹雨、两方对峙的惊险场面并没有出现。他们刚接近矿区的外围,就蓦然传来轰天巨响,脚下的土地也跟着震动起来,山体上的碎石块冰雹似的往下滚。
治管局一行人猝不及防,被突如其来的动静震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就四散避开,钟云从也被苏闲拉着跑开了。
“哎,说不定不是埋伏呢。”他们躲到一丛灌木之后,钟云从堪堪回神,“这里是矿区,用炸药炸矿洞也不稀奇啊。”
苏闲皱眉:“他们采翡翠很少会用炸药,基本都靠人力。”
“正常情况是这样,但问题就在于现在的情况很可能不正常。”钟云从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我怀疑,那帮人在里边偷矿,不管不顾地,直接用炸药。你看,这不就符合他们要去打劫矿山的情报了吗?所以咱们也不用太担心,瞅准时机,冲进去抓他们个人赃俱获!”
苏闲的目光掠过嫩青色的新叶,耳听八方,长久以来积累的默契告诉他,治管局的其他人就隐蔽在附近,他瞥了身边人一眼,唇角微弯:“听着是有那么点意思。”
钟云从得意非凡:“是吧?我也觉得我的推理很完美……”
“可惜有个漏洞。”
自夸被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钟云从自然不服气:“漏洞在哪儿……又来?”
他话音未落,地面又是一阵晃动,树叶也哗啦落下不少,洒了他们一头一脸。
苏闲拍去身上的落叶,冷笑起来:“他们是不可能在这里炸矿的。”
钟云从掀了掀眼皮,没吭声,但一个“为什么”的眼神已经递了出去。
“这个场口,是个废矿。”苏闲伸手帮钟云从掸去沾在肩上的一片叶子,“半年前就已经没什么人出入了。”
这个信息倒真是出乎钟云从的意料:“你已经调查过了?”
苏闲挑挑眉:“总不能一点准备都不做吧?”
钟云从忽然有种班门弄斧的赧然,尴尬地挠着脸正想着说点什么给自己解围的时候,却见苏闲摇摇头:“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现在的情况肯定是不正常的。既然里头没有矿也没有人了,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兴师动众地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钟云从本想接一句“那可能是给我们设的埋伏”,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就算是陷阱,治管局的人都还没进去呢,坑谁啊?
总不会是没事儿玩自爆吧?
太古怪了。
他正兀自琢磨着呢,耳朵忽然捕捉到一记低沉短促的哨声,周边立刻有了动静,苏闲迅速起身:“行动!”
这正是治管局内部的联络信号,钟云从不敢怠慢,急忙跟上。
一行人里,有些腿脚快的,已经率先翻过了千疮百孔的山丘,进入了矿区深处,目标很明确,因为还没散去的硝烟就是最好的指引。
“宗局,里面死了人,都是被炸死的。”跟在宗正则身后的钟云从听到他步话机里传出的声音,也不算太吃惊,只是好奇死的都是什么人。
“死的是什么人?”看来他和领导的脑回路对上了,宗正则很快提出了这个问题,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不清楚,衣着都很普通……呃!”打头阵的那哥们儿回答到一半,猝然失声,最后留下的那声惊呼中透着满满的不祥。
“宗局!”身边的下属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对准了宗正则。
宗正则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敌暗我明,都给我小心点,继续前进。”
被划伤的腿脚多少还是对翻山越岭有影响,但钟云从已经能做到彻底无视那点疼痛了。
他的神经绷得很紧,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他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这是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而重点在于,谁是蝉?谁是螳螂?而谁又是黄雀?
矿洞塌了大半,死者被掩埋在土石之下,受空间限制,硫黄、火硝的刺鼻气味尚未散尽,加上又黑咕隆咚的,整个爆炸现场简直乌烟瘴气。
因着前车之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宗正则没让下属贸然出击,而是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看来对方对他们也有颇多顾忌,龟缩不出,想必也在寻找机会。
就在钟云从以为双方都不动声色准备秉持“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打持久战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多了个声音。
虽然光线昏暗,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想知道是谁在叫他,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并不是真实的声音,而是来自宗正则的意念。
这也就是精神系异能者之间独有的沟通方式。
“云从,该你出马了。”宗正则的话让钟云从惊恐不已,他以为领导准备把他推出去做敢死队,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个勇气,主要是他没那个本事啊。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两边的“脑电波”还连着呢,宗正则很容易就窥探到他的想法,相当无语,“我是让你用精神力查探一下偷袭者的位置,这地方不算大,你应该能应付。”
钟云从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缓缓落下,原来不是让他身先士卒,而是要把他当雷达用。
只是……这地方果真是不太方便。
钟云从用手摸索了一番,准备搬开一平方米内所有的障碍物,他打算用“五体投地”的姿势,最大限度地增加自己与地面的接触面积,以提高自己的触知力探测的效率。
“你小子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呢?搞这么多动静,生怕对方发现不了你,是吧?”他还没来得及动,宗正则的诘问就劈头盖脸地甩了过来。
钟云从有点委屈,忙不迭地把缘由陈述了一遍,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对方的讥讽。
“钟云从,你这样会让我怀疑自己为你花的时间到底值不值得。”钟云从被骂得灰头土脸的,好在周围一片昏暗,其他人看不出来。
大概是猜到了他的心理活动,宗正则又叹了口气:“那次特训主要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挖掘你的精神力。你毁灭我造的梦境的时候,我办公室的玻璃都被震裂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钟云从很诚实地告诉他:“这个……还真不知道,您老人家也没告诉过我。”
即使在黑暗之中,钟云从也能感受到来自斜后方的阴冷眼刀,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又听到宗正则气急败坏的声音:“这说明,你的精神力已经可以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了,所以,别再局限在从前的思维里了,你的异能不能再被叫作‘触知力’了。”
钟云从好奇得要命:“那应该叫什么?”
“感知力。”宗正则一字一顿地告知他,“就是字面意思,明白了吧?”
钟云从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这个“字面意思”和他以为的是一样的吗?
不再需要媒介,或者说,不再需要实体媒介,他的精神力就可以独立开辟出一条路径,将他的意志传达出去。
“就是你想的那样,”宗正则再一次准确地洞悉了他的念头,给了肯定的回复,“不过你的水平不是很稳定,还需要锻炼,但完成刚刚我给你布置的那个任务,应该不在话下。”
宗正则这番话听着还是挺客气的,还带了点鼓励的味道,但钟云从知道他还有没说出来的后话——你他妈要是做不到的话,就给老子死去吧!
“咳咳。我明白了。”在得知自己从“触”升阶为“感”之后,他自然也放弃了先前的打算,毕竟谁也不想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被石子硌。
就在他屏气凝神,准备用精神力织出一张无形的网搜捕猎物的时候,宗正则却不肯还他清静:“确定位置和人数之后,第一时间告诉我。当然,你要是再有野心一点——”
他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钟云从有点窝火,却按捺不住好奇心,乖乖咬钩:“什么?”
“可以试试,你一个人有没有本事制伏对手。”
宗正则慢条斯理地传递着信息,以至于钟云从都没法找借口说自己可能接收岔了。
“宗局……”他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那边云淡风轻地打断了:“行了,我也就是随口一提,不是硬性要求,别太放在心上。毕竟来了这么多人,要是活儿全让你一个人干了,那还要他们做什么?”
说得挺好听,但钟云从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什么“不是硬性要求”“别太放在心上”,分明就是反话正说,可信度约等于零。
果然是个虚伪的中年男子。钟云从觉得自己对领导的评价真是一语中的。
“我明白了。”他丢下这句话之后,宗正则那边彻底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
看样子,还是在等着看他的表现。
钟云从长长地吸了口气,闭上双目,重新集中精神。
其他人在宗正则的授意之下,三三两两地隐藏在黑暗中,个个都进入了备战模式,一个比一个紧张,大气都不敢出,反倒是真正有所行动的钟云从,在不声不响地进入战斗模式之后,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他花了一点时间,当然,这里说的“一点”是个很笼统的概念,太过专注的后果就是他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总之,这个坍塌了一半的矿洞,在他以精神力编织起来的那张虚无缥缈的网里微缩成一个精确的立体模型,最后变换为一张一目了然的平面图,于他而言,这方空间里所有的存在已然尽入眼底。
能动的不能动的,有气儿的没气儿的,蹲着的躺着的,每一样都清清楚楚——周边潜伏的同僚们、废墟下掩埋的尸体,以及他虎视已久的猎物。
对方一共有五个人,和他们这边一样,埋伏在一堆乱石之后,手上都有武器。而让钟云从最在意的是,他们的藏身之处,几乎都是绝佳的伏击之地。对比起来,对方的位置甚至比自己这边更优越一点。
人不算多,但肯定不是什么乌合之众。
难怪先前能够把治管局的排头兵干净利落地解决掉。
钟云从多少有些忌惮,真要动起手来,他们这边人多,但对方的地理位置好,也相当于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
何况,对方的装备不差啊。
他把这些关键信息一字不落地传给宗正则,心底也是愈发纠结。
就这样被动地等着对方先出手?钟云从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先前那个梦境里被教训得太惨烈,以至于他现在对“被动”这个词都有阴影了。
他总觉得,这样干等着是不明智的。
那如果不等着的话,该怎么做?
要不然,就像宗正则说的那样,先下手为强?
但想归想,钟云从还是没下定决心,他对自己能够靠精神力一举制伏那五个人这种事实在没有多少信心。
他平时虽然自恋,但本质上不算特别有自信,甚至学渣当惯了,很多时候还有点自卑。
平时做出的自恋样,更像是一种保护色。
就在钟云从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意外陡生。
也不知道是哪个毛手毛脚的,竟然在这么剑拔弩张的关头搞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动静,放在平时也就算了,搁这会儿,简直就跟导火线没有区别。
对方立时就有了反应。
他们要动手了!钟云从的脑子轰的一声,进退两难的顾虑也彻底被抛到了脑后,因为对方手里的枪都已经上膛、瞄准,下一秒就要扣下扳机了。
其实没有谁能保证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够做到百发百中,但钟云从不想让自己的战友去冒这个风险。
没什么好考虑的,直接上手吧,反正结果也不会更糟,要是幸运一点,说不定能为自己人争取到应对的时间。
他主动切断了自己的退路,唯有选择前进。
那一刻,他将所有的精神力都倾注到那五人身上,无形无影的精神力,立马从一张令所有事物都无所遁形的网,转化为一股汹涌澎湃的洪流。
对方应该不是精神系的异能者,但也不是待宰的羊羔,就乖乖在那儿等死,也是会反抗的,因此,同时入侵五个人的精神世界并且试图控制他们,对钟云从来说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钟云从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爆了。
他恍然意识到了这种看似强大的能力的弊端——一个不留神,这股强大的精神力就会气势汹汹地反噬。
真那样的话,说不定他就成植物人了。
冷汗一滴一滴落下,他的两个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最后失去力量般颤抖起来。
退不了了,冲吧。
他心一横,牙一咬,放缓了攻势,将“洪流”变成了无孔不入的“附骨之疽”,硬是不屈不挠地纠缠着对手。
阴森森的矿洞重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里,原本都拿好家伙准备放大招的治安官们临时又收到了来自局长的密令。
“按兵不动。”
虽然不理解宗正则这么命令的理由,但所有人都保持了对命令的遵从。
包括苏闲,但他心底的焦虑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加重,他是离钟云从最近的一个,对后者的异状,自然也有所察觉。
他的直觉告诉他,现在这个微妙的情形,一定跟钟云从有关系。
他是在牵制对方吗?难怪另一边也没什么动静。
可如果只是牵制的话,那目的完全达到了,他为什么还不收手?趁着这个时候,一鼓作气解决对手不好吗?
他迫切地期盼着宗正则发令,但后者始终沉默着。
难道……宗局要让云从一个人对付那些人?
就在他生出这个可怕的揣测时,矿洞深处倏地传来几声齐刷刷的惨叫,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吧,距离他不远处的人也一头栽倒。
苏闲来不及想太多,立刻过去扶起了钟云从。
“钟云从!”
钟云从费力地睁开眼想看看他,可惜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好遗憾地笑了一下:“告诉宗局那个老王八蛋……下次想逼我出手,别那么阴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个时机掐得正好的动静,肯定是宗正则搞出来的!
苏闲忽然有点不敢跟宗正则说话了。
钟云从昏倒后,他抱着人一转身就差点跟宗局撞上,那会儿他心里就开始打鼓,想着钟云从刚刚那句大不敬的话是不是被听到了。
照理说,那么近的距离,被听到的概率还是相当大的。
不过光线太暗,他也看不清上司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对方甚至还出声催促了一句:“你带他出去吧,善后的事不用担心。”
苏闲如蒙大赦,麻溜地把人带走了,心底也不免升起了几分侥幸,也许真没听到呢。
只不过,这个美好的幻想没能维持多久。
在返程的车上,他大略地察看了一番钟云从的状况,发现他的症状跟上次差不多,想来是因精神力损耗过度而陷入了深眠,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没什么大碍,只需要休息一阵子就行了。
他刚放下心,耳边就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怎么样?”
苏闲侧过脸,冲宗正则点点头:“还好吧,就是估计又要躺个两三天了。”
宗正则笑了下:“对了,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转告我吗?”
果然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苏闲登时头大了,做人还是不要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望为好。
“咳咳。”他一边尴尬地清着喉咙,一边想还是局长技高一筹,这话一出来,立马就反客为主了。
虽然知道这是宗正则的阴谋,但苏闲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应付,谁让罪魁祸首现在人事不知呢?
他睨了一眼双目紧闭的钟云从,心想这小子懂不懂什么叫祸从口出啊?
“您也知道,他年轻,经的事儿少,有时候还有点缺心眼,说了什么不太好听的,也是无心之失,您千万别放在心上。”苏闲特别诚恳地望着坐在对面的领导,“我代他向您道歉了。”
“不太好听的?”宗正则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是指‘老王八蛋’这种吗?”
苏闲沉默。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家一笑泯恩仇维持一下虚假和平不好吗?您非得上赶着戳自己的痛处是为了什么?
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替钟云从辩解一句:“他不是故意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的?”看起来,宗局没打算轻易放过,还有点要追究到底的意思,他的声音不咸不淡的,“还有,你凭什么替他道歉啊?”
苏闲再次陷入了沉默。
僵硬的气氛持续了片刻之后,苏闲叹了口气:“行了,您也别拿乔了,他为什么会说那种话,您心里难道没数吗?”
宗正则的笑意一点点隐去,剩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对着他。
苏闲亦是面色不变,从容地与他对视。
宗正则的目光掠过钟云从苍白清瘦的面孔,忽然叹了口气:“你真以为我会让他出事吗?”
苏闲眼皮微动,觑了他一眼,没吭声。
“先不说我的用心良苦,”宗正则往后一靠,整个人霎时间变得懒洋洋的,他掀了掀眼皮,嘴角轻提,“那么多人在,还能让他出事?难道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他顿了一下,又瞟了苏闲一眼,“你说呢?”
他话里的讽刺意味显而易见,苏闲没有出言驳斥,却也忍不住腹诽:您好像一不小心把自己也划入了“吃干饭”的范围里?
宗正则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发现苏闲在不加掩饰地窃笑之后,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当然了,牢骚归牢骚,苏闲还是相信宗正则的,对方是精神系异能者,比他这个门外汉要更了解钟云从的潜力,以及他的极限所在。
今天这一出,也跟之前的梦境一样,是训练的一种手段。
钟云从这次比上回要争气得多,只躺了一天半就醒过来了,睁眼之后发现,他是在张既白的诊所里,张既白正坐在桌旁写着什么。
“张医生……”跟张既白也有好阵子未见了,他颇有些激动。
可惜张既白丝毫没有流露出小别重逢的喜悦,而是一如既往地淡漠:“醒了就起来吧,别占着床位了,这两天病人很多。”
钟云从一听,便立即从病**跳了下来,只是这一觉睡得太久,筋骨还没恢复过来,四肢尤其酸痛绵软,一落地两条腿就不受控制,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了。
他原本还指望着救死扶伤的张医生能过来帮他一把,结果张医生置若罔闻,该干吗干吗,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姓张的,你给我记住!钟云从嗖嗖嗖几个眼刀飞过去,暗暗地记下了这个仇。
就在他一脸苦大仇深地扶着床沿艰难站起来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惊呼:“哥哥!”
声音和称呼都是他熟悉的,堪堪站稳的钟云从扭头望过去,冲着飞奔过来的女孩粲然一笑:“小桃,有阵子不见了。”
小桃又惊又喜地跑到他面前,激动得没刹住车,随之而来的惯性差点又让脚下还不怎么稳的钟云从重蹈覆辙,他索性坐回**,虚扶着姑娘的双肩,上下打量着她:“你好像长高了?”
小桃显然对自己的身高变化毫无知觉,她伸手在空中徒劳地比画了两下,最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太清楚,很久没量过了。”
其实她是真的长高了,这个姑娘长期营养不良,最近几个月总算摆脱了从前那种畸形的生活状态,也得到了相应的营养补充,不仅长高了,头发也变得乌黑浓密,皮肤莹润光洁,身上长了些肉,体态曼妙了许多。
“变漂亮了。”钟云从诚心赞美,同时也颇为欣慰,“我们小桃,也是大姑娘了。”
小桃窘迫了,难为情地摇头:“哪有……”
钟云从转过头寻求同盟:“是吧,张医生?我们家妹妹是不是漂亮多了?”
然而张既白只给了个大煞风景的回复:“没感觉。”
“……祝你单身一辈子。”
钟云从正打算好好安慰小桃一番的时候,姑娘却抿嘴一笑:“我经常到诊所来,几乎天天见面,张医生没感觉也是正常的。”
钟云从摇头失笑,也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继而问起了她的近况:“最近怎么样?你的姐姐弟弟怎么样?还有你那个小外甥呢?”
“我平时也没什么事,就天天到张医生的诊所来帮忙,张医生人特别好,教了我很多东西。家里人都挺好的,小东西也长得很快,就是这两天有点发热,姐姐急得不行,好在张医生已经给他开药了……”
小桃絮絮地说了半天,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她看了一眼微笑倾听的钟云从,才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不对啊,怎么老是你问我,你该关心下自己吧?你昏迷了好久,现在感觉怎么样?”
钟云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笑容轻松:“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吗?”
“可是你刚刚都站不稳。”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现在没事儿了。”结果他刚说完,空空如也的胃就不合时宜地响了一下,他赧然一笑,“就是肚子有点饿。”
“我就知道。”女孩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将手里的餐盒递了过去,“吃吧。”
钟云从喜出望外:“我们小桃真是太贴心了!”说罢又斜了一眼某位医生,“比某些人强太多了。”
可惜张既白仍是无动于衷。
钟云从风卷残云般解决了自己的晚餐,又望了一眼门外乌压压的夜色,忽然问了一句:“哎,苏大长官呢?”
小桃不明所以,钟云从也不在意,因为他问的是另一个人。
“他要是有空,也不会把你丢到我这里来了。”张既白依旧在奋笔疾书,未曾抬头,“恢复了就走吧,不要待在这里污染空气。”
钟云从无语,大家都用鼻子呼吸,谁还比谁高贵一点了吗?
他没忍住连翻几个白眼,最后把餐盒还给小桃,还没开口,小桃就先出声了:“要走了吗?”
她的声音中透着低落,钟云从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很柔软:“谢谢你这两天一直照顾我。”
小桃眨眨眼,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除了你,还能有别人吗?”虽然他处于昏睡状态的时候不省人事,但用脚趾想也知道,在这个诊所里,会尽心尽力照看他的,只能是小桃了,反正不会是张既白那厮。
姑娘叹了口气:“那你路上小心,工作也要小心,不要再受伤了。”
钟云从自是一口应下,至于能不能做到,他心里也没什么底。
“我听说,你变得很强了。”张既白一直都恹恹的,每个字都金贵得很,钟云从还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没想到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却出声了,“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很强?钟云从知道自己进步了,但从来没把“强者”跟自己联系到一起过,更遑论“很强”。
张既白扫了他一眼,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茫然,于是笑着摇头:“单枪匹马、兵不血刃地解决五名纠察队的家伙,难道你还不满意?”
“你说什么?”钟云从的重点居然不是张医生那吹捧意味十足的修辞,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另外的几个字眼吸引了,“你说那五个人是纠察队的?”
张既白挑挑眉:“严格来说,是综管局的人。”
原来,捕蝉的螳螂,居然是综管局。
钟云从还真没想到。
钟云从匆匆穿过走廊,因为走得太急,经过一个拐角处的时候,没看清前边有个人,一不留神,两个人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眼看对方一个趔趄,险些被自己撞到地上去,他非常过意不去,连声道歉的同时也赶紧搭了把手。
不承想,他的手却被甩开了。
钟云从怔了怔,然后才发现,原来这个差点被自己撞倒的人,是任杰的母亲。
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在任杰的病房里,看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对自己的印象就不大好。
钟云从多少有些尴尬,讪讪地缩回了手。
何慧琼这两天身体愈发地差,面色发白,眼底发青,似乎站不太稳的样子,一只手扶着墙,咳得很厉害。
钟云从见状,愈发汗颜,他微微欠身,再次垂首道歉:“对不起啊,任夫人。”
何慧琼被一口卡在喉咙里的痰折磨得厉害,本来连正眼都不打算给他,但在听到“任夫人”三个字之后,她目光一寒,枯瘦的手背青筋毕现,指甲几乎抠进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