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星者完结篇(全二册)

Chapter 15.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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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身体却不争气,一张口就是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钟云从被吓到了:“要、要不要扶您去医务室瞧瞧?”

何慧琼的身躯佝偻得更厉害,倚着墙才能勉强站稳,钟云从试探地问道:“那要不……我去叫任杰过来?”

“走开。”喘息的间隙,何慧琼终于出声了,她的声音嘶哑,明明语声没什么起伏,可嫌恶之意溢于言表。

钟云从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哎,你傻站在这儿干吗啊?局长找你呢!”就在他尴尬地杵着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他如蒙大赦,立刻回身,眼巴巴地看着来人:“啊,是您啊,宗局找我吗?正好我也有点事想找他呢。”

来人是常常跟在宗正则身边的治安官,叫徐阳,没什么特殊职位,但因为颇受局长的信赖,也就变成了类似秘书和特助般的存在,钟云从也跟他打过几回交道,混得挺熟了。

“那就走……”徐阳风风火火的,拽着他就要走,结果一转眼却对上了何慧琼那双冰冷的眼睛。

他登时面露窘迫之色,舌头也跟着打结,干笑了两声:“啊……何主任也在呢。”

何慧琼剜了他一眼,别过脸,又开始咳嗽。

徐阳挠了挠鼻梁,苦笑了一下。

钟云从察言观色,虽然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具体有什么过节,但看样子,似乎是徐阳不占理。

徐阳又冲着何慧琼点了点头,毫不意外地没有得到回复,他也不在意,或者说不敢在意,逃一般转身溜了,嘴里一连声催促:“走吧走吧……”

钟云从并没有马上跟上去,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何女士,您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他不迟钝,早就察觉到先前自己那句“任夫人”已经激怒了对方,此刻自然是吸取教训,换了称呼,言毕便加快脚步,也想学着徐阳那样跑,却没想到身后的咳嗽声蓦地停了下来,紧接着,何慧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知道吗?”听起来,说话对她来说也是一件极其费力的事情,正因如此,钟云从停在了原地,“半个小时前,我也去找了徐阳,我想见宗正则,但徐阳告诉我,他不在。”

钟云从忍不住回了头,何慧琼一贯刻板的脸上竟然浮起了一抹笑意,只是那笑意太苦涩,又隐隐夹杂着怨恨,看得他后背发冷。

“我在他门外等了半个小时,始终也没等到他。”何慧琼继续朝他笑,“可你一来,他就在了。”

钟云从不知怎的,莫名心虚,磕磕巴巴地替宗正则找理由:“那可能宗局他先前不在,刚刚才回来的……”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何慧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嘴边仍然挂着那抹让他发毛的笑容。

“没那么多借口,只是我们一家人,对他没用了而已。”她兀自冷笑,“所以他把我们当作一块破抹布一样扔掉了。”

她说完这句话便步履蹒跚地离开了,钟云从望着她老态毕现的背影,沉沉地叹了口气。

那边走出了老远的徐阳蓦然发现那姓钟的小子没跟上来,扯着嗓子吼了一声:“钟云从,你干吗呢?走啊!”

钟云从回过神,急忙追了上去。

两个人到局长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宗正则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见到钟云从也没有废话,拿着帽子率先转身:“走吧,跟我一起去瞧瞧那五个嫌疑人。”

徐阳没跟着一起来,走廊里只有钟云从跟宗正则,钟云从略微落后了半步,觑着上司板直的后背,忽然就想到方才何女士怎么也直不起来的腰。

大概是两幅画面对比太过分明,让他不由得脱口而出:“宗局……您刚才……在办公室吗?”

话甫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一个新人,有什么资格去质问领导。

宗正则的脚步顿了一下,让原本就忐忑不已的钟云从更加心惊肉跳,他的脚也抬不动了。

宗正则侧过脸,视线冷淡地带过他:“你见过何慧琼了?”

钟云从局促地与他对视了一眼,很快又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哦。”宗正则淡淡地笑了一下,“她说什么了?”

钟云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宗正则这么问,等于间接承认了他知道何慧琼来过,他当时的确在办公室里,只是连找个像样的理由打发何慧琼都不愿意。

“也没什么。”钟云从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是摇了摇头,透着些许失落。

宗正则见状,笑意加深了些许,继续前行:“不说也没事,我大概能猜到她说了什么。”

钟云从也跟着走,不过没吭声。

“怎么着,又想骂我老王八蛋了?”

宗正则的话其实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倒是自嘲意味十足,但钟云从听了之后,还是羞愧得不行。

“没有的事儿!”钟云从坚决否认,“我绝对没这么想过!”

他这此地无银的做派让宗正则发出一声冷哼:“得了,想骂就骂吧,我是不想见她,因为没有必要。”

钟云从吭哧了半天, 还是没憋住: “ 为什么? 说不定, 她有什么要事……”

“她能有什么要事?”他话没说完就被宗正则打断了,“不就是为了她儿子那点破事来的吗?”

她儿子?她儿子不就是任杰?钟云从更关心了:“任杰怎么了?”

“他好好的啊。”宗正则冷笑起来,“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呃……”钟云从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接话。

“自己当小人当惯了,就习惯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宗正则的声音很冷,“觉得我因为任琰的关系打压她,打压她儿子,她也不睁大眼睛看看,在这治管局里,谁不是这么熬过来的,难道全局上下就他一个新人在跑腿吗?”

钟云从听着听着,突然就有点心虚了,说起来,自己这个新人,好像跟其他新人还真是不太一样。

难怪何女士这么看不惯他。

既然想到了这一层,他不免就发散了思维——那局里的其他人呢?也是这么看他的?

宗正则的眼光何等毒辣,只瞄了一眼就猜出了他的心事,他摇摇头:“别瞎想了,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钟云从一愣:“哪里……不一样?”

“你知道精神系异能者有多难得吗?”宗正则耸耸肩,“今年这一届,就出了你一个。”

钟云从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是、是吗?”

“嗯。所以每个精神系异能者都是重点栽培对象,你也不算是得到了什么特别待遇。”

钟云从稍稍安心了。

“以后,”宗正则蓦地又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会有更重大的责任等着你。”

他这一眼把钟云从那颗堪堪归位的心又震到了嗓子眼儿。

“局长……”钟云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话不要只说一半,好吧?”很缺德的,好吗!

宗正则迤迤然地转头:“急什么呢?你也还没到能够承担那责任的时候,先把眼前的事儿解决了吧。”

钟云从从对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里看出了关键信息——就不说,怎么着?

谁让你在背后骂我来着?急死你!

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记仇啊!

钟云从觉得,幼稚这种品德,可能是治管局代代相传的。

“我听说那五个人是纠察队的?”钟云从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开始谈公事,“问出什么了吗?”

宗正则神情严峻:“没有。嘴硬得很,坚持说他们只是为了对付‘暗影’,软的硬的都来了一遍,还是不肯改口。”

钟云从眸光一沉,乍一听,对方的说辞也挺有道理,可仔细一想,就站不住脚了。

要是真如他们所言的那般事出有因,为什么后边还要跟治管局动手?甚至不惜灭了一个活口?

这个梁子结下了,治管局肯定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你是希望……”

“嗯。”宗正则颔首,“问是问不出来了,只能靠你直接搜他们的记忆了。”

钟云从揉了揉鼻头,心想自己还是挺好用的,难怪局长这么喜欢使唤自己。

这么一想,他心底不禁升起了一点小得意。

当然,没让领导看出来,不然又得挨顿削。

何慧琼咳了许久,气管都在隐隐作痛,最后还是没撑住,半路去了一趟医院。

原本只想开点药了事,结果医生觉得她的病情不容轻视,说吃药不够,最好留下来住院。

何慧琼皱着眉拒绝了,她觉得医生多事,要是张既白那样的,估计就懒得跟她废话了,可惜她遇到的医生比较有耐心,对着她好说歹说,把她说烦了,最后他们各退了半步,她决定打针。

注射完毕,她摸了一把发酸的手臂,拿起外套,提着一袋子的药,形单影只地离开了医院。

路上依旧咳个不停,这让何慧琼怀疑刚才那一针是不是白挨了。

但无论如何,她也不愿再转回去了,比起去诘问医生,她更想回去睡一觉。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她昏昏沉沉,找了好一会儿才从兜里摸出钥匙,刚插进锁眼,门后却传来了动静。

何慧琼心里一动,肯定是任杰回来了。

那次母子争吵过后,她真的把任杰赶了出去,之后任杰又回来过两次,显然是抱着求和的来意,但她余怒未消,还是冷着脸把人骂走了。

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悔。

算了,今晚只要他好好道个歉,她就不跟孩子计较了。

何慧琼的脸色缓和了些许,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她利落地打开门:“小杰……”

她话音未落,就直接僵在了原地。

“慧琼,你终于回来了,我们等了你很久。”

坐在她家客厅沙发上的是个年轻姑娘,她身后还站着个鬓发斑白的老头儿,面相和善,笑眯眯地瞧着她。

乍一看,还以为他们是父女。

可何慧琼知道,他们不是。

女子面生得很,可那个男的,她是认识的。尽管他老了很多,可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双手后知后觉地哆嗦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居然……回来了!”

他们还是没能撬开那五个人的嘴。

纠察队什么时候也能培养出骨头这么硬的家伙了?苏闲扫了一眼铁栏杆后那几个鼻青眼肿的哥们儿,他们都吃了不少苦头,缩头缩脑地蜷着,宛若丧家之犬。

其实焦头烂额的何止他们五个,苏闲他们这些负责审问的人也是一样,什么花样都来了一遍,搞得彼此身心俱疲,但什么都没有挖出来。

他起身,揉了一下纠结的眉心:“大家伙儿都休息一下吧。”

说完之后,他率先出了讯问室,倚着栏杆,正打算点支烟解解乏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自远而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恰好与宗正则及钟云从二人打了个照面。

他把香烟塞回了烟盒里,目光在面色稍显苍白的钟云从脸上停留片刻,而后冲宗正则点点头:“您来了。”

钟云从本想开口打个招呼,不过见他一脸的淡漠,又默默地把话吞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钟云从总觉得苏闲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是因为审讯工作进展不顺利吗?

宗正则一看他那副倦怠的神情就知道目前仍是一无所获,也懒得来虚头巴脑的那一套,拍拍钟云从的肩:“去吧。”

钟云从应了一声,正要走进屋子的时候,苏闲又冷不丁地出声了:“今晚大家都累了,不如先收工,休整一夜,明天再继续吧。”

钟云从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等着宗正则发话。

宗正则却看着苏闲,神色淡淡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本来是应该让他缓缓的,只是综管局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三天之内,如果我们还拿不出证据的话,就只能放人。”他顿了一下,摇头,“你信不信明天一早,他们就会过来要人?”

苏闲垂下眼,不吭声了。钟云从却恍然明白了三件事。

其一,难怪局长这么急吼吼地找他,原来是因为综管局在背后步步紧逼;其二,难怪那五个人的嘴这么紧,原来是早就知道熬过今天就能脱身了;其三,看样子某人不高兴的缘由,在他身上。

搞了半天,原来是担心自己,嗨,直说嘛,摆一副臭脸,钟云从还以为自己无意中得罪他了。

牢骚终归压不住窃喜,他悄悄地觑了苏闲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开了口:“没关系,就今晚吧,睡够了,吃饱了,我现在精神挺好的。”

这话明面上是看着宗局说的,可实际上是说给某人听的。

钟云从觉得对方肯定能心领神会,结果余光掠过,却发现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不是吧?这都听不出来?

在那一瞬间,钟云从对他们之间的默契产生了怀疑。

“嗯,走吧。”宗正则好似什么也没看出来,往前走了两步,又侧过脸瞥了苏闲一眼,“你要是累了,可以回去休息了。”

钟云从也附和了一句:“对啊,忙了一天,赶紧下班吧。”

谁知苏闲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越过他,一言不发地回了讯问室。

钟云从讨了个好大的没趣,举手投足都有些悻悻的,宗正则失笑:“他抽风了,别理他。”

钟云从这下更不爽了:您老人家怎么说话呢?哪有抽风这么严重,他姓苏的……也就是有点小脾气而已。

宗正则才懒得理会他复杂的心理活动,撂下那一句之后就进了房间,钟云从耸耸肩,也跟着走了进去。

时间不早了,钟云从也没耽搁,直接选了个看起来最疲惫的大兄弟,开始试着侵入对方的精神世界。

宗正则微微一笑:“这小子也算有点经验了。”

人在疲乏的时候,意志力自然也相对薄弱,对于精神系异能者来说,这当然是最大的可乘之机。

只是宗正则这话没能得到身边人的赞同,坐在隔壁的苏闲,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气性还真够大的啊。”宗正则知道此刻的钟云从是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的,所以才毫无顾忌地揶揄起来,“都解释过了,你还想怎么样啊?要不要我给你写封道歉信啊?”

苏闲扯了下嘴角:“我怕折寿。”

宗正则挑起半侧眉尾:“这‘孤岛’里大家都活不久,再折还能折到哪儿去?”

他的下属闻言倒是露出了个有三分真心的笑容:“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旁边负责记录的另外两个治安官都没忍住笑,颜面不保的宗局长瞪了他一眼,苏闲能怎么样呢,谁让人家是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于是只能乖乖给对方台阶下:“我跟您开玩笑呢,哪能真让您给我道歉。”

宗正则总觉得这低三下四的话听起来却讽刺十足,他不悦地拧起眉,正要呛回去的时候,却听到安静了许久的钟云从喃喃出声:“原来是这样……”

他的话都让在场所有人都浑身一凛,苏闲伸手扳过他的肩:“云从?”

钟云从的脸上血色更少了,额角也满是细密的冷汗,他似乎听见了苏闲的呼唤,缓缓地睁开了眼。

宗正则亦是分外关切:“怎么样?”

钟云从用手背蹭去额角的冷汗,长长地吁了口气才出声:“原来,这是一个借刀杀人的故事。”

宗正则与苏闲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催促钟云从往下说:“继续。”

从钟云从的叙述里,他们可以确定,苏闲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暗影”的确分裂了。

虽然都是干坏事儿的,但作恶的理念也会不合,“暗影”内部由此分为了两派,但他们的行事作风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和平分手,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不死不休的争斗。

两方人马都想吞并对方,可惜势均力敌,谁也吃不下谁,这样一来,双方的领头人都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彻底地消灭对方。

苏闲他们在西城发现的那几具尸体便是证据之一,但在更早之前,两边的冲突就已经开始了。

譬如交换人质那次,本来是其中一方为了博取名声与治管局做的交易,却被另一方搅黄了。

从那次事件也能够管中窥豹,观察出两方相左的行事风格——一方偏温和,想用怀柔手段树立起“孤岛领路人”的形象,甚至不排斥与治管局这样的“官方”部门合作;另一方却坚持到处搞破坏的粗暴作风,并且视治管局为眼中钉。

由此可见,矿区那一战,也是双方斗争的一环。

只是这一次,至少有一方是胆大包天,竟然将治管局也算计了进来——他们故意留下那些尸体,并在那些人死前就给他们灌输了一个七分真三分假的情报,目的就是引诱钟云从使用异能查探尸体的记忆,从而将治管局引到矿区。

“七分真”是指时间地点都是正确的,而“三分假”则是指隐瞒了他们的实际意图——他们并非要抢劫翡翠矿,事实上,去那个地方的根本不是他们自己人,而是他们的对手;分析至此,他们的目的也很明显了——想借助治管局的力量,消灭敌人。

可惜,他们机关算尽还是没能阻止意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岔子,这个消息显然是走漏了风声,得知此事的是综管局,综管局派出了自己豢养的打手,也就是纠察队,欲将他们一网打尽。

而那些炸药就是纠察队预先设下的陷阱……钟云从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被打断了:“不对,有个地方说不通。”

钟云从正推理到兴头上,蓦地被人浇了冷水自然不太爽,不过出言打断他的人是苏闲,考虑到他今晚的抽风,啊,不是,是小脾气发作,钟云从还是忍气吞声,好声好气地反问:“哪里不对?”

“既然其中一方的势力,想利用我们消灭对手,但为什么他们给我们的时间是错的?”苏闲眉头紧锁,“如果想把我们当枪使,开枪的时间可是很重要的,可你也看到了,我们到达的时候,两边都已经打得你死我活了。咱们倒更像是去善后的。”

钟云从一怔,另外一边的宗正则也开口了,他显然也认同苏闲的质疑:“对,咱们已经是提早去了,可他们很明显比我们到的时间还要早得多,要不是综管局提前下手,我们很可能扑个空。”

这话一点也没错,时间不对的话,“暗影”的人可不会留在原地等他们来,只会警觉地逃离。

对比起姗姗来迟的治管局,纠察队的出手才叫一个快准狠。

“那,或许就是一方的情报失误呢?他们一开始就没弄清楚对方的时间……”钟云从无力地辩解着,可很快他自己就说不下去了,要是情报真的错误了,那为什么综管局能够准时赴会?

钟云从摇摇头:“难道……他们觉得治管局还不够,所以搞了个双保险?

故技重施,把综管局也牵扯了进来?”

他这个揣测,虽然没什么依据,但还是比之前的要靠谱点。

可苏闲仍摇头:“还是不对。纠察队那帮家伙,平时是混账得很,但很少会下这样的杀手。直接用炸药,这根本就是要完全抹杀的意思,他们和‘暗影’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吗?非得让他们尸骨无存不可?”

钟云从颔首:“嗯,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抓活的,然后带回去审问吧?”

“除非……他们有不得不灭口的理由。”苏闲蓦然抬眼,直勾勾地看进钟云从的眼睛里,“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很好奇的一个问题?”

钟云从挠了挠头,心想你好奇的问题多了去了,我哪知道你现在打的是哪个哑谜?

好在苏闲也没有故弄玄虚的意思,很快又说道:“我一直很想知道‘暗影’的资金和武器的来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宗正则的眼角猛地**:“你是想说……在背后支持‘暗影’的,是综管局?”

苏闲既不承认,也未否认,只是自顾自说下去:“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借刀杀人’所要杀的真正的目标,并非他们昔日的同伴,而是……综管局。”

任杰犹豫了好一阵子,才进了家门。

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任杰站在一切如故的客厅里,看着他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

“回来了。”何慧琼的表情和声音都一如既往地平静,眼前的场景也很熟悉,以至于他有些恍惚,仿佛母子间的不虞从来没有发生过。

“嗯。”任杰笑了笑,快步走了过去,“晚上吃什么?”

冷战的日子,任杰也并不好受,难得母亲主动示好让他回家吃饭,他也希望能够借机改善关系。

“有你喜欢的红烧茄子和麻婆豆腐。”何慧琼也极为难得地露出笑容,伸手为儿子拉开椅子,“不过辣的不许吃太多,你的胃本来就不好。”

之后,她又亲手为任杰盛了饭,后者过意不去,想拿回碗:“您别忙了,我自己来吧。”

“没事。”何慧琼轻轻拍开他的手,“反正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

任杰一怔:“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心猛地一沉,脑海里瞬间闪过好几种猜想,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何慧琼没有回答他,又为自己盛了饭,坐下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也没什么,就是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我打算去住院,自然没时间料理你的事了。”

任杰把刚拿起的碗筷又放下了,心惊肉跳地看着母亲:“您怎么了?”

“看样子,她好像没告诉你我得了什么病。”何慧琼提到的“她”是哪位,任杰自是心知肚明,他眉头紧皱,心想以柔怎么从来没跟他提过母亲的病情。

何慧琼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他的碗里,表情依旧是淡淡的:“肺有点问题,最近咳得厉害。”

言毕,她蓦地放下碗筷,背过身去,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任杰更吃不下饭了,走过去拍着母亲的背帮她顺气:“怎么会这样?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何慧琼连咳带喘,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出声:“年纪大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跟你说了有什么用?你会治吗?”任杰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再说了,你的心思全在别人身上,你妈是死是活,对你来说重要吗?”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讷讷出声:“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何慧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过了,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背:“是妈说错话了,先吃饭吧。”

任杰回到了餐桌边上,却毫无胃口,只是盯着母亲:“您到底得了什么病?”

何慧琼没有回答他,兀自进食:“我怎么教你的?食不言,寝不语,这么大了还不懂?”

任杰一看她那副姿态就知道她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告诉自己了,他有些烦躁,却也无可奈何。

算了,去问以柔吧。

何慧琼吃完小半碗饭,发现儿子一直没有动筷,她蹙眉:“怎么,我做的菜不好吃?”

任杰一动不动,何慧琼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不想吃就不吃吧,只是以后妈妈大概没有机会给你做菜了。”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但任杰确实听不得这种话,只好拿起碗,大口大口地扒饭。

何慧琼的面部表情柔和了许多,又为儿子盛了碗汤:“慢点吃,别噎着。”

任杰的鼻头有点发酸,从小到大,母子之间很少有这样的温情时刻。

何慧琼晚餐一向吃得少,又带病在身,食欲减退了许多,她静静地看着任杰,眼底涌起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任杰终于吃完了那碗饭,又灌了半碗汤,这才放下碗看着母亲:“吃完了。”

他的表情跟小时候考了好成绩向她邀功的样子如出一辙,何慧琼不由一笑:“20多年了,我一直都管着你,你是不是很不耐烦了?”

不知道是不是刚吃饱,血液全涌向胃部,脑供血不足,任杰觉得头有点发晕。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也笑了:“说没有不耐烦,是骗您的,不过也没有您想象的那么严重。”

一句话说完,眩晕的感觉又加重了一些,任杰撑在桌面上,困意毫无预兆地来袭。

“终究还是埋怨妈妈的,是吧?”何慧琼叹了一声,“不过没关系,今天之后,就没人管你了,你想怎么样都行。”

任杰脑袋沉甸甸的,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费力地抬起眼皮看了母亲一眼:“您给我吃了什么?”

“你想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也没关系,”何慧琼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仍自说自话,“我拦不住,也拦不了了……”

“妈……你……”

“我本来想着,今晚是最后一次和你吃饭,干脆把她也叫上得了,”何慧琼摇头失笑,“可想了想,我还是不想跟她同桌吃饭,所以就算了。”

任杰只觉得眼前母亲的面容越来越模糊,最后视野一黑,她彻底地消失了。

何慧琼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揽住儿子,苦涩地笑道:“可我还是得把你交给她。”

钟云从抬手敲了三下门,旋即,从里边传来了应门声:“门没锁,进来吧。”

他牙疼似的咧咧嘴,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间办公室跟他上次来的时候比,没什么差别,陈列摆设都别无二致,哦,那次被他无意中震裂的窗户换成了新的。

嗯,用的是他的工资。

宗正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对着一脸警惕地瞅着自己的钟云从笑了笑:“站着干吗?坐吧。”

钟云从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眼沙发,没急着坐,而是先用手拍了两下,确认底下没藏着什么暗器才放心地坐下了。

他这一番小心翼翼的做派究竟是何缘故,宗正则自然是心知肚明,他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站起来,拿了干净的杯子,亲自斟了茶,递到下属手边:“请。”

要搁平时,钟云从大概会受宠若惊地接过这杯茶,不过这会儿他依旧戒备十足,目光像X光一样扫过对方的脸:“这杯茶,真的只是一杯普通的茶吗?”

宗正则失笑:“普通啊,你也知道我们‘孤岛’穷,拿不出什么好茶叶招待你。”

钟云从小声嘀咕:“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哦,那你想说什么?”宗正则挑挑眉,“怕我在茶里下毒啊?”

钟云从没吭声,不过那狐疑中透着一点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宗正则白了他一眼,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爱喝不喝。”

他放下茶杯就转身回了原位,钟云从愣了一下,然后用袖子抹掉了溅出来的几滴茶渍,最后干咳一声:“我就是……被您坑得……留下心理阴影了。”

宗正则不易被察觉地提了下嘴角,紧接着正色道:“放心吧,今天不坑你,就是想问你点事儿。”

钟云从啊了一声,显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您能问我什么事啊?”

“关于你的事。”宗正则十指交握,搁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钟云从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吓到了,下意识地正襟危坐:“我、我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莫名变快了,不安的情绪从眼底漫出,根本无从掩饰。

“别那么紧张,就是一些关于你家里的事。”宗正则换了个看起来轻松不少的坐姿,他的举动多少缓和了瞬间紧张起来的气氛。

钟云从微微颔首:“没事,您问吧。”

“我听说,你之所以来到‘孤岛’,是为了寻父?”

钟云从点点头:“是。当时他已经失踪了三个多月,我快急疯了,所以才……”他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那也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回过神之后,我还是觉得报警更靠谱,结果我还没来得及改变主意,就被人弄到这里了。”他眼巴巴地望向宗正则,“局长,您应该对‘孤岛’的异能者很熟悉吧?那您知不知道,有能力把我弄进来的人,是谁啊?”

宗正则的表情丝毫不变,摇头道:“这个问题,我也没有想通。”他显然没有受到钟云从打岔的影响,继续提问,“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钟云从舔了下干涩的嘴角:“他叫钟致远,K市人,今年应该是57岁了,身高不是很高,长相嘛,就平平……”他大致把他父亲的外貌描述了一遍之后,又试探地问道,“这样行吗?”

“K市啊,”宗正则似乎对钟云从的家乡格外感兴趣,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而后更是语出惊人,“这个城市我年轻的时候去过,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小吃也很美味。”

钟云从是真的被他惊到了,比起他去过K市这件事,更让他惊讶的是另一点:“您出过……‘孤岛’?”

他的上司斜了他一眼:“听清楚,我说的是,年轻的时候。”

“哦……”钟云从总算反应过来,赧然一笑,的确是自己没抓到重点,梦川被封城也就20多年,宗正则至少40岁了,想必是在病毒尚未爆发前出过远门。

是啊,从前的梦川也跟其他所有城市一样,人们在闲暇之时,也会外出旅行。

在得知宗正则居然去过自己的老家之后,钟云从很快兴奋起来,对他也多了一丝亲近感:“那真是太好了!对了,您当年去的时候,我应该还没出生吧?哎,要是以后有机会的话,您再去,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您的,带您吃遍大街小巷……”

钟云从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宗正则但笑不语,倒是钟云从蓦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离题万里,赶紧打住:“您继续,继续。”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说实话,宗正则的问题都很常规,但就是让钟云从忐忑得不行,他现在加入了治管局,接触了一部分日常工作,对一些流程也算了解了。

宗正则的问法,怎么看都是在套口供。

这个念头冷不丁地浮现在他脑子里,他的后背也升起了一股凉意。

难道……老钟真的犯了什么事?

虽然大脑快乱成了一团糨糊,但钟云从还是强行把焦躁按捺了下去,老老实实地回答对方的问题:“早些年,他什么生意都做,主要就是倒卖一些贵重物品,什么书画、古玩、珠宝玉石、钱币、邮币、紫砂……总之,什么赚钱就搞什么,他嗅觉挺灵敏的。后来有了一点家底,他年纪也大了,就不再捣鼓这些了,玩起了风险投资,就是买买基金、炒炒股什么的,我也不太懂那些。”

宗正则点点头,但并没给出任何评价,转而问起了他的另一个家人:“那你母亲呢?”

“她?”钟云从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她就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结了婚之后就没再工作过,天天跟她那帮姐妹打麻将。”

宗正则挑起半侧眉尾:“结婚之前呢?”

“好像当过幼儿园老师吧。”钟云从对自己老妈的过去也不是非常了解,或者应该说不甚关心,现在很多年轻人都这样,连自己父母的生日都记不清。

总之,他有记忆以来,他娘就是成天泡在麻将桌边的贵妇,唯一会做的事,就是给他做饭。

她当过幼师,他也是偶尔听父母闲聊的时候提起的。

想到这里,钟云从还是挺愧疚的,以前还是太不懂事了,对父母关心得太少。

“她是哪里人?”宗正则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

钟云从理了下思绪,告诉他:“也是K城人,我外祖父家是开花店的。”

“那你们钟家呢?”

钟云从一怔:“这……我还真不清楚,我爷爷奶奶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爸也不怎么提以前的事。”

宗正则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

钟云从怎么看都觉得对方的笑别有深意,他的手指轻叩着沙发表面的皮革,终究没能忍住:“您到底想问什么?”

宗正则眉心一动,眼睛却半垂着,没有出声,也许是还没想好怎么说。

钟云从急了,咬了咬牙,还是问出了口:“是不是……跟我爸爸有关系?”

宗正则沉吟了一下,而后开口:“老实说,我是有个怀疑……怀疑他是我的一位故人。”

其实钟云从早就从他的态度里猜到了一二,此时也不算太吃惊,只是额角还是不受控制地渗出了冷汗,他深吸一口气:“您继续说。”

“不过很久之前,我就从苏闲那里得到过你为你父亲作的肖像画,就那幅画而言,说实在的,”宗正则摇摇头,“和我印象里的人不怎么像。”

但这个回答并没能让钟云从轻松些许,因为在当代的科技水平下,改变相貌,并不算难事。

“我不知道是你描绘得不够到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光靠一幅画,很难验证我的猜想。”宗正则摊摊手,“所以我才想了解更多细节,希望没有冒犯你。”

钟云从抿着嘴唇,不置可否。

宗正则准备喝第三口茶的时候,忽然听到他问:“你那位故人……他怎么了?”

宗正则沉默了许久,久到钟云从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开口了:

“当年,他是唯一从‘孤岛’逃出去的人。”

钟云从呼吸一滞,宗正则用的是“孤岛”,而非梦川,意思很明显了。

他那位故人,是在病毒爆发之后才逃离的。

钟云从忽然有点愤怒,而且没能控制住,语气有点冲:“那就算他逃了又怎么样?大难当头,还不准人逃吗?”

宗正则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摇头苦笑:“逃当然没关系,但你不知道,他从‘孤岛’里带走了什么。”

“……什么?”

宗正则笑容温和:“以后你会知道的。”

钟云从简直要被他气昏过去了,不带这样糊弄人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位故人吗?”宗正则显然深谙心理战术,很快用钟云从感兴趣的另一个问题盖过了原本那个。

钟云从没好气地偏过头:“不想知道!”

宗正则没理会他的赌气,自顾自地说:“昨晚苏闲怀疑一直以来为‘暗影’提供资金和武器的是综管局,可据我所知,他们应该没有那个余力。”

钟云从瞥了他一眼。

“武器先不论,就说钱吧。虽然‘孤岛’的财政大权掌握在他们手里,但每个季度的物资和其他收益,我作为治管局的局长也是有知情和监督的权利的。就算综管局暗地里有一些灰色收入,但他们不敢做得太明显,规模也不会太大,因为他们知道我在盯着。”他顿了一下,又说道,“物资是不能随便乱动的,能支配的资金也是有限的,他们自己的经费就消耗了不少,毕竟养了一窝闲人,不可能有那个财力去养整个‘暗影’。”

钟云从被他说得云里雾里:“您的意思是,‘暗影’的钱和武器不一定是综管局给的?”

宗正则勾起唇角:“给是给了,否则也不用杀人灭口,只是他们给的一定不是大头。”

“那大头是哪来的?”钟云从愈发不解,“‘暗影’的成员难道都是有钱人?”

宗正则的手指微屈,轻叩着桌角:“这个答案,你真的想听?”

钟云从的白眼差点翻到天上了:又来吊人胃口这一套了,这老家伙!

“既然想听,那我就告诉你。”宗正则这次却出人意料地爽快,他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暗影’的资金,我怀疑是从‘孤岛’之外流进来的。”

钟云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他终于明白,今天宗正则把他叫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了。

而这场对话,也终于进展到了**阶段。

“直到目前为止,一切仍然只是我的猜测,因为我并没有任何证据。”宗正则的声音淡淡的,“所以接下来的话,你可以选择不相信。”

钟云从的嘴唇动了一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宗正则首先提了个问题:“你应该知道‘洗钱’这个词吧?”

钟云从点了点头,就算他不清楚具体怎么操作,但在影视剧里总是听过的。

洗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简单地来说,就是把不可告人的黑钱通过种种手段漂白,摇身一变,让它在形式上合法化。

“洗钱的手法很多,跟外界断绝联系20多年,我也不太清楚外边是不是发展出了新花样,我只说说我了解的几种渠道。”宗正则的视线落在别处,不知是否在刻意回避他,“保险、投资、证券、空壳公司、地下钱庄或赌场,以及古董、珠宝、玉石一类的奢侈品买卖。”

他说完之后,目光平静地掠过钟云从,后者低垂着头,额发垂落遮住了眉眼,也掩盖了所有情绪。

宗正则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了出来:“有没有发现,这些好像跟你父亲的生意范围重合度很高?”

钟云从的下颌线蓦然收紧,嘴唇抿得太用力,以至于有些发白。

宗正则没再出声,安安静静地望着对面墙壁上用于装饰的一幅画。

“您到底……”钟云从终于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想说什么?”

他的上司沉沉地叹了口气:“我们梦川其他都不行了,唯一还能让人提起兴趣的,不就是翡翠吗?”

翡翠乃是贵重玉石,毋庸置疑地属于奢侈品范畴,自然也能够成为洗钱的途径之一。

“您的意思是,”虽然宗正则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但钟云从还是难以置信,“我父亲在通过翡翠玉石走私的方式,把资金链注进‘孤岛’,顺便洗钱?”

“是这样。”

“不可能!”钟云从断然否认,“这种事光靠他一个人根本做不到!况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宗正则举起一只手,看似温和实则强硬地打断了他,“一个人当然没法完成这么大手笔的操作,可如果他在‘孤岛’里有内应呢?”

钟云从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等着他的下文。

“我99%能确定,综管局一定是参与者,没有他们的配合,光是交易那一个环节就会被卡死。而且他们掌控着‘孤岛’里所有翡翠的来源和去向,这种事一定瞒不过他们的眼睛。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这块冰最近才逐渐浮出水面,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这足够说明一些问题了吧?”

“至于综管局之外的,大概率是朱慈。”宗正则谈起这个已经自杀的女人,心情带着几分他自己也形容不出的微妙,“朱慈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他说着看了一眼钟云从,后者一怔,然后实话实说:“我只知道她是个富翁的遗孀,做了很多好事,但也是……‘生命之树’计划的发起者之一。”

“你漏了一个赞助人的身份。”宗正则淡淡一笑,“很多人以为,她创办慈幼院以及济世医院就已经耗尽了所有资财,可事实上,她的夫家肖家,当初可是富甲一方的存在,家底没那么薄。你猜,‘孤岛’里有多少翡翠矿属于肖家?”

钟云从下意识地摇头,宗正则比了个手势:“至少1/3吧。”旋即又是嘲讽一笑,“所以就算梦川变成‘孤岛’,他们肖家也依旧是最有钱的一户。”

钟云从蓦然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您之前说,资金链最终是流到了‘暗影’那边,这么说,不只是综管局,朱慈也是‘暗影’的赞助者?”

“她能拉起一个‘生命之树’计划,”宗正则语带讽刺,“为什么不能组织起一个‘暗影’?”

钟云从面色阴郁至极:“可我不明白,这跟我爸……跟你那位故人有什么关系?他明明已经逃出生天,为什么还要……”

“蹚这浑水?”宗正则淡淡一笑,“真正的原因,就只有他本人知道了,不过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些我了解的线索。”

钟云从潜意识里想把父亲和宗正则的那位“故人”分开,可通过宗正则的话,他们的形象愈发重叠在一起。

“我们都曾经是梦川大学的学生,不过很不幸的是,我还没能毕业,‘失乐园’就传播开了,学校乱成一锅粥,书也没的念了。”宗正则在说起往事的时候,显得很是遗憾,“他是我的师兄,比我高三届,专业是分子生物学。”

钟云从又愣住了,假如他那位故人真的就是钟致远的话,那自己真是要大跌眼镜了——因为自己从来没从老钟身上看出半点这个专业的特征。

老钟一直都声称自己是中专生,没文化,所以希望儿子能考上个重点大学替他争口气。

当然了,钟云从也没能替老爹实现这个心愿。

分子生物学……一听就特别高大上,难不成……老钟竟然是个学霸?而自己的学渣体质,并不是遗传的?

这个猜测太可怕,钟云从不敢再往下想。

他脖子一梗,青筋暴起,语气生硬:“什么什么生物学,听不懂。”

“没关系,我也不太懂那些很专业的东西。你只需要知道,他在毕业之后就进入了那家著名的,”宗正则停顿了一下,而后刻意在某些字眼上加上了重音,“博峰生物制药公司,成了研发人员之一。博峰,你应该听说过吧?”

钟云从当然听说过,博峰生物制药公司,不就是神秘病毒“失乐园”的研发机构,这所有不幸的始作俑者吗?

钟云从沉默片刻,倏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很是无力:“您总不会又要告诉我,博峰也是肖家的产业吧?”

宗正则摇头:“不是,但跟肖家也不能说毫无干系。”

钟云从眸光微沉:“什么干系?”

“朱慈的丈夫肖隐,婚后一年便被查出患上了绝症。”宗正则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墙壁上的挂画,不过钟云从没有在意他的这个小动作,只是急切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据说朱慈为了挽救丈夫的性命,曾经花重金委托博峰生物的研究团队专攻她丈夫的病症,并且试图研发新药,当然了,最后并没有成功,否则肖隐也不会死。”

钟云从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您是想说……”

“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宗正则依旧是摇头,“后来我们冒险进入博峰总部进行调查,发现朱慈委托的那个项目在她丈夫去世之后就结束了,而那是病毒爆发之前两年的事了,我们没有找到能够证明她与‘失乐园’有关的证据。”

钟云从垂下眼:“但您内心始终是怀疑的,对吧?”

宗正则没有否认:“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钟云从咬了咬牙,还是开了口:“我不知道您那位故人到底是谁,但老钟……他不会做那样的事的!我也不知道您那些推论有没有道理,但我就说一件事,我们家是有点小钱,但也就是小康偏上水平,绝对没有富有到能养得起一个恐怖组织的程度。再说了,‘暗影’手里还有不少军火呢,总不会我爸还搞军火走私吧?那样的话,他哪里还能在外面逍遥这么多年,早就被抓去蹲大牢了。”

钟云从的语气越来越讥诮,还有言外之意没说出口——你以为外面的有关部门是吃干饭的啊?

“我说过了,‘暗影’的资金链和武器来源是分开的。”宗正则不为所动,似乎没把他不善的语气放在心上,神情仍然很平静,“武器的来源,我也大概心里有数,但资金一定是跟我那位故人脱不了干系的。至于你们家有多少钱我不清楚,但肖家肯定是很有钱的。”

钟云从的眉头皱得更紧:“您又扯到肖家做什么……”

宗正则瞥了他一眼,忽然冷笑起来:“我说过,肖家是富甲一方的存在,你不会以为,他们只在梦川有产业吧?”

钟云从的脸一下子苍白起来。

“朱慈真的很了不起,早早地埋下了一步棋,就算‘孤岛’被隔绝这么多年,她还是手眼通天,常年与外界保持着联系。”他的音调急转直下,以至于听起来像是在喃喃自语,“这样的女人,怎么会选择自我了断呢?”

“朱慈吗……”钟云从嗫嚅着,“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宗正则的眉心亦是纠结不已:“我也想不通,那简直是疯子的所作所为。”

钟云从已经不想在这间办公室待下去了,他不想看到宗正则的脸,甚至对自己加入治管局的意义感到了迷茫——如果老钟真的做了那些的话。

他想站起来,但也许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的关系,他的两条腿竟然发麻了。

“云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宗正则连看都不用看,就能猜出钟云从此刻的心境,他温和开口,“你听着,我今天把你叫来,告诉你这一切,正是因为想让你更轻松更坦**地面对未来。不管你父亲做了什么,但在我看来,那些都与你无关。有些事情,与其让你从别的途径知道,不如我先告诉你。”他深深地看着对面那个茫然无措的年轻人,“我对你的期望很高,我想让你成为我的接班人,我希望……你能成为‘孤岛’的希望。”

钟云从倒吸一口凉气,怀疑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你想知道,‘孤岛’为什么叫‘孤岛’吗?为什么20多年过去,外边从来都没有关于我们的只言片语?为什么‘孤岛’里蠢蠢欲动的家伙,一直都踏不出去?”

钟云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听苏闲提过,因为有一张治管局铺下的‘网’。”

“是。”宗正则点头,“那个时候你可能听得不明不白,现在应该多少有点概念了吧?”

钟云从默然,从前他的确是糊里糊涂,但在特训之后,在他能够大规模地释放出精神力之后,总算明白了——治管局所谓的“网”,很可能就是一张由精神力织就的无形大网。

“对,我们叫它‘天网’,是合治管局里所有精神系异能者之力制造出来的,它将‘孤岛’彻头彻尾地笼罩起来,密不透风,人们进不来,也出不去。”宗正则面色肃穆,“你甚至可以理解为,‘孤岛’之于外界,相当于一个异次元空间,完全隐蔽,无论是用肉眼还是电子设备,都捕捉不到。”

钟云从小心翼翼地出声:“但事实上,你们和外界也不是100%断绝联系的?”

“是这样,因为虽然我们可以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但我们毕竟也是要吃饭的,不是吗?”宗正则耸耸肩,“我们注定没法自给自足,只能想方设法从外界获得。我们以绝不会让病毒外泄为保证,以主动将内部情况定期反馈给外部和提供玉石资源为代价,最后终于跟政府达成了协议,获得了一条生路,也就是每季度的物资补给。”他落寞一笑,“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苟延残喘这么多年。”

他说完之后,起身走到钟云从身边,与他并肩坐下,拍了拍他的肩:“不瞒你说,我是‘天网’的核心力量,可如今我的年纪越来越大,离病毒发作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我必须为自己找一个合适的接班人。我已经找了很多年,可惜始终没找到心仪的,就在我要绝望的时候,你出现了。”

这么个从天而降的大任,让钟云从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背脊险些被压垮:“您、您别吓我……我哪能……我哪有那本事……您还是另择良才吧……”

宗正则的脸色不太好看,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口却冷不丁地响起了敲门声。

钟云从颇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立即起身:“我去开门!”

钟云从怎么都没想到,打开门的一瞬间,他看到的人竟然是钟致远。

本来这一天过得已经够跌宕起伏了,宗正则把他叫来,一脸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堆,先是语气委婉地告诉他,他父亲可能是一名游离于“孤岛”之外,为恐怖组织提供资金的共犯;就在他因为突如其来的罪犯之子的身份而茫然无措,甚至考虑离开治管局的时候,对方又一顶高帽子压了下来,说什么期待他能成为“孤岛”的希望。

这些本来已经够刺激了,不承想,还有个更大的冲击在等着他——他失踪已久的父亲竟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钟云从忽然觉得头昏目眩——这真是奇幻的一天。

钟致远原本微胖的圆脸看起来消瘦了不少,略显稀疏的头发也染上了斑斑点点的霜色,甚至发福的身体也清瘦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苍老。

钟云从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老爸!”无论如何,父子重逢对钟云从来说都是喜大于惊的事,他很快就被巨大的狂喜淹没,那些让他惶恐不安的猜想暂时全被抛到了脑后,他张开手臂,下意识地想拥抱自己许久未见的父亲。

钟致远乍见到儿子,既激动又惊讶:“儿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唔!”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蓦地弹了起来,如同壁球一般重重地砸在墙面上,又像个布袋一样落在了地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臃肿的身体抽搐着。

钟云从惊呆了,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宗正则,喉结滑动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而是选择去扶起钟致远。

“这个人很可疑!”宗正则厉声喝道,“你给我离他远一点!”

钟云从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仍是自顾自地伸手扶起了咳嗽个不停的钟致远。

让钟云从揪心不已的是,钟致远的嘴角竟然隐隐咳出了血迹。

“钟云从!”宗正则的声音已然充斥着怒火。

钟云从正忙着轻拍父亲的背,帮他顺气,闻言,他转过身,将钟致远挡在身后,脸上的表情十分无奈:“宗局,我知道你怀疑他,可你目前毕竟没有证据不是?就算真是犯人,也要有调查取证的环节吧?哪有什么程序都不走就直接……”

他试图心平气和地跟对方讲道理,可宗正则显然并没有那个耐心听他说完,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钟云从身后的那个人,目中精光一闪,钟致远的身躯再次飞起,后脑勺用力地与墙壁来了个亲密接触,撞击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钟致远哀号一声,旋即又咳出一大口鲜血。

钟云从头皮一炸,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了一下,他握紧自己的双手,好让它们不再继续颤抖,他的余光扫过钟致远嘴角醒目的血迹,旋即挤出了一个笑容,哀求地看着宗正则:“请您……不要这样……”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这样莫名其妙地现身,你不觉得有鬼吗?你确定他真的是你父亲?”宗正则冷冷地盯着他,“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则……”

“我说,”钟云从定定地与宗正则对视,先前的慌张与乞求退潮一般消失不见,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不要这样。”

猝不及防之下,宗正则被一股无形却强势的压迫感笼罩着,有那么一瞬间,别说是发动精神力了,他整个人几乎都无法动弹。

后生可畏啊。他在心中黯然喟叹,同时也生出了几分欣喜,与英雄迟暮的凄凉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里掀起了一阵奇妙的涟漪。

姜还是老的辣,钟云从以自己的精神之力凝结而成的枷锁其实没能禁锢宗正则太长时间,但宗正则并没有表露出来,表面上仍是一副被压制的状态,可暗地里,已经开始酝酿下一拨攻击。

钟致远扶着墙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手颤颤巍巍地搭上钟云从的肩:“别管我了,你走吧。”

钟云从咬了咬牙,没有理会父亲的话,反而问道:“这些日子,您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突然会来这里?”

“这几个月的经历……说来话长。”钟致远摇摇头,“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我听说你在这里。”

钟云从一怔,倏然涌起了几分心酸,看老钟憔悴成这样,一定吃了不少苦。

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问出那个难以启齿的问题,身体却猝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起,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剧痛瞬间蔓延,然而他没空顾及,他慌乱地抬起头,正好与不远处的宗正则打了个照面,不过后者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宗正则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手枪,乌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抖如筛糠的钟致远。

钟云从的脑子轰的一声,倏地爬起,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你为什么非要杀了他不可?就算他犯下滔天大罪,也应该给他一个申辩的机会吧?你不是一向很理智吗?”

在强烈的愤怒之下,钟云从的精神攻击再次达到了一个顶峰,更甚于前次,宗正则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刮起了一阵风暴,整个视野天旋地转,仿佛有什么在刹那间崩塌了。

与此同时,他也在反思:不杀了他的话,那我该怎么做?

按理来说,他会想办法把钟致远制伏,再想方设法地从他嘴里套出20多年前的秘密,至于最后怎么处理,看在钟云从的面子上,也许会留他一命。毕竟达到目的之后,他是死是活,并不那么重要。

对啊,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可他为什么非要置那个人于死地?为什么一见着那个人,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呢?

明明,我并不想杀他的……

宗正则猛然抬头,鹰隼般的视线犀利地剜向钟云从:“不!他不是……”

他这句话没能说完,钟云从就朝他伸出了一只手。他们明明没有直接的身体接触,可宗正则的咽喉却分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扼住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不准你伤害他……不准……”钟云从喃喃出声,双眼血丝暴涨,看起来既凶狠又脆弱,两种极端的表情交替出现,让他好似一尊随时会碎掉的白瓷雕像。

他只觉得宗正则冷血无情又蛮不讲理,跟平时大相径庭,却没有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同样相当反常。

他的异能在极端的情绪下被催发到极致,要是往日,宗正则会乐见其成,可这一次……他似乎有点玩脱了。

宗正则在上次受到的攻击余波未散的情况下,在这一次的对抗中明显处于弱势,他的精神与肉体遭受着双重痛苦。

钟云从的视野逐渐蒙上了一层红色风沙,宗正则扭曲的面孔也越来越模糊。

“你再伤害他的话,我就……”钟云从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我就……”

他身后沉默许久的人无声地微笑起来,双手缓缓地攀上他的肩,附到他耳边轻声引诱:“乖儿子,杀了他。”

钟云从浑身一震,却如同木偶一般,慢慢地收紧了自己的五指。

宗正则的表情愈发痛苦。

扼住他颈部的那股力量越来越强大,他的窒息感也越来越严重,他平日锋利如刀的目光在一点点地涣散着。

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生与死的边缘,对于这样的死法,他倒没感到屈辱,只觉得讽刺。

他的最后一眼留给了藏在他那位得力下属身后的人,眼神复杂得无法形容:是你……原来是你……我还是小看你了。

“钟致远”从钟云从的身后走了出来,慢慢地走到了宗正则面前,然后蹲了下来。

宗正则的下巴被抬了起来,被迫与那人对视。

“钟致远”提起嘴角,笑得既得意,又开怀,却又隐隐流露出一股怨毒。

没想到吧,你会死在我手里,他眼底的讥诮不言而喻。

宗正则的眼神如同古井般平静无波,他闭上双目,平静到漠然。

虽然死到临头,但治管局局长依旧姿态高傲。

没想到,“钟致远”却为宗正则的目中无人所激怒,冷不丁地,他竟然狠狠地在宗正则的脸上咬了一口。

本就气若游丝的宗正则面部猛然抽搐,五官愈发扭曲,对方满意地松口,冷笑着品尝着齿间的鲜血。

“你死定了。”“钟致远”沙哑地出声,宗正则的脸色开始发紫,这是接近死亡的征兆。

可就在此时,他被紧紧扼住的咽喉骤然一松,险些断绝的呼吸又顺畅起来,他的身体一下子没承受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在干吗!”“钟致远”回头愤怒地质问道。

钟云从侧过脸,目光平淡地瞥了“钟致远”一眼。

大概是精神力爆发得太厉害,钟云从眼球里的部分毛细血管发生了爆裂,一时间,他的眼白上漂着一大团血红,看着很是骇人。

“钟致远”的喉咙又开始发痒,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钟云从叹了一声:“你咳嗽的模样和频率,都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也就是昨天吧,他还记得自己提醒了那位女士,让她去看医生。

“何女士,您真的很厉害。如果我早知道您是一位如此出色的幻术师的话,大概不至于被您玩弄于股掌之上,以至于沦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钟云从的眼前依旧一片模糊,那张他熟悉的脸,逐渐变得阴鸷狠毒,像是覆上了一层假面,将所有的亲切感都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