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星者完结篇(全二册)

Chapter 13.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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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完全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钟云从带着她淡定地走进诊所,而她不声不响,顺从得叫人不可思议。

后来一问,钟云从便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讲述了一遍——他依照约定把朱慈带进了肖隐的精神世界,结果朱慈看到“遗物”崩溃了,他趁机把人圈禁起来,同时顺势控制了朱慈的身体,并以她的名义,光明正大地脱了身。

“这么说,你把她当傀儡了?”张既白挑挑眉,“留着她,是为了制衡‘暗影’?”

“是吧。”钟云从耸耸肩,“我这一路走来,后边不知道跟着多少人,不过他们都以为我把她劫持了,没人敢轻举妄动。”他顿了一下,又转过头瞅了瞅呆滞的女人,原本槁木死灰一般的人忽然就有了反应,木然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朝钟云从望去。

“我总觉得,她还有更大的用处。”

张既白也扫了一眼木雕泥塑似的女人,摇摇头:“白首不相离。肖隐那一手,还真够诛心的。”

钟云从端起一杯将冷未冷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淡淡地回了一句:“谁说不是呢。”

张既白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那几座冰雕真的是肖隐留给朱慈的吗?”

少女和青年时期的也就罢了,可肖隐去世了那么多年,如何得知朱慈中年时期的面目?

不过一定要计较的话,似乎也勉强能解释,因为钟云从提过,肖隐在死前,预见了一部分未来——说不定是在那时候看到的。

不过张既白心底还是觉得可疑得很。

他的语气很微妙,钟云从自然听得出他话中有话,他挑挑眉,笑得狡黠:“你猜。”

张既白摇头失笑:“懒得猜,不管怎么样,兵不血刃地解决掉一个心腹大患,这个结局很完美。”

他们都没有过多地纠缠那个话题,而钟云从也很快想起了另一件事,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你打算用之前的……疱疹液,给自己接种?”

他说话的时候皱了下眉头,显然是觉得有点恶心。

张既白哪能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亦是满脸嫌弃:“你以为我乐意吗?”

钟云从摸着鼻头,讪讪一笑,笑完又严肃起来:“你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张既白回答得很直接:“会有风险,可能还不小。”

钟云从眼底布满阴云,但到底没有说出劝阻一类的话,沉吟了一会儿才出声:“那我能救他吗?”

张既白眼角一跳,其实他一直都挺忐忑的,生怕被问起某个人的下落,不过反常的是,钟云从清醒后,居然一次也没提起过苏闲。

不过想想也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也就现在他才稍稍地喘了口气。

结果他就这么冷不丁地提起了。

张既白慌了下神,但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运气好的话,能解决掉‘失乐园’,但你应该知道,现在真正威胁他的,并非‘失乐园’。”

钟云从的下颌线条登时绷紧。

张既白几乎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这样啊……”钟云从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冷静,“医生,那您有办法吗?”

张既白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我愿意尝试……但需要时间。”

可苏闲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句话张既白没有说出来,但钟云从心知肚明。

“我会为他争取时间。”钟云从的话再一次震惊了他,张既白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他却低声祈求,“拜托您了,医生。”

张既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对方打算怎么做,但钟云从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他也就信了。

对于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钟云从,张既白觉得“刮目相看”这个词已经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慨了。

那些在他看来难如登天的事,在钟云从这里,似乎只要他想,就能做到。

张既白定了定神,郑重颔首:“既然如此,我会尽力。”

“多谢。”钟云从微微笑起来,眼神分明是坚定的,可那层铠甲之下,又隐约透着一丝脆弱。

所向披靡的强大与不堪一击的脆弱,两种极端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像是古希腊传说中的半神英雄。

空气如同浸满了水的海绵,分外沉重,好在钟云从没让这种郁闷维持太久,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如果您的接种试验成功的话,是否可以在全城推广?”

张既白叹了口气:“你想得也太简单了点。”

钟云从一怔。

“先不说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咱们退一步,假设可以,”张既白掰扯开了,一条条跟他解释,“那你打算怎么办?把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贡献出来?但就算是这样,怕是也救不了几个人。”

钟云从眉头紧锁:“那您的意思是……”

“想彻底攻克‘失乐园’,就必须大规模地生产出疫苗,你知道那中间有多少步骤吗?”张既白语重心长,“先不论研制时间的长短,首先,要大量地培育出病毒株;其次,要进行人工减毒、灭活、重组基因等流程;最后才能制成应用于人体的免疫制剂。”

钟云从被这个复杂而庞大的工程震住了。

张医生摇摇头:“都到了这一步,我就实话实说了,‘孤岛’里没有这样的条件和技术。”

钟云从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试探着问道:“您的意思是,如果要大规模生产疫苗,必须在外边进行?”

张既白沉重地点点头:“而且,需要花费多少时间、人力、物力,都是个未知数。光靠一两个人,肯定是成不了事的。”

钟云从静默半晌,深深地吸了口气:“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有钱。”

对上张医生莫测的眼神,钟云从笑了笑:“您还不知道吧?肖家的产业,全部归我了。我如今可不是一般的有钱。”

张既白相当无语,这是在炫富还是怎么的?

但必须说,钱对于开发疫苗,的确是不可或缺的。

“那你……”张既白欲言又止。

钟云从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等收拾完残局之后,我会离开‘孤岛’,为你们找到生路。”

张既白欣慰地点点头:“好,就等你逆天改命了。”

钟云从的喉结动了一下,伸出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张既白的肩膀:“你们要撑下去,至少等我回来。”

“放心吧。”张既白唇角微勾,自负地一笑,“只要你多提供一点血液样本,我就有信心研制出更有效的抑制剂,其他的不敢说,但多续几年命应该没什么问题。”

钟云从舒了口气:“那就好。”

言毕,他便准备告辞离去。

张既白看着他的背影,冷不丁出声:“你要去哪儿?”

钟云从的脚步顿了一下:“你应该猜得到吧?”

张既白眉头深锁:“怕是没那么容易……他被隔离起来了。”

钟云从早有猜测,叹了口气:“我知道。”

“那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嗯。”

张既白也不废话:“那就去吧。”

“走了。”钟云从再次转身,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张医生安静地目送着他离开。

和前段时间得到的消息不同,现在治管局的周边还挺清静的。

也不知道是治管局出手赶人了,还是因为异种泛滥,大家伙儿都逃命去了。

总之,钟云从很顺利地走进了治管局总部那幢标志性的白色建筑。

而他的现身,立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除了他失踪又出现、病危又好转这等传奇经历之外,更加引人瞩目的是,郑飞传回来的那个消息。

据说钟云从是上一任局长宗正则指定的接班人,也就是未来的局长。

最初这个消息就令治管局上上下下大吃一惊,不过钟云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挣扎在生死线上,大家都以为他活不过几天了,也就不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而他突然重返,虽然带着病容,但行动自如,状态也不错。

毫不意外地,这又让下任局长的归属成了热门话题。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钟云从就被闻风而来的同僚们挡住了去路。

他大概能猜出他们想问什么,干脆统一回答:“晚点再聊,现在有点急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云淡风轻的一番话,却莫名带出了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压迫力,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条道。

钟云从微笑着点头致谢,快步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有人忍不住嘀咕:“这小子,怎么突然不一样了……还真有了点宗局那种说一不二的感觉。”

有人想反驳:“你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另一人讥笑道:“既然看不起,那你干吗也跟着让路?”

那人语塞:“我……我也不知道……”

因着审问过徐文鑫的关系,钟云从之前就来过一次地下监狱,还算是轻车熟路。

不过至于苏闲具体所在的地方,还是需要他人指点。

“谢了,霍教官。”钟云从感激地看着拄着拐杖,路还走不利索的霍璟,称呼还是他在训练营时期叫的,习惯成自然,一直没改过来。

“不用。”霍璟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冷静,眼底却分明透着一点喜悦,他打量着大病初愈的钟云从,“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钟云从笑了笑:“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来。”

霍璟啧了一声,似乎是被他这句话酸倒了,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赶紧滚。”

钟云从又是一笑,脚下的步伐却毫不迟疑。

他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地回响在空旷的长廊上,直至停下。

他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抬起手按下密码。

禁闭的门一重接着一重开启。

苏闲在难得的昏睡中经历着糟糕的梦境。

不是什么吓人的噩梦,却充斥着压抑、绝望的氛围,让他万念俱灰。

他蓦地睁眼,目之所及,依旧是熟悉的黑暗,可他害怕这种熟悉,因为这意味着,他正在习惯正常世界离他越来越远的事实。

他意识昏沉,四肢绵软无力,内心一片死寂。

他抬起戴着沉重锁链的手,抹了一把额角冰凉的汗水,却不慎碰触到先前自残留下的伤口,疼得抽气。

但这点痛苦不算什么,真正令他畏惧的是,“破茧”的副作用又要卷土重来了。

全身上下的血管都在兴奋地涌动,他耳边嗡鸣声不止,如擂鼓声般聒噪,令他分外暴躁沉郁。

无奈之下,他故技重施,把哆嗦的手送到唇边,张口咬了下去。

手背上的血管被咬破了,血液在他嘴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种让人作呕的甜腥味。

比起梦境,现实更像是一场噩梦。

直到他在骤然出现的光亮里,见到了他。

钟云从站在第三重门前,无声地注视着他,眼底溢满了难以描述的情绪。

苏闲显然没想到是他,很是意外:“你怎么……你没事了?”

他的语气从惊讶转为惊喜。

但很快他就想起自己现在的状况,别过脸,狼狈地避开钟云从的视线。

钟云从急步向他走去。

“别过来!”苏闲低沉而凶狠的声音自喉间发出,仿佛是濒临死亡而离群索居的野兽,孤单、愤怒、戒备却又脆弱。

钟云从的脚步只停滞了一秒,很快又无可动摇地向他走去。

眼看他马上就到跟前,苏闲下意识地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坚硬湿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钟云从还是来到了他面前。

“我让你别过来!”苏闲声带嘶哑,呼吸困难,长时间未进食加上反应过激,让他头晕目眩。

钟云从俯下身,那张半明半暗的面容模糊不清地映进了苏闲的瞳孔之中。

“为什么?”钟云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伤处,“你之前,不也是这样来见我的?”

苏闲疲惫地抬起眼,摇头:“那不一样……”

“一样。”钟云从居然笑了,“我今天,也是来救你的。”

“我不能离开……”

“我说能就能。”钟云从索性拉起他,苏闲乏力,只能任由他动作,然后听到他叹了口气,“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苏闲一怔,倏地眸光一沉,借着光看清了他此时的模样:“你……”他仍难以置信,“那些疹子……开始好转了?”

钟云从微笑着点头:“嗯。”

言毕,他便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大致地跟苏闲讲了一遍,包括他体内的病毒,以及可能存在的疫苗。

苏闲听得很认真,在得知钟云从的身体已无大碍之后,终于放了心,唇角微弯,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身体却蓦然一颤,原本舒展的眉目瞬间纠结,呼吸沉重而急促。

钟云从一见他骤变的模样,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急忙扶住苏闲的双肩。

“苏闲?”

苏闲紧咬着后槽牙,眼白通红,脸颊肌肉抑制不住地**着,感觉全身的血液在逐渐沸腾,似乎是因为有钟云从在身边,他的忍耐力较往常要强些,愣是咬着牙撑了好一会儿。

他不想让钟云从见到自己疯了一样自残的情形。

可人的忍耐力总是有限度的,苏闲把自己当成了一张弹簧,拼命地按压,免不了会触底反弹。

这一回的副作用来势格外凶猛,苏闲的身体烫得跟火炉一样,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血管狰狞地暴出,骇人地浮在皮肤表面,逼仄的空间里回**着他粗重的喘息声。

钟云从大吃一惊,想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扶着苏闲摇摇欲坠的身体:“……很难受吗?”

他明显地察觉到,苏闲的身体僵硬得不行。苏闲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勉强从牙关里挤出破碎的音节:“走……马上走……回去……回你的地方去……”

而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一点耐力,他的瞳孔变得浑浊,在“破茧”摧枯拉朽般的攻势下,为了不伤害另一个人,他把手塞进嘴里,死咬着指关节,干白的嘴唇立时染满猩红。

钟云从浑身一震,强行扳开了他的牙齿,夺回了他的手指,换成了自己的手。

苏闲已经无法保持清明,一片昏沉中,他根本分不清让他转移注意力的是谁的手指,不管不顾地重重咬下,带着一种发泄式的狠劲,毫无保留地释放着自己的愤怒和痛苦。

钟云从面色发白,除了痛没有任何知觉,偏偏那是一种十分清晰的痛觉,于是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指骨的变化——从骨裂到断裂。

到了最后,剧痛转化为麻木,他反倒松了口气,冷汗从他的下颌滴落至地面,摔成了好几瓣,发出轻微的响声。

钟云从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让近乎虚脱的身体恢复了一点力气,他低下头,一直以来萦绕在他心底的愧疚,终于稍有缓解。

等到病症潮水般暂时褪去,苏闲的神志也渐渐恢复,他首先感觉到的是满口血腥味儿,紧接着,便是钟云从那根软绵绵的断指。

“你……是我干的?”

触到他的眼神,钟云从连忙摇头:“小伤而已,我没事。”

苏闲似是不堪重负,颓然地将额头抵在墙上,钟云从见他这副颓唐的模样,斩钉截铁地重复道:“我真的没事。”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苏闲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这条命都不够还他的,何况是一根手指。

但苏闲的情况很糟糕,不只是身体,精神也有崩溃的前兆,为了避免情况更加恶化,钟云从不得不狠了狠心,用一个手刀将他打晕。

之后,他解开了锁着苏闲四肢的镣铐,将他从地下监狱里背了出去。

霍璟居然还在外边守着,钟云从有点意外。

“怎么了?”

他猜到霍璟可能是有事,否则不至于在这里等他。

霍璟的确是有急事要找钟云从,可没想到他居然把极度危险的苏闲带出了地牢,霍璟皱了下眉,没有立即应声。

从感情上来说,他当然不希望苏闲继续被关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可从公义上来说,他必须考虑治管局里其他人的安危。

他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钟云从血迹斑斑的手指,忧思更甚。

钟云从不会看不出他的顾虑,淡淡一笑:“放心吧,有我在,宗局的事不会重演的。”

霍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颔首:“好,我信你。”他顿了一下,语气较之先前凝重许多,“综管局的人,找上门了。”

钟云从一愣。

“前些日子,苏闲为了救你,单枪匹马地闯进纠察队总部,杀了不少人。”

霍璟瞥了一眼钟云从背上昏迷不醒的人,“综管局这段时间一直在对你们进行通缉,已经上门好几次了,不过每次都被挡了回去。不过……今天他们怕是没那么容易打发了。”

钟云从明白他的意思,想来前几回治管局都是以“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二人的下落”这样的理由搪塞了,可今天,他大摇大摆地现身了,治管局自然很难再装傻充愣。

钟云从也知道霍璟等人压力很大,于是安抚地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为难的。待会儿,我会亲自出面。”

霍璟眼底涌起几分忧色:“你?你要怎么做?”

综管局那边来了很多人,面上看是铆足了劲要讨回一口气,可往深了想,未必没有更大的企图。

两大部门那些或明或暗的龃龉存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先前宗正则还活着那会儿,就已经怀疑综管局与“暗影”有勾连。甚至在宗局长死亡这件事上,这个老冤家亦是难脱嫌疑。

可偏偏治管局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真凭实据,不但报不了仇,还被对方拿住了把柄。

更可恶的是,综管局还暗地里伙同“暗影”,煽动了近来因异种泛滥而惶恐不安的许多市民,类似“‘孤岛’已经到了末路,只有冲出去,我们才会有生路”一类的言论不绝于耳。

心惊胆战的市民们深以为然,最近几天,他们越来越不配合治管局的安排,甚至有一小部分人试着去闯分界线,结果无一例外,全部惨死。

也许是危机感越来越强,这些人的结局不仅没能震慑住其他人,反而令众多市民怨气更重。

他们来到治管局总部外叫嚣、抗议:“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我们都快被异种追得无路可逃了!你们想把我们困死在这座城里吗!”

一个人的愤怒跟一只蚂蚁的叮咬没有区别,十个人的愤怒也不算什么,可一百个、一千个乃至一万个人的愤怒,就能把溪流汇聚成洪流,叫人望而生畏。

综管局这一手,是真的狠。

事实上,最让霍璟担忧的并不是综管局的威胁,抑或是市民们的愤怒,而是他自己那颗动摇的心。

东西城之间的壁垒已被“暗影”攻破,西城的异种一拥而入,更别说其中还混杂了大量“暗影”自己豢养的“异种”。

它们能服从人的指令,懂得隐忍、潜伏,甚至合作,要比普通的异种棘手得多。

而且在数量上,治管局的人手实在没什么优势,综管局那边正跟他们打官司,没有火力支持,就算整个治管局倾巢而出,整日奔波,也依旧无法将异种消灭殆尽。

而“孤岛”的物资被大量消耗,偏偏这段时间的动**已然引起了外头的注意,每季一次的补给也被彻底切断了。

霍璟每每想到这些,就觉得一阵天昏地暗,再这样混乱下去,他们是真的会被困死在这座城里的!

继续坚持画地为牢的守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就算知道不应该,但霍璟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竟然是偏向于综管局以及“暗影”的主张的。

但他也很清楚,这个方式风险颇大,一旦撤掉“天网”,说不定灭顶之灾会来得更快。

“可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绝大多数人,都怀抱着这样的希望,或者说侥幸。

霍璟突然烦躁起来,可如果不这样做,他们连侥幸的资格都没有了。

究竟怎样才能彻底破除困境?

好像怎么走都是死局。

绝望的念头如同藤蔓一般在他心底疯长,他根本拔除不了。

“先礼后兵,我会试着劝说他们。”钟云从微笑着回答他的问题,不过这个答案令霍璟更加焦灼,在他看来,这跟废话没有区别。

“如果他们不听劝的话,”钟云从微微一笑,“那就打到他们听。”

霍璟目光里满是狐疑,显然是不怎么相信他的。

“本来想着先把他安置了,”钟云从也看出了这一点,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现在还是先把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们解决了吧。”

他说完便负着苏闲继续往前走,霍璟一惊:“你打算带着他一起出去?”

钟云从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

霍璟觉得这个人是真的疯了,大言不惭不算,还要带着另一个人一起去送死。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吗?”他疾言厉色,“你护得住他吗?我告诉你,现在的治管局已经没有余力庇护你们了!”

钟云从终于驻足,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只回了三个字:“放心吧。”说完又自顾自地向前走。

霍璟怔了一瞬,咬了咬牙,最后还是追了上去。

“说真的,综管局的人手比我们多得多,你就算带着他闯了出去,也根本无处可去……”

钟云从的声音淡淡的:“不用担心,我会把他藏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谁都找不到。”

他的语气里透着绝对的执拗和自信,霍璟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再出声,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不管局里的其他人怎么想,至少他没办法坐视不理。

他们无言地行了一路,直至大门前,发现阶梯下已经站满了虎视眈眈的敌人。

钟云从带着苏闲出现的那一刻,像是一滴冷水坠入了油锅,空气几乎都要炸开。

只听齐刷刷的推拉上膛之声响成一片,一瞬之间,上百个枪口对准了钟云从,以及他身后的苏闲。

裹着绷带、打着石膏还拄着拐杖的纠察队长丁成业冷冷一笑:“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了。”

钟云从巡视着杀气腾腾的阵列,对丁成业的挑衅置若罔闻。

不过霍璟就没这么心宽了,他面沉如水:“丁成业,你胆子不小啊!”

“怎么?”丁成业挑了挑眉,“你们治管局,还打算庇护这两个罪人?”

霍璟同样拔枪相对,眼里弥漫着肃杀之气:“这是我个人的行为,跟其他人无……”

“谁说的?”他话音未落,一个洪亮的嗓门就打断了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吼道,“今儿这短,老子们还就是护定了!老霍,别一个人充好汉,带上哥儿几个一起!”

钟云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由一笑,回过头去:“项羽。”

项羽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苏闲,却依旧笑得大声:“废话甭说,一句话,就是干!”

“云从!我们也来了!”除了项羽之外,冯小山、郑飞、冰夷等人同样挺身而出,冰女早就无声无息地站到了霍璟身边,她一言未发,周身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钟云从看着这些人,眼眶有点发酸。

“你们这些人……”他不断摇头,“还真是……”

“还有我。”低沉的声音在钟云从耳畔响起,他侧过脸,正好对上苏闲刚睁开的眼睛。

“放我下来。”苏闲轻声道。

钟云从只好照做,嘴里却不服气:“他们这些家伙,加上你,一个个的,怎么就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呢?都觉得我在吹牛?”

他发牢骚的时候,丁成业却已经咬牙切齿地下了令:“都他妈找死!给我开枪!”

一时间,刺鼻的火药味在空气中急速蔓延。

钟云从本来是打算先礼后兵的,可惜对方完全不给他讲道理的机会。

那就算了,省点口水也好,他心想。

丁成业下令开枪的那一刻,在冰夷与冰女的合作之下,一道厚厚的冰墙瞬间拔地而起,挡在了他们身前。

在场的人稍稍安心,这样的厚度,应该能挡住这一拨攻击,可出人意料的是,子弹与冰层的撞击声并没有响起,响起的是一片沉闷的声音,以及一阵惨呼哀号。

听起来,综管局的人状态不妙。

众人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不过冰墙立在身前,将他们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他们也不清楚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治管局里又出来不少人,想来是为外头的动静所吸引,其中领头的是曾经与钟云从有过数面之缘的“烈火”。

钟云从与苏闲的存在显然令他非常吃惊,尤其是苏闲,本应该是身处地牢的。

“苏闲?你怎么……”“烈火”目光复杂地看着面色苍白、遍体鳞伤的苏闲,他跟苏闲的交情其实相当不错,见他这副遭罪的模样,他心底也相当不忍,可忌惮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