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彩铃响了很久,程辉煌听了一会儿,才听出是一个童音嗲声嗲气地喊着“有色狼,大色狼——”
这样的彩铃年轻人居然会喜欢,程辉煌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男人抓着手机的手情不自禁地紧了几分,在又一次响起彩铃后,电话终于接通了。话筒那一端静悄悄的,等了一会儿,程辉煌揉揉眉心,一个“即便撒着娇生着气闹别扭地叫一声爸,也总比这样沉默着好得多”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程辉煌先开口:“你们班主任打电话给我了,是怎么一回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传来一句冷冰冰的回答:“就是他讲的那么一回事。”
“为什么打架?”竭力温和的口吻,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质问的意味。
更长久的沉默。
“没有为什么。”仍是冷冰冰的回答。
程辉煌觉得胸口似有一股浊气,闷得他窒息,他的音量提高了几分:“你就没有一点想解释的?”
沉默,电话里只有沙沙的电波声。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程先生,我瞧你也是懂礼数的人,不知道程立辰为什么不像你。
班主任充满影射意味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像是精心埋下的一个地雷,程辉煌几乎要把手中的手机扔出去。
——你放下父亲的尊严,小心翼翼地讨好儿子,你惧怕儿子递来无视的眼神,但一个父亲的自尊怎能被长久地践踏,就像你生生地挖出一颗暖烘烘的心递过去,却被弃之如草芥地扔进了发酸发馊的垃圾堆里一样,你清楚地听见那颗心在不甘心地呐喊,你再也受不了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程立辰的心脏又一次刺痛起来,他想说的话太多了,他一刻也等不了了,“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天底下哪有一个儿子会像你这样忤逆?你成绩不好,不爱念书,我不干涉你。你性格乖戾,毫无礼数,像长不大的孩子,我也能忍耐。你想买的东西,想做的事,只要不过分我都默许让你买让你做了。作为一个父亲,我觉得这样已经够宽容够博大了,但你怎么还是不满足?告诉我,你究竟想要怎样才能改?人说养儿防老,我不敢想象,要是将来有一天我要靠你来养了,那会怎样?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没亮就骑着三轮车去郊区买菜贩到市场上卖,冻得手上长满了冻疮,一碰到就流血,没结痂旁边又长出一个。你不再是小孩了,懂事一些,别再惹事闹事了好吗?算我求你了!你自己也明白,你妈的事不是我的错,更不是你宋阿姨的错,你把怒气恨意都发泄到我和宋阿姨身上不要紧,但你不能一辈子守着这个结,一辈子活在这个解不开的结中。过去的事我们别再提了,儿子,重新开始,好吗?”
程辉煌觉得一股寒意自足底,像藤蔓一样攀爬起来,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突兀地凸起,猜测果然是对的,他连名带姓叫起了儿子的名字:“程立辰,程立辰,程立辰——”
没有任何回应。
镜头拉到几千公里之外。
早在那一句“人说养儿防老,我不敢想象,要是将来有一天我要靠你来养了,那会怎样”透过手机传递到男生的耳朵里的时候,那只手机就被掷向了远远的草丛。
校园某一处寂静的角落,没有人,一只手机躺在荒草丛中,从里面传来了一个男人急促到有些嘶哑的叫唤声。
妈妈说——
你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妈,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爸爸说——
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季南说——
别激动,阿辰……
百里说——
程立辰,你疯够了没有?
所有的声音,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光,如一个有无数只触手的怪物,一层一层地把你的世界包裹成一个茧。
一个厚重的,散发出恶臭的茧。
你再也看不到光亮。
你再也听不到声音。
你再也闻不到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