冢狐抱着琥珀,跪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受了伤的孩子。而顾羲禾死时不过十七岁,又娇生惯养,也确实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老头子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擦了擦嘴角的血痕,走到了被松香填满的地牢前。顾羲禾全无杀气,根本不值得提防,他可以放心地背对着他。
在温暖的灯火中,松香已经凝固了,一个樱红色的身影躲在琥珀之中,像是飞天的仙女调皮地在云端漫游。
老头子年轻清俊的脸,浮现出一抹悲戚。
为了不将她牵扯进来,他刻意将她气走,他甚至还想过,等他办完了所有的事情,就会带着一身风尘,敲开她寂寞的门扉。
她会欣喜地扑到自己的怀中,为他准备炙肉和烧酒,就像两人曾共度的那个除夕。
可是造化却总爱弄人,即便他活了这么久,也无法避开它的折磨。
萌芽的情愫戛然而止,对未来的设想也化为泡影,少女被凝固在透明的结晶中,不会老也不会丑,像是命运之神唇边讥讽的笑,笑他的天真与愚蠢。
“快看,那里有些不对劲……”他喉头腥甜,血再次要涌到唇边时,阿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她瞪着杏核大眼,青葱玉指指向被金棕色琥珀填满的地牢。
他咳嗽了两声,又咳出几口血,顺着阿朱所指的方向望去,却只见一团模糊的樱红色的影子。
那红色绮丽中透着悲哀,他每看一次,胸口就传来针刺般的痛。
“里面没有人,那是一件衣裳……”阿朱的声音柔和平静,却又像是琴弦般冰冷无情。
“你确定?”
“确定,没有头发和四肢,只是一条裙子。”
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风,让他凭空打了个寒战。他还没等感受到喜悦,杀气就从天而降。
一个身穿赭色长袍,头戴璞头的书生,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如飞鸟般翩翩然穿过宫殿的穹顶,落在了他的面前。
几乎在他落地的同时,少年驱魔师伸手一挥,面前已经多了一块青色盾牌,盾牌足有一人多高,将他整个人遮住,却是苍甲幻化的变形鳞甲。
“又见面了啊?比我想象中的慢,这么久的时间你在筹谋什么呢?”枭双手微扬,袖底生风,手中已经多了两柄短刀。
他嘴上不停,短刀舞成两团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病弱苍白的少年冲来。
老头子挥了挥手,面前的盾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穿黑色锦衣,如刀锋般锐利冰冷的眠狼。
眠狼黑剑疾刺,剑气纵横,瞬间就接了他几招。去掉鳞甲护身的他,速度比之前那次交手快了几倍。
“你出现得也比我估计的慢了许多,你又在筹谋什么?”
“如果这仙岛是个戏台,那我就是压轴的主角,你可见过主角开幕就登场?”
枭的身影化为一道青风,跟眠狼以高速战斗,偌大的宫殿中,一黑一青两团虚影交织游走,叮叮当当的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是吗?那你可曾见过第一次交手就使尽全力的对手?”老头子冷笑一声,拾起了长剑,指向了互斗的两人,“眠狼,以我最大的力量支持你,让这个蠢货见识一下你的厉害!”
他少年般清秀的脸庞莹白如玉,却浮现出坚毅决绝的神色。
刹那间宫殿外响起悠远的狼嚎,而眠狼突然止住脚步,不再跟着枭奔走激突。这俊美冷漠的黑衣少年收回了长剑,摆出了一个突刺的姿势。
枭仍眉眼弯弯地笑,却将短剑拢在袖中,身姿轻盈地后退,宛如一只灵活的猎隼,瞬间就跟对手拉开了三丈有余的距离。
“你说谁是蠢货?”他静静地站在灯下,虽然他总是在笑的样子,却可见眼底的薄怒。
“当然是你!我敢保证,你破不了眠狼的突刺。”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眠狼扎下马步,将黑剑在胸口平举,剑尖笔直地指向他。
“哼,就这么一招,还想杀我吗?看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刀快!”枭笑眯眯地双手一招,手中又多出两把短刀。
四把刀同时出现在他的手中,他突然发出尖利的笑声,身体化为一道青影,疾朝眠狼冲去。
眠狼并未出手,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但瞳仁的颜色却骤然加深,杀气飞快凝聚。
“去!”枭摸不透这冷峻少年的底细,衣袖一扬,两柄刀脱手而出,疾刺向眠狼的胸口。
刀上灌注了巨大的力量,划破夜风,发出轻微的啸声。没人能躲开这么快的刀,即便是闪电也追不上它的速度。
而一直保持着突刺姿势的眠狼,身体一晃,出现了一丝缝隙。
只听风中传来“叮当”两声轻响,两柄短刀被弹开,眠狼仿若磐石般纹丝不动,但黑剑的剑尖却在微微轻颤。
枭在射出短刀的同时,身影化为一道青风,也冲向了眠狼。
就像他想的那样,少年完美无缺的防守姿态被双刀破坏,剑上凝聚的杀气已经被卸掉,只剩下五成力气。
他挥舞着短刀,在夜色中划出死亡的弧光,疾向眠狼的手腕划去。他被即将到手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发现,站在眠狼身后的老头子,唇边蕴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眠狼见到刀光,没有刺出酝酿已久的招数,反而后退了两步。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骄傲冷漠的少年居然会临阵脱逃,刀凭空刺在风中。而与此同时,突然觉得脖颈一紧,自己居然撞在了一根银丝上。
他立刻察觉到不妙,想要后退却已经来不及,银丝飞快收紧,将他紧紧缚在半空中。
“嗬嗬……”枭抓住脖颈,痛苦地呻吟,却见一个身穿黑色纱衣的曼妙女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这位公子,难道不知道蜘蛛最擅长的,就是等待猎物自投罗网吗?”阿朱杏眼含风,朝他抛了个媚眼,玉指轻扬,将蛛丝收得更紧。
“你、你们使诈……”他气急败坏地大骂。
“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说你是蠢货了吧?”老头子轻蔑地看着被吊在半空中的他,“速度再快又怎样?只知道往前冲,连陷阱都看不到,不是蠢货是什么?”
“是吗?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枭眉眼中再次绽放出笑意,阴森地说,“你的伤是不是一直不好?而且稍一用力就会咳血不止?”
老头子愣住了,而就在这时,他周身传来剧痛。甜腥的气息再次涌上口鼻,他哇地一声再次吐出了一口鲜血。
少年本就苍白的脸变得几无人色,站在宫殿中,灯影下,简直就像一个俊逸飘忽的剪影。
“苍甲?你怎么还在闹别扭?”他愤恨地训斥属下。
“不是我啊先生,知道小仙女没死,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闹别扭呢?”苍甲在风中现身,小脸皱成一团,满腹委屈。
“是谁?那是谁?谁背叛了我?”一直冷静平和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发怒了。
他跟妖怪们交换生命,以血肉之躯供养它们,是他最信任的伙伴。他让它们爱,给它们自由,甚至比人类活得更有尊严。
可是在这生死攸关之时,它们却对他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灯影闪烁,映出重重魔影,似乎每一片阴影中都暗藏杀机。他终于再也撑不住,身体一晃,就跪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