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志

迷神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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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到来的是聚剑堂的堂主杜仲。

作为这次谈判的发起人和主持者,他当然有义务首先来到这儿。

豪华的八驾马车威风凛凛地在大门前停下,杜仲从车上下来时感到非常得意,他更对他能有这种感觉满意。

因为就连柔然国中权位最高的三公,按照大胤朝的礼仪制度,也只能乘坐四驾的马车,可是仗着柔然大君赐予的特权,他却能够享受到这种特殊的待遇。

因为,他的祖上,当年与柔然开国大君,义结兄弟,现在柔然大君,也对杜家一向恩宠有加,虽然他不在庙堂,他的兄弟中却有的是高官,他的背景,跟志在江湖的洛南崇天武有些相似。

他是一位英俊潇洒的中年人,在北海人中他算是个高个子,虽然他并不怎么高。他的肩背宽厚,肌肉结实,这是长期锻炼的结果。

他穿着简朴,不像大多数北海人一到冬天就是臃肿的大衣皮袍,他一直保持着类似武士服装的便衣,衣服的质料虽不华丽,做工和剪裁却是第一流的,穿起来不仅好看,也令人舒服。他和一切真正有钱有势的人一样从不以衣着来招摇标榜。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杀人如麻的武士帮会中的帮主,倒像一位低调的有钱人。

他倒也真是个货真价实的有钱人。

他的收入总要来自于他开在雁落的十数处客栈和更多的妓院歌馆,每年成千上万从洛洲各地来雁落的旅客,就是他的财神。

所以他不希望因战争而吓跑了这些胆小而有钱的旅客,而且一旦战争扩大,损失最大的就是客栈和妓院。

为了他的利益,他不得不首先站了出来联合其它几位大帮会的帮主来出面阻止这场让他诅咒痛绝的战争。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害怕战争。

恰恰相反,他的残忍和好斗在整个雁落武士里和符赤阳是一样有名的。

虽然过了十年的太平日子,他也好像成了一位儒雅温文、举止有礼的士子,经常参加李园的诗会并承担费用,但他的残忍并不仅仅只会发泄在女人的**。

他手中还有上千名随时准备为他去冲锋陷阵的亡命之徒。

但他毕竟是北海人,为了利益他不会愚蠢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

他和在小院门口迎接他的南荒帮帮主阳知水互相鞠躬为礼。

他看着阳知水那张呆板的面孔忍不住想:这个可怜的家伙实在太纯朴了,也许他们从来都没有做过背信弃义的事和撒谎,因为这些行为对他们来说简直已经是太复杂了,他们手中只有两件东西是同道所不及的,就是他们的名誉和他们的固执。杜仲掩饰住心中的优越和轻蔑,进了小院。

谈判的地点就在小院一个宽敞的亭子中,十余张茶几摆在地上围成两层圆圈,前面七张,后面是为参与这次谈判的其他客人准备的。

茶几后是一张丝制的坐毯,供来客席地而坐,表明所有来宾的地位是相等的。

难得今天阳光很好,阳知水又在亭子下面烧了地龙,亭子里温暖如春。杜仲随便找了一张背对着阳光的茶几,舒服地坐下,开始等候别的和他一样身份的人到来。

第二个来的是百刀堂的帮主孟横断。

如果说聚剑堂的帮主杜仲像位士林中清雅的士子,那么孟横断就像位地地道道、粗野的在乡间耕作的农夫。

他也的确是农夫出身。

而且他还是雁落七大武士帮会中唯一以外人传承帮主的人。

这位来自北海农夫的儿子,因为北海地寒,一年中只有一个季节适合耕种,一年中有大把的时间闲极无聊,于是,这位终于按捺不住的年轻人带着他农民的小心眼狡猾和发财的狂热来到了雁落,凭着他一身平平的武功以及玩弄些愚蠢的小花招,居然也能在人材济济的雁落出人头地,做上一帮之主,不能不算是一个奇迹。

这也许得归功于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叫曹浣花,是百刀堂帮主曹公子的独生女儿。

百刀堂从事的生意也许不如其它帮会利润那么巨大,却很稳定,他们买房,再租给合适的生意收取一定的租金,再去买更多的房,在帮会势力的威吓下,他们所以常常能够用比较低廉的价格买到地理位置不错的房,数十年来财富的积累,使得它每年带来的利润甚至比祈家的钱庄都还要多,比聚剑堂的生意还要稳定,百刀堂在雁落武士中一向以富裕著称。

当孟横断认识杜浣花的时候,她在敬东园里跟一代名师朱青。

敬东园虽然这几年名气衰落,但是在雁落城某些人中,依然是数一数二的清雅之地,大班颜染,最美的歌姬苏苏,名气最大马棋,琴技高超朱青,穆元元,包括退隐的金玉奴,无一不是那些有钱有势的大人物希望接近的名优,敬东园,依然不是寻常人物能够涉足的清贵之地。

而孟横断,只不过是靠在街上与人搏杀混碗饭吃的武士小喽罗,每一次拼命的代价,不过是几个金铢的报酬而已。

但是一次偶然邂逅,他知道从敬东园傲然走出,被一群武士簇拥乘坐马车离去,相貌平庸、身材像潘楼街一样平坦的女孩是曹公子的女儿时,他马上幻想自己要是一辆能开上她身体的马车该挣到多大一笔钱啊!

一种农民贪财的狂热冲动支配了他的一切理智和行动,使他做出了在任何一位稍稍在帮会中混过几天的武士都认为是再愚蠢不过的行为了。

他设计扮演了一出成功的“英雄救美。”这种老掉牙的低劣伎俩当然瞒不过作为一帮之主的曹公子。

曹公子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后第一个反应是可笑而不是愤怒,这简直就像是在武烈王玄天身前拔刀一样滑稽。

然而事情的结果并不滑稽。

曹公子在雁落中虽然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能够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命运,然而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他不能决定的东西。

他不知道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人的感情尤其是其中最神奇最不可捉摸的东西。

他虽然当时像对一只苍蝇一样厌恶地把那个想吃天鹅肉的乡巴佬赶走了,可是那只“苍蝇”却实实在在地叮在了他的“金钱粪土”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穿着又脏又难看、举止木讷畏缩的穷小子会把他女儿的心像田里的稀泥粘在脚底一样带走,甩都甩不掉。

朱青空灵美妙的琴音让这女孩子都有充满了不合实际的浪漫幻想,而杜浣花又正是春潮涌动的年龄,任何丑陋的事物在她十六岁的梦眼中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诗意,甜蜜地**着她,像放了糖的毒药。

而孟横断就这样鲁莽地闯进了她那片不设防而正渴望别人粗野占领的处女的心灵,无意而凑巧地拔动了她心中最惊动的那根神秘琴弦。

何况,他毕竟是为了她才刻意这样做的——一个少女诗意的心里是想不到也不愿想象世俗的现实和丑陋的。

何况,他毕竟还为她流了血——男人的血是最容易攻破少女城堡的有力武器。

何况,客观地说,杜浣花正处于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窘迫境况,在门第财富和她父亲匹配的人家,对她的身体和对她父亲的背景都同样敬而远之;而另外的人则不入她和她父亲挑衅的眼睛。

所以孟横断来得正是时候,身材魁梧、相貌方正的孟横断完全配得上娇柔弱小、脸色像冬日的太阳一样惨白的杜浣花,虽然北海女子是保守而传统的,但一想起他肩上那因体力劳动锻炼出的块块如田里的土疙瘩一样结实的肌肉,就令这位清高矜持的妙龄少女,冲动得特别厉害。

结果是很自然的两个人有了一段精彩的足以跟任何一段戏文比美的浪漫爱情。

曹公子知道一切时已经无能为力了。

为了他自己的名声,他只好吞下了这枚苦涩的酸果。

即使这样,他也仅仅成为孟横断的女婿,可以换来一份富足的生活而已,但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气好的人,谁也挡不住。

四年前,赤阳帮突然寻衅,首先以猛虎搏兔之势,一举扫**不足百人的三木会,然后再气势汹汹地向百刀堂问罪。

曹公子心知肚明,赤阳帮是看中了百刀堂的粮食生意。

曹公子经营思想一味求稳,不会轻易剑走偏锋,他是武士帮会中很早就介入看起来利润不大的粮食生意,正是看中了粮食生意的稳定,而且百刀堂恰恰财力雄厚,现银很多。

赤阳帮摆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不让就要开战,以曹公子的性情,为了顾全大局也不是不能退让,把在百刀堂所有生意中并不重要的粮食生意拱手相让,可是符赤阳存心立威,竟是不容曹公子和平脱身,在楚行天出面化解时,符赤阳竟然以帮主身份挑战曹公子,要求对决。

曹公子原来曹升,喜好围棋,喜欢收藏武士名刀,仰慕平朝时制刀名匠兼围棋大师曹公子,所以以此为号,虽然刀法也不错,可是哪里是符赤阳的对手。

曹公子思前想后,难有万全之策,两害相较取其轻,索性抛下百刀堂,远走帝都。

这样既可顾全名声,又全了他一心向往的围棋求道。

至于百刀堂,虽然让出了粮食生意,但是化解了赤阳帮咄咄逼人的挑衅,依然富足。

为了保住对百刀堂的控制,保住百刀堂的财富,不得已,曹公子把帮主之位传给孟横断。

所以孟横断来到雁落城不到五年,就由一个籍籍无名,武功平平的武士,成为七大帮主之一。

曹公子离开之前,特别拜托楚行天关照百刀堂,七大帮会中,杜家与楚家有旧,杜仲与楚行天性情相投,思想一致,再加上百刀堂和清月堂,这是楚行天这些年能够在雁落武士帮会中呼风唤雨的依靠,同样楚行天也是聚剑堂和百刀堂的依靠,可是突然之间,楚行天就不在了,孟横断这些天心中忐忑,杜仲出头招呼,他自然呼应,所以今天,他也是早早到达。

他的心中,还隐了藏着一个农民的恶趣,看看这一场热闹有没有什么便宜可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