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全传(肆)

心照不宣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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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素谨慎的武藏,又为什么让森都在他隐蔽的藏身之处弹奏琵琶呢?

那是晚饭后不久。

“森都,久违了,请奏一曲。”

武藏这样说时,森都倒为之一愣,随即皱眉说:“不要紧吗?武藏先生,甚内知道我的琵琶呀。”

武藏微笑着说:“正想让甚内也来欣赏。”

“唉?”

“黑崎一闹,甚内一定早已警觉到我躲在这条路上,正在这一带到处摸索吧。趁这机会,同那厮们接触也好。我想制敌先机,主动地邀请他们前来哪。”

“原来如此,那我得多使点劲力呀。”

于是,森都便纵声讽歌,弹奏起得意的名曲《坛浦之战》来了。果然,他的琴声把甚内诱来了。

一曲既终,武藏问道:“怎样,有警觉吗?”

森都微笑着说:“有,但武藏先生,似乎时机尚早。”

“不,不早,密探岸孙六也到了。这里的街道很窄,容易了断,好戏快开场了。”

“先生,杀人吗?”

与市缩着脖子说。

武藏抚着他的头顶。

“与市,不怕。不在这里杀人。”

“先生,在哪里?”

四郎耸了耸肩膀。

“在哪里便难说了。我只知道这次杀人,得把悠姬公主夹在当中。四郎,你明天到小仓叫三十郎回来,不能再让他一个人住在客栈里,太危险了。”

这时,寺尾新太郎来了。他首先报告悠姬已平安回到相府,继而又说,藩士中也有两三个人与甚内通气。而且在路上,他曾碰到甚内与孙六。

“寺尾!”

武藏突然沉住声音叫道:“你们现在的处境很难,不知做何决心?”

“是,为了悠姬公主,不惜赴汤蹈火……”

“违反相爷之命也……”

“是的!但我们发现了矛盾的两个相爷:一个是所司代压力下强迫公主出家的相爷,另一个是不愿公主削发的相爷。我们都爱护着公主,决心替不愿公主为尼的相爷效劳,守卫公主的安全;纵使一时间受相爷的谴责,我们相信终有被谅解的一天。”

“哦,好志气!”武藏神采奕奕地说。

“武藏也同各位一样,只要推诚相见,相爷自能知道。不,像佐渡先生这样的人物,虽是所司代的授意,绝不会冒失地让公主去出家的。

我相信相爷,敌人只是甚内一派。”武藏满自信地说。

“铃小姐,找到武藏的巢穴了。乌旗一个叫才助的渔家。”

甚内得意扬扬地说。

“那倒好。”

铃姑的反应很冷淡。甚内把她搁在一边,至今愤愤不平。

“还是那么厉害,看他悠闲地在听森都弹奏着琵琶,但剑光四布,杀气逼人。”

“你是吓破了胆的,大概一见便没命地逃跑了。”

“嘻嘻嘻……说来惭愧。我虽没有与武藏直接交手的意思,但到底还得拼命进修……”

甚内倒并不隐瞒,老实认输。

第二天,甚内过了午刻便出去了。铃姑趁着机会,袖里藏了短铳,也飘然而出。好久不见武藏了,怎能不见上一面?甚内一直是那么大排场,但铃姑不然,只是抱定决心用短铳射击武藏,贯穿他的胸脯。

上灯时分,铃姑绕过松林,蹑手蹑脚到了才助家。

“呀呀!”

铃姑不觉红了脸,住了脚步。武藏在那里!而且赤身**——朝着院子的澡缸,背身而立。

“天赐良机,千载一时……”

铃姑点上短铳的药线,踏着暮色,逼近前去。距离丈许,她掩蔽在一株大松干后,瞄准着武藏的背身。血在沸腾!胸在高鸣!武藏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了!这阵高兴,把铃姑打进醉醺醺的风暴中。

偶尔,她想见他一面。同时,武藏也像警觉到了,霎时翻身过来。

武藏的眼光,疾如流星般射向铃姑的胸前。

“是铃姑吧!”

声音是低沉的。

“哦,武藏!”

“开枪吧!”

但铃姑的手不停地发抖,终于无力地垂下了。

“那么,回去!”

“可恨……”

铃姑踉跄地,消失在暮色之中。但武藏仍屹立不动,全身闪过一阵战栗。

“惭愧!太大意了。”

武藏觉得背上一阵剧痛。

铃姑没有发枪,但武藏像被击中一般,心中感到一阵的沉痛。

“惭愧,终身之羞!”

武藏怃然自语着说。

第二天,武藏不再入浴。不,这天之后,武藏便终身不再入浴了。要不然,只是在湖畔、海滨、河边或溪流中淋水,或者舀些清水擦身。

“怎么样,阿悠!下定决心了吗?”

三天后的一个黄昏,佐渡比往日提前从宫中回来,叫悠姬到自己的房中来问道。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佐渡,这时却也掩不住沉痛的心情。

悠姬还是采取着攻势说:“那么,伯父是否侦得阴谋的真相?”

“那倒知道了。据新太郎等侦察所得,主谋的名叫鸭甚内,是昔日小次郎的用人。另一个是京都所司代的密探岸孙六,都是与武藏为仇的,却把我视为武藏一路。”

这当然是前天晚上,武藏把内幕告诉了寺尾新太郎,要他相机告诉佐渡的。

悠姬却佯作不知地说:“原来是这样的,事非偶然;但假如武藏先生得知此事……”

“当然,绝不罢休!依他的脾气,唯有一刀两断!但这样不能解决问题。事情一闹开去,不仅板仓老爷的好意落了空,一经张扬,便不止佐渡一人的问题了。现在甚内躲在哪里,密探住在何处,都已查明,所以不立即下手,便是为此。我的心里暗自庆幸,好在武藏不在这里。”

“伯父所虑甚是。”

悠姬随口搭腔,但她了然于武藏不到这里而躲避起来的原因,暗自心折。

佐渡脸色显得更抑郁了。

“阿悠,板仓的信中曾给我一个期限,而限期已迫近了。催逼着你,我的心里虽极痛苦,但希望你早下决心。只要你一进寺院,当天便捕杀鸭甚内和密探两人;而且不必假手他人,由我佐渡亲自下手……”

佐渡以沉重的语调,断然说道。

他那表情,他那声调,没有一点虚假。而他的心中,是坚信着悠姬会依他的希望去削发为尼的。这几天的时间,只是让她能有充裕的心理上的准备罢了。

悠姬并非不理解伯父的爱护和今日的尴尬处境,但她向现实搏斗的青春热血,却不满伯父的利己主义;而她那秉承着父亲反抗的血统,更视伯父向权力低头是弱者的表示。

一直垂头静坐着的悠姬于是蓦然抬头说:“伯父,我已决心——绝不去做尼姑!”

“唉唉!”

佐渡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伯父,我拒绝你的劝告。”

“你是说不肯出家!”

“细川兴秋的女儿,绝不向权力屈膝!”

“什么?”

佐渡像是吃了一记闷棍,铁青着脸,凝望着悠姬。

悠姬那激动的声势,假如佐渡再开口,也许会用更激愤的话来顶撞。但佐渡只是变了脸色,蓦地站了起来,就此离座而去。

悠姬仍那么坐着,待她正想离开时——“阿悠,等等!”

随着这严厉的一声,佐渡夫人进来了。夫人是忠兴的女儿,也是悠姬嫡亲的姑母。

夫人贴近悠姬,相对坐下。

“阿悠,你既自称是兴秋殿下的女儿,我是你嫡亲的姑母。现在先听我做姑母的一句话。”

悠姬毫不示怯,默默地仰视着夫人。

“大家都说你是绝顶聪明的孩子,今年也已十六岁了,该不会不懂事理。伯父从你父亲手上接你到这里来,不单是为了伯父与你的父亲之间的私交甚厚,也为了你是细川一脉,是主公的孙女,尤其是自己的内侄。你现在万一拒绝了板仓老爷的安排,你想伯父将会怎样?以伯父的为人,他绝不会杀死主公后裔的你,拿首级去公家销差的。那么,除非自刃……”

夫人忍着悲哀,接着说:“阿悠,希望你能听我这姑母的话,依伯父的意思进入佛门。像前天秀月师傅说的,僧尼是三宝弟子……你一人出家,九族升天。”

悠姬这才开口说:“姑姑,我知道了。累你悬念,真对不起。但请你让我再考虑几天。”

“啊,你明白姑母的心……”

“是,请再缓几天。”

“好哪,好哪……如花年华,也难怪你不能那么快下得了决心,明天再请秀月师傅来给你开导吧。”

“姑姑,我回房去了!”

她逃回自己房间——

“爸爸,我要回你身边!武藏先生,请救救我!”

悠姬坐在小桌前低声啜泣。

一会儿,她便揩干了泪,取出纸笔,给武藏写信。她在信中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备细,最后结束说:义理人情使人身心俱碎,如何挣脱桎梏,幸乞明教。

明天是三十郎前来的日子,正好把信交他带去。

惠示敬悉。答令姑母暂假时日为缓兵计,足见高明。第思兹事虽变起非常,然事穷则变,变则通。为今之计,唯有静待其变,出奇以制胜也。

窃维令伯父非等闲者,必知穷通之理,一如武藏所预期,幸毋疑念,信之赖之!胜券可握也。

敌虽已知我匿居之地,若思妄动,是夏虫趋火,实武藏之所深望。

兹嘱寺尾等五人暂疏公注,恐露形迹反为敌使也;伏乞垂詧。

武藏的复书中最使悠姬不解的,是要她信赖伯父“一如武藏”一语。但经武藏一提,细思近日佐渡虽与悠姬相对,亦绝口不提出家之事,只是沉思不语,非为无因。

佐渡的兵法(剑术)是武藏之父无二斋所传授,而军事学(兵法)则师事今居江户的北条安房守。安房守的兵法为武藏所授,而武藏的军事学则师事安房守。既有这样的因缘,在军事学上彼此之间一脉相承,到了紧要关头,自可心照不宣。何况佐渡是细川家的柱石,岂能束手无策,任人摆布?

又过了十天左右,夫人低语询问佐渡:“相爷,阿悠有无确实回答?”

“不,没有见说。”

“那么,板仓老爷的限期呢?”

“昨天已届。”

“呀呀,这却如何是好?”

“总得有话来吧。”

“难道罢了不成?”

“难说得很。”

夫人变了脸色,愤然说道:“我再去给阿悠严厉地说一说。”

“说也无用。”

“可是?”

“那么聪明的孩子,下了决心,该会表示的了。任她去吧。”

佐渡倒不像当初那么焦急,似乎不以为意的样子。看样子必是另有计较——夫人是深知丈夫的,也就不再提了。

又过了五天。那天晚上,佐渡从宫中回来。不久,忠兴派了使臣,传达了“着即带同悠姬上殿”的上谕。

送走使臣之后,佐渡叫夫人和悠姬来说:“上谕着即带同悠姬上殿,赶快准备。”

悠姬不觉一愣。夫人担心地说:“是不是板仓老爷径向爸爸……”

“ 哦, 要不然便是甚内一党的密告…… 但迟早瞒不过君侯的耳目。”

佐渡说着,望了望悠姬。

接悠姬来小仓原是瞒着忠兴的,佐渡唯有拼着接受主公的斥责。但在忠兴,悠姬是嫡亲的孙女,不知他将采取怎样的态度。

悠姬与祖父忠兴,在关原之战以前见过一面,到现在已整整十年了。佐渡夫人亲自帮着悠姬装扮起来,虽是同在城内不远,还是坐着轿子前往。到宫后,一直被领到内宅的茶室中去。忠兴号三斋,是当时屈指可数的茶道名人。

“近前!”

忠兴对俯伏着的两人说。

“咱们不拘形式地品茗话旧……”

忠兴亲自调茶,各人倒了一杯。

“悠,爷爷的茶调得怎样?”

忠兴这才满怀慈爱地凝视着孙女。

“真好。”

“悠,长得恁大了。”

悠姬也仰头望着祖父。

“还记不记得娘娘?”

他是指格拉西亚夫人。

“是,隐约地……”

“听说你妈也过世了?”

“十一岁的时候……”

“茶道跟谁学的?”

“与书画都师从光悦先生。”

“光悦,是好师傅,同爷爷也是朋友。在小仓怎样,生活过得愉快吧?”

悠姬肃然回道:“是,过得很快乐。”

“哦,那就好。爷爷的治下,伯父、伯母的家里哪!可不是吗?

佐渡!”

他把视线移向佐渡,眼中满漾着温情。

“你把收养阿悠的经过,备细诉说一遍。”

“是,使殿下忧虑,佐渡无比惶恐。兴秋殿下是被逐之身,为了世道情谊,当时以侄女的名义收养,却未向殿下禀明,致有今日之变,全是佐渡浅见少虑有以致之。”

佐渡先自谴责,然后把到京都时访晤兴秋、郎舅商量收养悠姬的详情,照实说了一个备细。

忠兴点头道:“父子兄弟俨成敌国,乃战国的常情,不仅我与兴秋之间如此。但一脉相承,血亲的情谊是可贵的。佐渡!你的做法绝无乖错。

可是……”

说到这里,忠兴的眼睛一亮,闪动着武将凌厉的光芒。

但那凌厉的目光,绝非谴责佐渡,而是凝视现实的眼神。那是——处在这动**的时代中,带领着一族步上坦途,虽丧失爱妻,虽与友为敌,但绝不背离现实的严厉目光。他的声音,是充满着力量的:“佐渡听真!我不认为你浅见少虑,但事已至此,你却非得重做考虑不可。要知道千里的堤防一朝毁于蚁穴。这次的事,虽微不足道,但在恶意诋毁者,自必小题大做,作为把柄。”

佐渡俯伏着,惶恐地说:“是……但殿下的消息从何而来?”

“是从板仓胜重来的书札,我当即作复——本城查无如此女子,不劳牵挂。佐渡,你看怎样?”

“是,措辞贤明之至。”

佐渡惶恐地回道。

复函的措辞确是贤明。胜重给忠兴的信中,内容与致佐渡者相同,只是辞意更为坚决。假如承认有此事实,等于是公开承认佐渡的过错,反为不妙。可是这样一来,佐渡与悠姬的处断,却不容再犹豫了。

不管悠姬愿与不愿,她是不能再在佐渡的府中逗留下去了。而且既有着令削发为尼的内意,不论忠兴或佐渡,都不能把她送往京都,交还给她的父亲了。再加上胜重从中斡旋,原是一片好意,反而更难处置。

“悠!”

忠兴把目光转向悠姬。

“事情的经过,你该已清楚了。”

“是。”

悠姬点头应道:“不可想窘了。”

“是。”

“好歹是细川的一脉哪。”

忠兴伸手掀开茶具架上的小箱。

“祖孙之情缘尽于此,这给你留作最后的纪念。”

忠兴的手上拿着一串灿烂的水晶念珠。悠姬踌躇着,不敢伸手去接。

“公主,接下……”

佐渡从旁提醒着说。

“谢谢爷爷恩赐。”

水晶的珠子拿在少女红润的掌中,衬托得更为光彩斑斓。

“佐渡,悠儿的事希善为处理,全盘交给你了。”

“是,谨遵谕旨。”

“悠,修大智慧,为一族人祈求冥福!你的娘娘,你的妈妈,和那些死于无辜刃下的族中大众。”

“是,爷爷。”

不久,佐渡与悠姬辞出茶室。忠兴从小窗口望着院子,眼看着默默踏着碎石悄然而去的两个背影。

他对儿子严厉得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对这个孙女却涌上逾恒的情爱。看着看着,他的眼中润湿了。

悠姬连向武藏呼救的力气都丧失了,憔悴地把自己闭在房中,早上也不出来。

佐渡夫人不放心,从门外轻声叫道:“阿悠哟!”

“姑姑,对不起,不要理我……”

只是冷冷地回道。

反之,佐渡却像临阵之前一般,紧张起来。

早饭后,他立即召见寺尾新太郎。

“相爷召唤,有何差遣?”

“哦,一早辛苦你了。立即到武藏处走一趟!”

“唉,您说是宫本先生?”

新太郎佯佯地问。

“哈,哈,哈。你是说武藏浪迹各地,行踪不明吗?”

新太郎一愣,但仍装模作样地回道:“是,是,是的。”

“蠢材!”

佐渡一声大喝。

“武藏躲在本藩领内的乌旗,你道佐渡会不知道吗!新太郎,我乃忝掌小仓一藩政治的家老,手下有捕厅,也有探子,一匹野狗也逃不过我佐渡的眼睛!”

“是,新太郎知罪。”

新太郎惶然俯伏。

“不仅武藏,前小次郎家用人鸭甚内,京都所司代暗探岸孙六,小次郎的情妇铃姑一党的行踪,莫不了然。他们一伙都怀恨着武藏,这次悠姬的事,也是武藏给惹出的灾难。新太郎,你说如何?”

“相爷明见。”

“殿下函复所司代,不承认本藩有悠姬其人。这是殿下的深谋远虑,怕日后佐渡落了不是。事实上还得依所司代的意思,决定让阿悠剃度。

最近便送往中津月光寺秀月尼姑处出家。只要平安送往月光寺,公事上便算交代得过去,与本藩无涉了。”

“相爷!悠小姐本人是否首肯?”

新太郎反问。

“不知道。但已接受了殿下的纪念品,水晶念珠。”

“……”

新太郎垂首不语。

佐渡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新太郎,压低声音,但沉着有力地说:“新太郎,你去把我的话照直转告武藏!怂恿悠姬不让出家,可谓不自量力之至,我的手中掌有丰前三十九万石的兵马实权,后面还有将军的权势为我后盾!多年的恩谊,今日为止。佐渡不惜与汝一战!看你别来半年,进修上有何成果!新太郎,记得吗?”

“是。”

佐渡的语声虽低,但有着叱咤三军的气魄。新太郎恭敬地躬身而退。

“铃小姐,为什么这样郁郁寡欢呢?你的短铳称雄之日,已迫近眉睫了。”

甚内看铃姑消沉,眨着眼问。

“甚内哥,我恨,我恨,我恨死了!前天给武藏……”

“什,什么?”

甚内一愣。

“我照直给你说了吧,甚内哥。前天我偷偷地去窥探武藏,他刚从浴槽里出来,赤身露背朝着我。我心中暗喜,以为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可惜,假如马上发铳便好。临时我想看他一看,不,我想让他知道是我铃姑杀死他。没有这一耽搁,我早已报了仇了。甚内哥,我怎么不恨?”

“那倒是的,真是可惜。”

“就在我这一踌躇间,武藏突然回过身来。这下糟了,他那可怕的目光直射着我,任你怎么挣扎也没用,全身无力,两手只是发抖,好不容易逃得性命。”

甚内沉吟着说:“所以说哪,铃小姐!我只看到他的影子,便身不由己地拼命跑了。面对面怎么也没用,我只有怂恿别人去斗他,而你也只能用短铳偷袭。”

“偷袭!我才不来呢!”

“嘻嘻,铃小姐,你简直像爱上武藏了哪。”

铃姑铁青着脸,大喝着说:“甚内哥!你说什么?再说一次看!”

她那气焰,简直想同人家拼命似的。这时,岸孙六气势汹汹地从楼梯上跑来了。

“喂,鸭先生,刚收到京都来的火急文书。据说是佐渡没有回信,板仓老爷便下决心直接给忠兴侯去了公文。”

“哦。”

“这样一来,不由得他们不把悠姬送交尼庵了。可是,你看武藏会怎样?”

“到现在武藏还不曾去过佐渡府,看样子也许有伺机劫夺悠姬的意图。咱们唯有埋伏人马向武藏挑战,万一失败,对细川家,对公家(指幕府),都算尽了忠。而武藏,却成为全国通缉的要犯了。嘻嘻嘻……”

正当甚内开怀窃笑时,房东太太从楼梯口探头上来说:“鸭先生,有客哪。”

“谁?”

“家老长冈佐渡相爷的代表原田大学老爷,说是无论如何要拜会您老……”

“唉!”

三人同吃一惊,面面相觑。但不容人有商量的余裕,对方已排开老板娘上楼来了。

“甚内,是我。久违了。”

说话的是马前五百石的老臣原田大学,“嗒嗒嗒”踏着楼梯一径上来了。

“啊呀,是大学老爷。”

甚内慌忙一躬到地,恭身而立。孙六和铃姑也肃然端立……他与甚内是早先认识的,甚内前次离小仓时,他曾为之饯行,原是拥护小次郎的一位官人。

“大学老爷,贵体益见茁壮,不胜之喜。前此多承眷爱,甚内铭感,终生难忘。”

“老爷,久违了。那时也像鸭先生同样,多蒙关切,隆情厚谊,心感不已……”

甚内和铃姑,毕恭毕敬地申谢着说。

“呀,铃姑也在一起。而这位是?”

“我是浪人岸孙六,请多多指教。”

孙六自我介绍着说。

原田大学一瞥三人,接着说:“甚内,你那左手怎么了?”

“唉。这,这是……在,在长崎……被武藏废了。而同时,岸先生则伤了右眼。”

甚内红着脸,嗫嚅着答道。

“那么,你们是以武藏为仇的哪?”

“老爷明鉴,我与铃小姐毕竟与其他门人不同。”

“哦,那也难怪。而这位先生呢?”

“他原是小次郎老爷在大阪时的门人。现在是在长崎废了右眼之后,一直以武藏为仇的同志。”

“噢,那就很好。”

大学点头言道:“甚内,这次我是代表长冈佐渡相爷,为武藏之事,想请你助一臂之力而来的。既是同志,便无须回避了。”

“是,咱们之间没有秘密。而相爷的吩咐是……”

甚内歪着脑袋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