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胡惟庸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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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节对胡惟庸的背叛,源自他对胡惟庸的失望。他始终认为胡惟庸应该发动军事政变,可胡惟庸却瞻前顾后,迟迟不动。身为领导,在危急时刻必须斩钉截铁,绝不能坐以待毙。但是涂节不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想、都有能力造反。

涂节向朱元璋告发胡惟庸要谋反时,朱元璋根本没有听完,就兴奋地大叫一声:“啊哈,赶紧给我拿下!”

胡惟庸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拿下了,一百余人被其牵连,全部投入大牢。起初,胡惟庸还在监狱中大喊冤枉,但等他喊得声嘶力竭后,猛然间平静下来。他好像突然看破了红尘,忘却了多年来为权力、为国政付出的操劳和痛苦。他的内心一片宁静,所有世俗的杂声全部离他远去,耳边传来的只有监狱中臭虫的呼吸,还有他自己眨眼时发出的“嘎吱”的声音。

一千多年前,大秦帝国的宰相李斯被推上斩首台时,曾对他的儿子说,“我多想出东门去遛狗啊。”这是一种失去权力后,在生命将尽时的醒悟与遗憾。大明帝国的宰相胡惟庸却没有这种醒悟和遗憾,他有的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连他本人都感到不寒而栗的平静。

朱元璋在深宫中,抚摸着自己那张下巴凸出的怪脸,也感觉到了莫名其妙的平静,他仿佛身处于宇宙中还没有产生时间的地方,一切都停滞了。为了证明他仍然拥有权力、证明他的帝国真实存在,他下令:“把胡惟庸带来。”

立即有人回复他:“遵旨。”

他又突然下令:“不用了。”

马上有人回复他:“遵旨。”

朱元璋很满意,他的权力还在,胡惟庸也还在,只不过是在他所建立的大牢中。当胡惟庸在大牢中大脑一片空白时,朱元璋的脑子却开始了飞速运转,他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权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开始时,他认为自己的权力是从兵强马壮中来的;后来,他则认为自己的权力是从兄弟们的支持下来的;再后来,他认为自己的权力是从天下百姓中来的;不过现在,他隐隐约约地觉得,权力来自天意,而天意在民心,权力来自民心,更来自天意。

想明白这个问题后,他才想通,为什么他可以轻易地干掉胡惟庸,而不是被胡惟庸干掉。因为胡惟庸的权力不是来自天意,而是来自他。

想到这里,朱元璋伸了个懒腰,然后下令:“带胡惟庸来见我。”

下面的人马上回答他:“遵旨。”

但他马上改变了主意,说:“带我去见胡惟庸。”

下面的人立即回答他:“遵旨。”

他来到了阴森的牢房——但这里不是刑部大牢,而是即将成立的锦衣卫的大牢。在朱元璋的设想下,锦衣卫直接受命于皇帝,而这大牢就是皇帝在政府之外行使无限权力的法外之地。

胡惟庸住的是单间,虽然异常黑暗,可朱元璋还是仅凭肉眼就看到了身穿白囚服的胡惟庸。他已老得不成样子,好像一天就老了一千岁,比水里和陆地上任何一种动物都要苍老。

朱元璋让人拿了个小凳子,就在铁栏杆后面坐了下来。但是,胡惟庸没有理他。朱元璋坐了一会儿,觉得很无聊,就让人把陈宁也带来。在胡惟庸面前,朱元璋让陈宁揭发胡惟庸的谋反罪状。陈宁止不住地大笑,并且重点指出:“如果我们真谋反,现在坐在牢房里的应该是你吧。”

朱元璋觉得陈宁这人油嘴滑舌很讨厌,下令把他的嘴巴缝起来,然后要他交代谋反的情况。陈宁当然交代不出了,于是朱元璋转头对胡惟庸说:“这人藐视皇权,凌迟处死吧。”

胡惟庸一句话也不说,表现得相当平静,平静得让朱元璋暴跳如雷。朱元璋在监狱里待了一会儿,觉得很扫兴,悻悻而走。

第二天,他在朝会上宣布胡惟庸等人谋反,立即处死,并抄家。正当众臣还未从惊讶中醒转时,他又宣布:“废除中书省。”

自秦始皇嬴政统一中国后,就和李斯琢磨出了一套中央集权的治理模式。在这个模式中,皇帝是国家的象征,也是国家的代表,更是国家的第一人,而皇帝之下还设置政府,政府的首脑就是丞相。丞相的主要责任是帮助皇帝处理国家大事,为国家设计各种治理模式,同时管理着具体的政府部门(如隋唐时设立的吏、户、礼、兵、刑、工)。历朝历代的皇帝对宰相这个政府首脑是又爱又恨:一方面,宰相如果想谋权,简直易如反掌,因为他手中的权力可以让任何政府部门的主管领导言听计从;另一方面,皇帝和政府部门的分级领导见面的机会很少,唯一能接触的政府部门领导只有丞相。所以,在皇帝看来,这个丞相的人选是重中之重。

但无论皇帝和丞相闹成了什么样,即使有皇帝想过和试过废掉丞相,却从来没有如朱元璋这样胆大包天,直接废掉丞相的权力源泉——中书省。这等于什么?等于一个国家把自己的政府给干掉了!

朱元璋也许是心累了,自从他称帝以来,中书省的宰相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他把大部分精力都耗费在这上面,这让他感到痛苦。他废掉中书省,是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任何人做出的任何一件大事,背后可能都有其非做不可的理由。朱元璋废掉中书省就是证明。

中书省被废掉后,中书省的权力被平均分配到了六部(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直接向朱元璋负责。朱元璋现在的职务不但是皇帝,而且还是六部领导小组的组长。为了抓住全部的权力,朱元璋真是脑洞大开,让人叹为观止。

可过了不久,朱元璋忽然发现事情不对:六部本来递交给中书省的文件,现在全部堆积到了朱组长的案头,朱组长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他又燃烧脑细胞,想出了另一个主意:找几个秘书来替自己工作。

这几个秘书组成了秘书班子,他们虽然级别极低,但由于接近权力魔杖皇帝,很快就变得举足轻重。明王朝后来的特产——内阁——即将诞生,内阁第一秘书被称为首辅,虽然没有宰相的头衔,却有着宰相的权力,如果皇帝懈怠了,那内阁首辅就成了权倾朝野的实质宰相。

胡惟庸案一开始只是1380年一个很平常的案件,而且并未牵连无辜,比如胡惟庸的亲家李善长,朱元璋只是把他叫来训斥一番,就不了了之了。胡惟庸事件真正成为明初的大案,还要等许久,久到许多人都认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有些睿智之人却从宋濂身上看到,胡惟庸案只是刚开始。

宋濂是和刘伯温齐名的饱学智慧之士,一直担任着朱元璋的秘书工作,朱元璋建国后,宋濂靠着深厚的儒学功底,成了朱元璋太子朱标的首席教师。

胡惟庸案爆发时,朱元璋从胡惟庸的党羽中揪出了宋濂的亲戚,而当时宋濂已退休在家。朱元璋却一口咬定宋濂和胡惟庸谋反有关。在太子朱标的苦苦哀求下,朱元璋才勉强放了宋濂一条生路,将其发配到了偏远的南方。宋濂年纪一大把,根本无力抵达发配地,无奈地死在半路。

朱元璋对任何人都绝不宽恕的态度,众臣早有见识,可还是想不明白:为何连一个糟老头子宋濂也不放过?或许只有一个原因:当时牵连进来的人实在太少,特别喜欢杀人的朱元璋还没有尽兴。所以,不管是宋濂还是其他人,只要是和胡惟庸有瓜葛的,全部都要杀掉。

这预示着,血腥的大风暴即将来临了。只不过,这场大风暴还在地平线下面。但该来的,肯定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