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耳他之鹰

一个叫斯佩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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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缪尔·斯佩德把电话放在一旁,看看手表。还没到四点。他叫道:“呦—嗬!”

艾菲·佩林从外间办公室进来。她在吃一块巧克力蛋糕。

“告诉席德·怀斯,下午我没法去见他了。”他说。

她把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舔舔食指和大拇指的指尖。“这是本周第三次了。”

他微微一笑,下颚、嘴巴和眉头的V字变得更长了。“我知道,但我必须出去救一条命。”他朝电话点点头,“有人恐吓麦克斯·布利斯。”

她哈哈一笑。“这个人大概姓良名知。”

他刚开始卷香烟,闻言抬起头。“他有什么事情我应该知道的吗?”

“没什么你不知道的。你一说我就想到他送自己弟弟进圣昆廷的那次。”

斯佩德耸耸肩。“那可不是他干过的最坏的坏事。”他点燃香烟,起身去拿帽子,“但他现在是好人了。萨缪尔·斯佩德的客户都是敬畏上帝的诚实百姓。下班的时候我还没回来,你就自己走吧。”

他走到诺布山一幢高耸的公寓楼门口,按下门框上标着10K的按钮。一个魁梧的男人立刻打开门,他穿一身皱巴巴的黑衣,皮肤黝黑,脑袋上没几根头发,手里拿着一顶灰色帽子。

魁梧男人说:“你好,萨姆。”他微微一笑,但小眼睛里的精明之色毫无变化,“你来这儿干什么?”

斯佩德说:“你好,汤姆。”他面如木雕,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布利斯在吗?”

“当然在!”汤姆的厚嘴唇的嘴角立刻吊了下去,“这个就不劳你担心了。”

斯佩德的眉毛拧成一团:“怎么?”

一个男人走出汤姆背后的前厅。他个头比斯佩德和汤姆都小,但体格结实。他有一张红润的方脸,斑白的小胡子剪得整整齐齐。他衣衫整洁,一顶黑色常礼帽戴在后脑勺上。

斯佩德隔着汤姆的肩膀对他说:“你好,邓迪。”

邓迪点点头,走到门口。他的蓝眼睛射出无情的查探视线。

“什么事?”他问汤姆。

“布-利-斯,麦-克-斯,”斯佩德耐心地拼给他们听,“我来见他。他想见我。听懂了?”

汤姆大笑,邓迪没有笑。汤姆说:“你两个愿望只有一个能成真。”他侧头瞥了一眼邓迪,笑声戛然而止。他显得不太自在。

斯佩德怒目而视。“行吧,”他气恼地命令道,“是他死了还是他杀人了?”

邓迪把四方脸朝斯佩德一戳,从下嘴唇往外一个一个吐字。“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斯佩德说:“嗐,那还用说?我来拜访布利斯先生,走到门口被警察局凶杀科的两个大爷拦住,你难道要我以为我打断了一局拉米牌?”

“哎,够了,萨姆,”汤姆咕哝道,既不看斯佩德也不看邓迪,“他死了。”

“被杀的?”

汤姆缓缓地上下点头。这时他望向斯佩德。“说说你的情况?”

斯佩德刻意用单调的声音答道:“今天下午他打电话给我——就当是四点差五分吧——他挂电话后我看了一眼手表,离四点还差一分钟左右——说有人要跟他过不去。他请我过来一趟。他似乎觉得威胁是真实的——听上去他很担心。”他单手打个小小的手势,“然后我就来了。”

“他说了是谁威胁他和用了什么手段吗?”邓迪问。

斯佩德摇头道:“没,就说有人声称要杀了他,他相信他们真的会,我能不能立刻来一趟。”

“他有没有——?”邓迪立刻说。

“剩下的他什么都没说,”斯佩德说,“你的人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邓迪粗暴地说:“你进来自己看吧。”

汤姆说:“很有看头。”

他们穿过前厅,推开一扇门,走进一个绿色和玫瑰红色调的会客室。

门口有个男人,他对着一张玻璃面小桌的一端撒白色粉末,他停下来说:“你好,萨姆。”

萨姆点点头,说:“一向可好,菲尔斯?”然后朝站在窗口聊天的另外两个人也点点头。

死者张着嘴巴躺在地上。他脱掉了一部分衣服,喉咙肿胀发黑,从嘴角伸出来的舌尖肿胀发青。他胸膛**,心口部位用黑墨水勾画出一个五角星,正中央是个字母T。

斯佩德低头看着死者,默默地打量了一会儿。然后问:“发现时就是这个样子?”

“差不多,”汤姆说,“我们稍微给他挪了个地方。”他用大拇指指了指搁在一张桌子上的衬衫、内衣、马甲和上衣,“衣服扔得满地都是。”

斯佩德搓搓下巴,黄灰色的眼睛有点蒙眬。“几点钟?”

汤姆说:“我们四点二十到的。他女儿给我们开的门。”他朝一扇关着的门摆摆头,“你会见到她的。”

“她知道什么吗?”

“天晓得,”汤姆疲惫地说,“她目前还有点难以接受现实。”他转向邓迪:“现在想再试试看吗?”

邓迪点点头,对窗口的一个男人说:“麦克,你去翻一翻他的文件。据说有人威胁他。”

麦克说:“好。”他把帽子往下拉得快盖住眼睛,走向房间另一头的绿色写字台。

从走廊进来一个男人,他五十来岁,体形笨重,黑色宽檐帽底下的灰白色脸庞上沟壑丛生。他说:“你好,萨姆,”然后对邓迪说,“他从两点半以后有客人,待了一个小时左右。大块头的金发男人,四十到四十五岁之间,没报名字。开电梯的菲律宾人告诉我的,上楼下楼都是他送的。”

“确定只待了一个小时?”邓迪问。

灰脸男人摇摇头。“但他确定他离开时顶多三点半。他说下午的报纸三点半送来,这个男人在报纸送来前乘电梯下楼。”他把帽子向后推,挠挠脑袋,用粗壮的手指指着死者胸口的图案,用有点哀怨的声音说,“你们觉得那鬼东西是什么意思?”

没人回答。邓迪问:“开电梯的小子能指认他吗?”

“他说他能,但未必就真能做到。他说他以前没见过这个人。”他从死者身上抬起视线,“姑娘给了我一张他打过的电话的清单。萨姆,一向可好?”

萨姆说他一向还好,然后慢悠悠地说:“他弟弟就是个大块头,金发,四十到四十五岁之间。”

邓迪的蓝眼睛既冷冽又明亮。“所以?”他问。

“你记得格雷斯通贷款公司诈骗案吧。他们两个都有份,但麦克斯把罪责全推到西奥多头上,结果西奥多成了要在圣昆廷蹲十四年大牢的那个人。”

邓迪慢慢上下点头。“我想起来了。他在哪儿?”

斯佩德耸耸肩,开始卷香烟。

邓迪用胳膊肘捅了捅汤姆。“去查出来。”

汤姆说:“好,但假如他三点半就走了,而这位老兄四点差五分还活着——”

“而他摔断了腿,所以没法折回来。”灰脸男人喜滋滋地说。

“去查出来。”邓迪重复道。

汤姆说:“好的,好的。”走向电话。

邓迪对灰脸男人说:“去找报馆,问清楚他们今天下午到底几点送报纸的。”

灰脸男人点点头,离开房间。

翻写字台的男人说:“嗯哼。”转过来,一只手拿着一个信封,另一只手拿着一张纸。

邓迪伸出手。“有发现?”

男人还是说:“嗯哼。”把那张纸递给邓迪。

斯佩德从邓迪肩膀上偷看。

这是一张常见的白色写字纸,整齐而欠缺特征的笔迹写道:

等你收到这封信,我会近得你想逃也没法逃——这一次,咱们把账算清楚——永远地。

落款是五角星包着字母T,和死者左胸上的符号相同。

邓迪又伸出手,男人奉上信封。邮戳是法国的。地址是机打的:

麦克斯·布利斯,绅士

阿姆斯特丹公寓,

旧金山,加州

美国

“邮戳是巴黎的,”他说,“本月二号。”他飞快地用手指数了数,“应该今天到的,没错。”他慢慢叠好信纸,放进信封,把信封放进外衣口袋。“继续翻。”他对找到这封信的男人说。

男人点点头,转身回到写字台前。

邓迪望向斯佩德:“有什么看法?”

斯佩德的棕色烟卷随着他说话上下起伏。“我不喜欢这事,一点也不喜欢。”

汤姆放下电话。“他上个月十五号出狱的,”他说,“我让弟兄们去找他了。”

斯佩德走向电话,摇了个号码,请接电话的人找达瑞尔先生。然后:“你好,哈利,是我,萨姆·斯佩德……我挺好。莉尔怎么样?……好的……问个事,哈利,中间有个大写字母T的五角星是什么?……什么?怎么拼的?……哦,我知道了……要是出现在人身上呢?……我也不懂……好,多谢。下次见面我讲给你听……好,打电话给我……谢啦……再见。”

他从电话前转回来,邓迪和汤姆瞪着他。他说:“那是个朋友,他懂得多,有时候很有用。他说五角星正中央是个希腊字母陶(τ),那是魔法师使用的标记。玫瑰十字会的人说不定还在用。”

“玫瑰十字会是什么?”汤姆问。

“也可能是西奥多(Theodore)的首字母。”邓迪说。

斯佩德动了动肩膀,漫不经心地说:“对,但假如他是想杀人留名,签上全名其实很容易。”

他继续说下去,表情变得庄重:“圣何塞和洛玛岬都有玫瑰十字会。这方面我不太熟,但也许该查一查他们。”

邓迪点点头。

斯佩德望向放在桌上的死者的衣服。“他的口袋里有东西吗?”

“只有你能料到的东西,”邓迪答道,“全在桌上了。”

斯佩德走到桌前,低头看着衣服旁边的一小堆杂物,里面有怀表和表链、钥匙、钱包、地址簿、现金、金杆铅笔、手帕和眼镜盒。他没有碰它们,而是一次一件慢慢拿起死者的衬衫、内衣、马甲和外衣。衣服底下的桌上放着一条蓝色领带。他恼怒地瞪着它。“还没用过。”他提醒众人。

邓迪、汤姆和验尸官的助手——他一直默默地站在窗口,个头不高,有一张黝黑、聪明的瘦脸——聚集过来,盯着那条毫无褶皱的蓝色丝绸领带。

汤姆痛苦呻吟。邓迪低声咒骂。斯佩德拿起领带看背面。商标是伦敦的一家男子服饰店。

斯佩德欢快地说:“好极了。旧金山、洛玛岬、圣何塞、巴黎、伦敦。”

邓迪怒视他。

灰脸男人走进来。“没错,报纸三点半准时送到。”他说。他的眼睛稍微瞪大了一点。“怎么了?”他穿过房间走向他们,说,“没找到任何人看见金毛又偷偷溜回来。”他不明所以地看着领带,直到汤姆低声道:“崭新的。”他这才轻轻地吹声口哨。

邓迪转向斯佩德。“去他妈的这些,”他酸溜溜地说,“他有个弟弟,这个弟弟有一万个理由不喜欢他,而且刚刚出狱。一个很像他弟弟的人三点半离开这儿。二十五分钟后他打电话给你,说他受到威胁。又过了不到半小时,他女儿进来发现他死了——被掐死的。”他指着黑脸小个子男人的胸口说,“对吧?”

“被一名男子掐死的,”黑脸男人精确地说,“手印很大。”

“很好,”邓迪又转向斯佩德,“我们找到一封威胁信。也许这就是他想告诉你的,也许是他弟弟对他说的什么话。咱们别瞎猜,严格按照已经知道的情况来办案。我们知道他——”

写字台前的男人转过来说:“又找到一封。”他脸上有几分得意。

桌前的五个男人望向他,眼神同样冰冷,同样无情。

他们的敌意完全没有影响他,他大声念道:

亲爱的布利斯:

我写这封信是想最后一次告诉你,我想要回我的钱,这个月一号就要,全部。假如我没拿到,我就会采取一些措施,你应该猜得到我是什么意思。别以为我在开玩笑。

你忠诚的,

丹尼尔·塔尔波特。

他咧嘴笑笑。“岂不又是一个T?”他拿起一个信封,“邮戳是圣迭戈,上个月二十五号。”他又咧咧嘴,“你岂不又多了个城市?”

斯佩德摇摇头。“洛玛岬就是那个方向。”他说。

他走到邓迪身边看那封信。信用蓝色墨水写在质量很好的白信纸上,笔迹和信封上的地址一样,都写得难以辨认、棱角分明,与铅笔写的那封信的笔迹毫无相似之处。

斯佩德讥讽地说:“这就有进展了。”

邓迪做个不耐烦的手势。“严格按照已经知道的事实办案。”他吼道。

“当然,”斯佩德赞同道,“我们知道什么?”

没人回答他。

斯佩德从口袋里掏出烟草和卷烟纸。“不是有人说要找他女儿谈话吗?”他问。

“我们会和她谈的。”邓迪转过身,然后忽然对着地上的死者皱起眉头。他用大拇指招呼黑脸小个子说:“检查好了吗?”

“检查好了。”

邓迪对汤姆没好气地说:“那就搬走吧。”他对灰脸男人说:“等我和姑娘谈完,我要见开电梯的两个小子。”

他走到汤姆指给斯佩德看的那扇关着的门前,敲了敲。

里面传来一个有点粗哑的女性声音:“什么事?”

“我是邓迪警督。我想和布利斯小姐谈谈。”

沉寂片刻,然后那个声音说:“请进。”

邓迪打开门,斯佩德跟着他走进一个黑灰银三色装饰的房间,一个穿黑衣和白围裙的大骨架中年丑妇站在床边,一个妙龄女郎躺在**。

女孩的胳膊肘撑在枕头上,一只手托着面颊,面对丑妇侧躺着。她看上去大概十八岁,穿一身灰色正装。她的金发剪得很短,她面部线条端正,表情坚毅。她没有看走进房间的两个男人。

邓迪对大骨架的妇人说话,斯佩德自顾自地点烟。“胡珀太太,我们也想请教你几个问题。你是布利斯的管家,对吧?”

妇人说:“对。”她的声音有点粗哑,深陷的灰色眼睛射出的平稳视线,搁在大腿上的静止双手的尺寸,全都给人以她是一股静止的强大力量的感觉。

“你对这件事知道什么情况?”

“我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今天上午我休假,去奥克兰参加我侄子的葬礼,等我回来,你和另外那几位先生已经在这儿了——情况就是这样。”

邓迪点点头,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她淡然答道。

“你认为他预料到了会发生这种事吗?”

女孩忽然从胡珀太太脸上转开视线。她在**坐起来,用圆睁的激动双眼瞪着邓迪,问:“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他受到威胁,打电话给斯佩德先生”——他朝斯佩德摆摆头——“说他受到威胁,仅仅几分钟后,他就被杀了。”

“是谁——”她开口道。

“这就是我们想问你的,”邓迪说,“谁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她惊诧地瞪着邓迪。“谁也不会——”

这次打断她的是斯佩德,他语气轻柔,让他的话听起来没有实际上那么无情。“但确实有。”她扭头盯着斯佩德,他问,“你不知道他受到了威胁?”

她左右使劲摇头。

斯佩德望向胡珀太太。“你呢?”

“不知道,先生。”她说。

他的视线回到女孩身上。“你认识丹尼尔·塔尔波特吗?”

“认识,”她说,“他昨天来这儿吃晚饭的。”

“他是什么人?”

“我不清楚,只知道他住在圣迭戈,他和我父亲有什么生意往来。我以前从没见过他。”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怎么样?”

她微微蹙眉,慢吞吞地说:“挺友好的。”

邓迪说:“你父亲做的是什么生意?”

“他是金融家。”

“你是指发起人?”

“对,应该也可以这么说。”

“塔尔波特住在哪儿,还是他已经回圣迭戈了?”

“不知道。”

“他什么长相?”

她又皱起眉头,努力思索。“算是大块头,红脸,白发,白色小胡子。”

“年纪大吗?”

“我猜肯定有六十了,至少五十五。”

邓迪望向斯佩德,斯佩德在梳妆台上的烟灰缸里揿熄烟头,继续提问:“你上次见到你叔叔是什么时候?”

她的脸红了。“你指的是泰德[1]叔叔?”

斯佩德点点头。

“没再见过。”她开口道,随即咬住嘴唇。然后她说,“当然了,你明白的,从他刚出狱那次以后,就没再见过。”

“那次他来这儿了?”

“对。”

“来找你父亲?”

“当然。”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怎么样?”

她睁大眼睛。“他们两个都不是情感外露的那种人,”她说,“但他们是兄弟,我父亲给他钱,帮他重新开始做生意。”

“所以他们相处得还不错?”

“对。”她的语气像是在回答一个毫无必要的问题。

“他住在哪儿?”

“邮政街。”她说,报出一个门牌号。

“后来就再没见过他?”

“没有。他不愿见人,你明白的,因为进过监狱——”她打个手势,结束了这句话。

斯佩德对胡珀太太说:“你后来见过他吗?”

“没有,先生。”

他抿紧嘴唇,缓缓地说:“你们有谁知道他今天下午来过吗?”

两人异口同声:“不知道。”

“你去——?”

有人敲门。

邓迪说:“请进。”

汤姆打开门,伸进来一个脑袋。“他弟弟来了。”他说。

女孩探身喊道:“哎,泰德叔叔!”

一个身穿棕色衣服的大块头金发男人从汤姆背后冒出来。他晒得太黑了,把牙齿衬托得比实际上更白,眼睛更蓝。

他问:“怎么了,米莉亚姆?”

“父亲死了。”她说,开始哭泣。

邓迪朝汤姆点点头,他从西奥多·布利斯前面走开,让后者走进房间。

一个女人跟着他进来,走得很慢,犹犹豫豫。她个子很高,二十七八岁,金发,不怎么丰满。她五官算不上出众,面容愉快而聪慧。她戴棕色的小帽子,穿水貂皮的外套。

布利斯搂住侄女,亲吻她的额头,坐在她身旁的床沿上。“好啦,好啦。”他笨嘴拙舌地说。

她看见金发女人,眼泪汪汪地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然后说:“噢,巴罗小姐,你好吗?”

金发女人说:“我感到万分抱歉——”

布利斯清清嗓子,说:“她现在是布利斯夫人了。我们今天下午结婚的。”

邓迪怒气冲冲地望向斯佩德。斯佩德正在卷香烟,看表情似乎想笑。

米莉亚姆·布利斯在惊诧中沉默了半秒钟,说:“天哪,我祝你成为全世界最快乐的人。”她转向叔叔,他妻子还在喃喃说“谢谢你”,她就又开口道:“你也是,泰德叔叔。”

他拍拍她的肩膀,抱紧她。他疑惑地望向斯佩德和邓迪。

“你哥哥今天下午去世了,”邓迪说,“谋杀。”

布利斯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布利斯身子一抖,把侄女搂得更紧了一点,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变化。“谋杀?”他重复道,似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对,”邓迪把双手插进外衣口袋,“今天下午你来过这儿。”

西奥多·布利斯晒黑的脸色稍微变白了一点,但说“对,来过”的声音依然平稳。

“待了多久?”

“一个小时左右。我两点半前后到的,然后——”他转向妻子,“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差不多三点半,对吧?”

她说:“对。”

“我打完电话就走了。”

“你和他约了见面吗?”邓迪问。

“没有。我打电话到他办公室,”——他朝妻子点点头——“他们说他已经回家了,于是我就直接过来。我想在艾莉丝和我离开前见他一面,我希望他能来参加婚礼,但他不行。他说他在等人。我们坐下聊天,谈得比我预想中更久,因此我只好打电话给艾莉丝,叫她去市政厅等我。”

邓迪沉思片刻,问:“几点钟?”

“我们在市政厅见面的时间?”布利斯向妻子投去探询的视线,他妻子说:“差一刻四点。”她轻轻一笑,“我先到的,然后不停看表。”

布利斯非常认真地说:“我们结婚是四点刚过几分钟。我们在等怀特菲尔德法官办完他听证的案子,等了十分钟左右,前面还排了几个人。你可以去查——高等法院,应该是二区。”

斯佩德转过身,指着汤姆说:“你最好去查一下。”

汤姆说:“好。”走向房门。

“假如是真的,布利斯先生,那你就没问题了,”邓迪说,“但我必须问你几个问题。你哥哥说了他在等谁吗?”

“没有。”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受到了威胁?”

“没有。他从不把他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连我也一样。有人威胁他?”

邓迪的嘴唇抿紧了一点。“你和他关系亲密吗?”

“算是友好吧,假如你想问的是这个。”

“你确定?”邓迪问,“你确定你们两个都没有对彼此怀恨在心?”

西奥多·布利斯松开搂着侄女的胳膊。他的脸上越来越缺乏血色,让他晒黑的脸变得发黄。他说:“这儿所有人都知道我进过圣昆廷。你想说这个就放心说吧。”

“确实是这个,”邓迪说,停顿片刻,然后,“所以?”

布利斯站了起来。“所以什么?”他不耐烦地问,“我为此对他怀恨在心?没有。为什么要呢?我们两个都有份。他能脱身,我没做到。无论他判不判刑,我都肯定要进去。他和我一起进去蹲大牢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们商量过,结论是我应该一个人进去,他留在外面照看生意。他也做到了。你去查他的银行户头,会发现我从圣昆廷出来的两天后,他就开了张两万五千块的支票给我,国家钢铁有限公司的登记员能告诉你,他后来还从自己名下转了一千股股票给我。”他抱歉地笑笑,坐回床沿上,“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们问我是职责所在。”

邓迪对他的道歉置若罔闻。“你认识丹尼尔·塔尔波特吗?”他问。

布利斯答道:“不认识。”

他妻子说:“我认识;呃,其实是我见过他。他昨天来过办公室。”

邓迪仔细上下打量她,然后问:“什么办公室?”

“我是——我曾经是布利斯先生的秘书,而——”

“麦克斯·布利斯?”

“对,昨天下午有个叫丹尼尔·塔尔波特的来找他,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发生什么了?”

她望向丈夫,她丈夫说:“假如你知道些什么,老天在上,快告诉他们。”

她说:“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刚开始我以为他们在吵架,但后来一起出去的时候有说有笑,他们离开前,布利斯先生打电话给我,叫我请特拉帕——他是会计——按塔尔波特先生的要求开一张支票。”

“他开了吗?”

“嗯,当然,我把支票拿给他。金额是七千五百多美元。”

“是干什么的?”

她摇头道:“不知道。”

“既然你是布利斯的秘书,”邓迪不肯放过她,“就肯定多少知道些他和塔尔波特做的是什么生意。”

“但我不知道哇,”她说,“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邓迪望向斯佩德,斯佩德面如木雕。邓迪使劲瞪他,然后向坐在床沿上的男人发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哥哥的时候,他系着什么样的领带?”

布利斯有点吃惊,茫然地望向邓迪背后,然后闭上眼睛。等他睁开眼睛,他说:“绿色的,花纹是——见到了我肯定认得。怎么了?”

布利斯夫人说:“深浅不同的绿色对角窄纹。今天上午他在办公室系的是这条。”

“他的领带放在哪儿?”邓迪问管家。

管家起身说:“他卧室的衣橱里。我领你去看。”

邓迪和新婚的布利斯夫妇跟着她出去。

斯佩德把帽子放在梳妆台上,问米莉亚姆·布利斯:“你几点出去的?”他在床脚坐下。

“今天?一点左右。我约了人吃午饭,稍微迟到了一点,吃过饭我去购物,然后——”她打个哆嗦,说不下去了。

“然后你几点回到家的?”他的语气友好而坦诚。

“四点过一些吧,我猜。”

“发生了什么?”

“我发——发现父亲躺在那儿,我打电话——我不知道我到底打给楼下大堂还是警察了,我不知道我后来还干了什么。我昏过去或者歇斯底里发作了,等我再有记忆,就是在这儿醒来,看见那几位先生和胡珀太太。”此刻她用正脸看着斯佩德。

“你没打电话给医生?”

她再次垂下眼睛。“不,应该没有。”

“假如你知道他死了,当然就不会打给医生。”他漫不经心地说。

她一声不响。

“你知道他已经死了?”他问。

她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他确实死了。”她说。

他微笑。“当然。但我想问的是,你在打电话前确认过吗?”

她抬起手按住喉咙。“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了,”她认真地说,“我猜我反正就是知道他死了。”

他理解地点点头。“假如你打电话给警察,肯定是因为你知道他是被谋杀的。”

她的双手绞在一起,她看着手,说:“应该是吧。情形太可怕了。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和做了什么。”

斯佩德俯身向前,声音变得低沉而循循善诱。“我不是警察,布利斯小姐。我受你父亲雇用,可惜来晚了几分钟,没能救到他。从这个角度说,我现在为你效劳,假如有什么我能做的——比方说警察不可能做的——”他被打断了,邓迪带着布利斯夫妇和管家回到房间里。“运气如何?”

邓迪说:“那条绿领带不在。”他怀疑的视线从斯佩德脸上射向女孩。“胡珀太太说我们发现的蓝领带是他刚从英国买来的六条之一。”

布利斯问:“领带有什么紧要的?”

邓迪瞪着他。“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脱掉了部分衣服。和衣服一起发现的领带没有系过。”

“杀人凶手来的时候,他有没有可能正在换衣服,结果没换完就被杀了?”

邓迪的眼神愈加不善。“有可能,但他是怎么处理那条绿领带的?吃掉了不成?”

斯佩德说:“他不是在换衣服。你去看衬衫的领子,会发现他被掐死的时候肯定穿着衬衫。”

汤姆出现在门口。“核实了,”他对邓迪说,“法官和一个叫基特里奇的法警说他们从四点差一刻到五点或五点半一直在法院。我请基特里奇过来看看他们,确定当时在法院的就是他们。”

邓迪说:“好的。”他没有转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铅笔写的那封恐吓信。他把信叠起来,只露出五角星里一个字母T的签名。他问:“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吗?”

米莉亚姆·布利斯从**起来,和其他人一起看签名。他们抬起头,茫然地面面相觑。

“没人知道吗?”邓迪问。

胡珀太太说:“和画在可怜的布利斯先生胸口的一样,但——”其他人说:“不知道。”

“有人见过类似的东西吗?”

他们说没见过。

邓迪说:“好吧。你们在这儿等着。过一会儿我也许还有其他问题。”

斯佩德说:“稍等一下。布利斯先生,你和布利斯夫人认识多久了?”

布利斯奇怪地看着斯佩德。“我出狱后就认识了,”他回答得有点谨慎,“怎么了?”

“也就是上个月,”斯佩德像是在自言自语,“通过你哥哥认识的?”

“当然——在他的办公室。怎么了?”

“今天下午在市政厅,你们一直待在一起吗?”

“当然,”布利斯恶狠狠地说,“你想说什么?”

斯佩德对他微笑,很友好。“问这问那是我的职责所在。”他说。

布利斯也微笑。“没关系。”他笑得更灿烂了,“说起来,我撒谎了。我们其实并不是一直待在一起的。我去走廊里抽过一根烟,但我向你保证,每次我隔着门上的玻璃向里看,都能看见她坐在法庭里原来的位置上。”

斯佩德的笑容和布利斯的一样轻松。即便如此,他还是继续问道:“你不隔着门上的玻璃向里看的时候呢?她会在你不留神的时候溜出法庭吗?”

布利斯的笑容消失了。“当然不可能,”他说,“另外,我出去顶多五分钟。”

斯佩德说:“谢谢。”他跟着邓迪走进会客室,随手关上门。

邓迪扭头看斯佩德:“有什么想法?”

斯佩德耸耸肩。

麦克斯·布利斯的尸体已经搬走了。除了写字台前的男人和灰脸汉子,房间里还有两个穿深紫色制服的菲律宾服务生。他们紧靠着坐在沙发上。

邓迪说:“麦克,我要找一条绿色领带。我要你把这幢屋子、这个街区、这整个居住区翻个底朝天,非要找到不可。需要什么人手你随便调配。”

写字台前的男人起身说:“得令。”把帽子拉下来盖住眼睛,转身出去。

邓迪瞪着菲律宾服务生说:“你们哪个见到了穿棕色衣服的男人?”

个头比较小的起身说:“我,长官。”

邓迪打开卧室门,说:“布利斯。”

布利斯走到门口。

菲律宾人的表情一亮:“对,先生,就是他。”

邓迪把门摔在布利斯脸上。“坐下。”

菲律宾小子连忙坐下。

邓迪阴森森地盯着他们,直到他们开始畏缩。他问:“今天下午你们还带过谁来这套公寓?”

两人一起左右摇头。“没有其他人了,长官。”个头比较小的说,绝望而谄媚的笑容让他把嘴巴咧到了最大宽度。

邓迪威胁地向他们走了一步。“胡说!”他吼道,“还有布利斯小姐。”

个头比较大的使劲上下点头。“对,长官。对,长官。是我带他们上来的。我以为你说除了他们的其他人。”他也努力挤出笑容。

邓迪瞪着他。“别管我怎么想。回答我的问题。你的‘他们’指的是谁?”

年轻人的笑容在他的怒视下死掉了。他盯着两脚之间的地面说:“布利斯小姐和那位先生。”

“哪位先生?里面的那位先生?”他朝他摔在布利斯脸上的那扇门摆摆头。

“不,长官。另一位先生,不是一位美国先生。”他重新抬起头,笑容回到脸色,“我认为他是亚美尼亚人。”

“为什么?”

“因为他不像我们美国人,说话和我们不一样。”

斯佩德哈哈大笑,问:“你见过亚美尼亚人吗?”

“没见过,长官。所以我认为——”他闭上嘴,牙齿碰出咔嗒一声,因为邓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

“他什么样子?”邓迪问。

菲律宾小子耸起肩膀,摊开双手:“他很高,像这位先生。”他指的是斯佩德,“黑头发,黑色小胡子。非常——”他热切地皱起眉头——“衣服非常好。相貌非常英俊。拐杖、手套、鞋罩,整整齐齐,而且——”

“年轻吗?”邓迪问。

脑袋又使劲上下点。“对,长官,年轻。”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五分钟。”菲律宾小子答道。

邓迪的下巴做个咬牙切齿的动作,然后问:“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菲律宾小子又摊开双手,耸起肩膀。“四点——也许过十分。”

“我们来之前,你们还送过什么人上楼吗?”

两个菲律宾小子还是一起摇头。

邓迪从嘴角对斯佩德说:“叫她过来。”

斯佩德打开卧室门,微微欠身,说:“布利斯小姐,能出来一下吗?”

“怎么了?”她警惕地问。

“很快就好,”他说,开着门等她。他忽然又说,“布利斯先生,你最好也一起来。”

米莉亚姆·布利斯慢慢走进客厅,她叔叔紧随其后,斯佩德在他们背后关好门。布利斯小姐看见开电梯的两个年轻人,不禁咬住了她的下嘴唇。她惊惧地望向邓迪。

邓迪问:“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下嘴唇再次**。“什——什么?”她努力把困惑的表情挂在脸上。西奥多·布利斯快步穿过房间,在她面前停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随即似乎改变了主意,转而站到她身旁,手臂交叉,搭在一把椅子的椅背上。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邓迪连珠炮似的厉声说,“他是谁?他在哪儿?他为什么离开?你为什么一个字也没提到他?”

女孩抬起手捂住脸,开始哭。“他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她在指缝中哭着说,“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提到他只会给他惹麻烦。”

“真是个好小伙子,”邓迪说,“为了不让自己的名字上报纸,他一转身就溜了,撇下你一个人和你被谋杀的父亲待在一起。”

她从脸上拿开手。“天哪,但他必须这么做,”她哭道,“他妻子醋劲儿特别大,要是知道了他又和我在一起,肯定会和他离婚的,他自己连一分钱都没有。”

邓迪望向斯佩德。斯佩德望向哧哧笑的两个菲律宾小子,朝大门一甩大拇指。“滚吧。”他说。两个人飞快地走了。

“这个好宝贝是谁?”邓迪问女孩。

“但他和事情毫无——”

“他是谁?”

她的肩膀耷拉下去,声音也变小了。“她叫鲍里斯·斯米耶卡洛夫。”她疲惫地说。

“拼出来。”

她拼给邓迪听。

“他住在哪儿?”

“圣马克饭店。”

“除了老婆的钱,他靠什么为生?”

她抬起头,愤怒爬上她的脸膛,但很快又消散了。“他什么都不做。”她说。

邓迪转身对灰脸男人说:“去找他。”

灰脸男人哼了一声,转身出去。

邓迪又转向女孩:“你和这个斯米耶卡洛夫彼此相爱?”

她的表情变得轻蔑,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说:“现在你父亲死了,要是他老婆和他离婚,你不就有足够的钱让他娶你了吗?”

她用双手捂住脸。

他说:“现在你父亲死了,要是——”

斯佩德探出身子,接住倒下去的她。他轻而易举地抱起她,把她送进卧室。他转身出来,随手关上门,靠在门上。“其他的我不知道,”他说,“昏过去是假装的。”

“全都是假装的。”邓迪吼道。

斯佩德嘲讽地咧咧嘴:“应该有条法律要求罪犯必须自首。”

布利斯先生微笑,坐在窗口他哥哥的办公桌上。

邓迪的声音很不愉快。“你没什么好烦心的,”他对斯佩德说,“你的客户都死了,不会和你过不去。但要是我破不了案,警长、局长、报纸和天晓得什么人,一个个都会找我麻烦。”

“别着急,”斯佩德安慰道,“你迟早会抓到杀人凶手的。”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但黄灰色的眼睛里还有一丝戏谑。“我不想多费不需要的力气,但你不觉得咱们应该查一查管家说她去参加的葬礼吗?那女人身上有点古怪。”

邓迪怀疑地盯着斯佩德看了几秒钟,点点头说:“交给汤姆好了。”

斯佩德转过身,朝汤姆钩钩手指,说:“我十赔一跟你赌,根本没什么葬礼。你查一查……别漏掉任何名堂。”

他打开卧室门,叫胡珀太太过来。“波尔豪斯警司有话要问你。”他对她说。

汤姆忙着记录妇人说出的姓名和地址,斯佩德坐在沙发上,卷了根烟点上,邓迪慢吞吞地在房间里踱步,低头怒视地毯。西奥多·布利斯征求了斯佩德的许可后,起身去卧室和妻子待在一起。

汤姆把记事本装进口袋,对管家说:“谢谢。”又对斯佩德和邓迪说,“回头见。”随后转身出去。

管家站在原处,丑陋、强壮、安静、有耐心。

斯佩德在沙发上转过半个身子,望着她眼窝深陷的沉稳双眼。“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朝汤姆刚出去的那扇门挥挥手,“例行公事而已。”他抿紧嘴唇,问,“胡珀太太,说实话,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她用坚定而有点严厉的声音冷静地说:“我认为这是上帝的裁决。”

邓迪站住了。

斯佩德说:“什么?”

她的声音里只有确信,一丝激动也没有:“罪恶的代价是死亡。”

邓迪开始走向胡珀太太,模样像是猎人接近猎物。斯佩德在背后被沙发遮住的地方挥挥手,叫他别着急。他的面容和语气显露出兴趣,但看上去和妇人一样镇定。“罪恶?”他问。

她说:“‘凡使这信我的一个孩子跌倒的,倒不如把大磨石拴在这人的颈项上,扔在海里。[2]’”她的语气不像在引用《圣经》,更像在说她认定的事实。

邓迪朝她吼道:“什么孩子?”

她将严肃的灰眼睛转向他,视线随即越过他,落在卧室门上。

“她,”她说,“米莉亚姆。”

邓迪皱眉道:“他女儿?”

妇人说:“对,他自己收养的女儿。”

愤怒让邓迪的方脸斑驳变色。“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喝问道。他使劲摇头,像是要挣脱什么束缚。“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的愤怒对妇人的沉静毫无影响。“对。他妻子大半辈子都卧床不起。他们没生孩子。”

邓迪动了动下巴,像是在嚼什么东西,等他再次开口,声音变得冷静。“他对她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真心相信,等你们查明真相,会发现她父亲——我指的是她的亲生父亲——留给她的钱已经被——”

斯佩德打断了她,尽可能把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一边说一边用一只手画小圈:“你是说,你并不真的知道他在压榨她,只是有所怀疑?”

她用一只手按住心口。“我这儿知道得很清楚。”她冷静地答道。

邓迪看着斯佩德,斯佩德看着邓迪,斯佩德的眼睛里闪烁的并不是愉快和喜悦。邓迪清清喉咙,又对妇人说:“你认为这——”他朝死者曾经躺卧的地面挥挥手——“是上帝的裁决,对吧?”

“对。”

他几乎把所有的狡诈之色都赶出了眼睛。“那么,无论动手的是谁,他都仅仅是上帝的工具了?”

“这就轮不到我来下结论了。”她答道。

赤红再次让他的脸色变得斑驳。

“暂时就这样吧,”他用哽咽的声音说,等她走到卧室门口,他的眼神又变得警觉,大声说,“请稍等。”等两人再次面对面:“我说,你不会恰好是玫瑰十字会的成员吧?”

“我除了基督徒什么都不可能是。”

他低吼道:“好吧,好吧。”转过去背对她。她走进卧室,关上门。他用右手的手掌擦拭额头,疲惫地抱怨道:“我的好老天,什么样的一家人哪。”

斯佩德耸耸肩:“有空你也查查自己家呗。”

邓迪的脸变白了。他的嘴唇几乎丧失了血色,紧紧地包着牙齿。他攥起拳头,大步流星走向斯佩德。“你什么意——?”斯佩德脸上愉快加惊讶的表情让他停下脚步。他转开视线,用舌尖润湿嘴唇,再次望向斯佩德,然后别过脸去,挤出尴尬的笑容,嘟囔道:“你说的是随便哪家人。嗯哼,应该吧。”门铃响了,他连忙转向走廊门。

想笑的表情牵动斯佩德的面部肌肉,他越发像个金发魔头了。

一个和蔼可亲、带着拖腔的声音飘进走廊门:“我是高等法院的吉姆·基特里奇。有人请我来一趟这儿。”

邓迪的声音:“对,快请进。”

基特里奇身材矮胖,脸色红润,过紧的衣服闪着磨旧了的光泽。他朝斯佩德点点头,说:“我记得你,斯佩德先生,因为伯克-哈里斯诉讼案。”

斯佩德说:“幸会。”起身和他握手。

邓迪到卧室门口叫西奥多·布利斯和他妻子过来。基特里奇看着他们,和蔼地对他们微笑,说:“你们好。”然后转向邓迪,“没错,就是他们。”他环顾四周,像是在找地方吐痰却找不到,说,“这位先生大约四点差十分走进法庭,问我法官大人还要多久,我说差不多十分钟,他们在那儿等着;四点钟上一个案子宣布休庭,我们就给他们主持了婚礼。”

邓迪说:“谢谢。”他送基特里奇出门,送布利斯夫妇回到卧室里,然后不满地瞪着斯佩德,说:“现在呢?”

斯佩德再次坐下,答道:“所以打死你也没法在十五分钟内从这儿赶到市政厅,因此他不可能趁着等法官的间歇从那儿溜回来,也不可能在婚礼后和米莉亚姆回来前跑到这儿来。”

邓迪脸上的不满愈加强烈。他张开嘴,但什么都没说就闭上了,因为灰脸男人走进房间,带着一个瘦削的小白脸,相貌完全符合菲律宾小子描述中的米莉亚姆·布利斯的同伴。

灰脸男人说:“邓迪警督,斯佩德先生,这位是鲍里斯——呃——斯米耶卡洛夫。”

邓迪简慢地点点头。

斯米耶卡洛夫立刻打开了话匣子。他的口音没重到会让对方听不懂的地步,但“儿”音发得更像“呜”。“警督,我必须恳求您帮我保守秘密。消息要是传出去,就会毁了我。警督,彻底毁了我,而且完全不公平。我绝对是无辜的,长官,我向您发誓,用我的心、我的灵魂和我的荣誉,我不但是无辜的,而且与这整件可怕的事情没有一丁点关系。我没有——”

“等一等,”邓迪用粗短的手指戳着斯米耶卡洛夫的胸口说,“没人说你卷入了任何事情,但假如你留在附近,情况看上去会好一点。”

年轻人摊开双臂,手掌向上,像是在做伸展运动。“但怎么可能是我呢?我有个妻子,她——”他剧烈摇头。“不可能。我做不出这种事。”

灰脸男人用不相称的柔和声音对斯佩德说:“我的天,这些俄国佬。”

邓迪对斯米耶卡洛夫皱起眉头,声音变得严明。“你很可能,”他说,“把自己推进了一个相当棘手的处境里。”

斯米耶卡洛夫像是要哭了。“但换了你是我,”他哀求道,“你也——”

“也不会想那么做的。”尽管冷酷无情,但邓迪似乎也为这个年轻人感到惋惜,“谋杀在这个国家可不是闹着玩的。”

“谋杀!但我告诉你,警督,我会凑巧踏入这个处境,仅仅是出于运气坏透了。我不——”

“你是说你和布利斯小姐是偶然来这儿的?”

年轻人像是想说“是的”。他慢慢地吐出两个字:“不是。”然后语速重新变快:“但那并不重要,长官,一点也不重要。我们一起吃了午饭。我送她回家,她说:‘不想上楼喝杯鸡尾酒吗?’我说好的。就这么简单。我向你发誓。”他摊开双手,掌心向上,“您难道不可能也遇到这种事吗?”他转向斯佩德:“还有您?”

斯佩德说:“我遇到过许许多多事情。布利斯知道你和他女儿跑来跑去吗?”

“当然,他知道我们是朋友。”

“他知道你有老婆吗?”

斯米耶卡洛夫审慎地说:“我不这么认为。”

邓迪说:“你知道他不知道。”

斯米耶卡洛夫舔湿嘴唇,没有反驳警督的说法。

邓迪问:“要是他发现了,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不知道,长官。”

邓迪走到年轻人面前,从牙缝里用严厉而沉着的声音说:“等他发现了,他会怎么做?”

年轻人后退一步,脸色发白,表情惊惶。

卧室门开了,米莉亚姆·布利斯冲进房间。“你们就不能别折磨他吗?”她愤怒地恳求道,“我说过了,他和这件事毫无关系。我说过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她来到斯米耶卡洛夫身旁,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你们存心找他麻烦,一点好处都没有。鲍里斯,我实在太抱歉了,我阻止过他们来纠缠你。”

年轻人不明所以地喃喃说着什么。

“是的,你阻止过。”邓迪赞同道,他对斯佩德说:“萨姆,有没有可能是这样?布利斯查到他有个老婆,知道他们一起吃午饭,于是提前来这儿等他们回来,威胁要告诉他老婆,为了堵住他的嘴,他们掐死了他。”他扭头望向女孩。“喏,要是还想假装昏倒就请便吧。”

年轻人尖叫着扑向邓迪,双手又抓又挠。邓迪闷哼一声“啊!”重重地一拳打在他脸上。年轻人踉跄后退,直到撞上一把椅子。他和椅子一起倒在地上。邓迪对灰脸汉子说:“带他去局里——重要证人。”

灰脸汉子说:“好嘞。”拿起斯米耶卡洛夫的帽子,过去扶他起身。

西奥多·布利斯、他妻子和管家来到米莉亚姆·布利斯打开的门口。米莉亚姆·布利斯哭着跺脚,威胁邓迪:“我会举报你,懦夫。你没资格……”等等等等。谁也没有注意她,所有人都望着灰脸汉子扶斯米耶卡洛夫起身和带他走。斯米耶卡洛夫的鼻子和嘴巴在渗血。

邓迪漫不经心地对米莉亚姆·布利斯说:“闭嘴,”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我有一份今天从这里打出去的电话清单。听见认识的就吭一声。”

他读出一个号码。

胡珀太太说:“那是卖肉的。今天上午我出去前给他打过电话。”她说邓迪接下来念的号码是杂货店的。

邓迪又念一个号码。

“那是圣马克饭店,”米莉亚姆·布利斯说,“我打给鲍里斯。”她认出另外两个号码属于她呼叫过的朋友。

布利斯说第六个号码是他哥哥的办公室电话。“应该是我打给艾莉丝,叫她过去和我会合。”

第七个号码,斯佩德说:“我的。”邓迪说:“最后一个是报警号码。”他把那张纸放回口袋里。

斯佩德喜气洋洋地说:“这就给了咱们许多头绪。”

门铃响了。

邓迪过去开门。会客室里能听见他和另一个男人在交谈,但声音太低,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电话响了。斯佩德接起来。“你好……不,我是斯佩德。稍等——好的。”他听了一会儿,“好的,我会转告他的……不清楚。我让他打给你……好。”

他从电话前转过身,邓迪站在通往前厅的门口,双手放在背后。斯佩德说:“奥加说那位俄国佬在去局里的路上彻底发疯了。他们不得不给他穿上拘束衣。”

“早该给他穿上了,”邓迪吼道,“你过来。”

斯佩德跟着邓迪走进前厅,一个制服警察站在外面的走廊里。

邓迪从背后伸出双手。他一只手拿着一条深浅不同的绿色斜纹领带,另一只手拿着一枚月牙形镶碎钻的白金领针。

斯佩德俯身打量领带上的三块形状不规则的斑痕。“血迹?”

“或者泥土。”邓迪说,“他在路口的垃圾箱里发现它们团在一张报纸里。”

“是的,长官,”制服警察自豪地说,“我就是在那儿找到的,外面裹着——”他停下了,因为两个人谁也没注意他。

“更有可能是血,”斯佩德说,“这就有理由丢掉领带了。咱们进去找他们谈谈。”

邓迪把领带揣进口袋,把拿着领针的手放进另一个口袋。“很好——咱们就说那是血。”

他们走进会客室。邓迪从布利斯看到布利斯的妻子,再看到布利斯的侄女和管家,就好像他讨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拳头,在面前伸直手臂,张开手,露出掌心上的月牙形领针。“这是什么?”他问。

首先开口的是米莉亚姆·布利斯。“咦,这是我父亲的领针。”她说。

“是吗?”他厌烦地说,“他今天戴着吗?”

“他每天都戴。”她转向其他人,征求他们的赞同。

布利斯夫人说:“对。”其他人点头。

“你在哪儿找到的?”女孩问。

邓迪又在挨个打量他们,看眼神是越来越不喜欢他们了。他脸膛通红。“他每天都戴,”他气冲冲地说,“但你们没有一个人说过:‘父亲每天都戴一枚领针,领针在哪儿?’不,我们必须先找到东西,然后才能从你们嘴里问出话来。”

布利斯说:“公平点。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我不管你们可能知道什么,”邓迪说,“现在轮到我来说说我都知道什么了。”他从口袋里取出那条绿领带,“这是他的领带吗?”

胡珀太太说:“是的,长官。”

邓迪说:“很好,上面有血迹,不是他的血,因为我们没在他身上找到任何伤痕。”他眯起眼睛,轮流打量他们,“那么,假如你想掐死一个人,这个人戴领针,他和你搏斗,而——”

他停下了,望着斯佩德。

斯佩德走到了胡珀太太面前。她的两只大手互相扣着放在身前。他拿起她的右手,翻过来,从手掌里取走叠起来的手帕,她的掌心有一条两英寸长的新鲜伤口。

她顺从地让斯佩德检查她的手,她的姿态里没有丧失一丝一毫的平静。她一言不发。

“所以?”斯佩德问。

“米莉亚姆小姐昏倒之后,我扶她上床,被她的领针钩破了手。”管家冷静地说。

邓迪的笑声短促而刺耳。“随你怎么说,它都能送你上绞架。”他说。

妇人的表情毫无变化。“上帝会为我主持公道。”她答道。

斯佩德从喉咙深处发出难听的声音,放下她的手。“很好,咱们看看现在的情况。”他朝邓迪咧嘴笑笑,“你不喜欢那个五角星里的字母T,对吧?”

邓迪说:“一点也不喜欢。”

“我也一样,”斯佩德说,“塔尔波特的威胁应该是作数的,但那笔债看起来已经还清了。但是——等一等。”他走到电话旁,打给他的办公室,等待电话接通的时候,他说,“领带的事情看上去挺古怪,不过只是暂时的,但我猜血迹能解释问题。”

他对电话说:“你好,艾菲。听我说,在布利斯打给我之前半小时左右,你有没有接到任何不太对劲的电话?随便乱打的什么电话……对,之前……想一想。”

他用手捂住电话,对邓迪说:“世上有很多诡计多端的家伙哪。”

他又对电话说:“是的?……对……克鲁格?……对。男的还是女的?……谢谢……不,我半小时就回来。等着我,请你吃晚饭。再见。”

他从电话前转过来。“在布利斯的电话之前半小时,一个男人打到我的办公室找克鲁格先生。”

邓迪皱起眉头:“所以?”

“克鲁格不在。”

邓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克鲁格是谁?”

“我不认识,”斯佩德淡然道,“从来没听说过。”他从口袋里取出烟草和卷烟纸。“好了,布利斯,你的伤痕在哪儿?”

西奥多·布利斯说:“什么?”其他人茫然地望着斯佩德。

“你的伤痕。”斯佩德刻意用耐心的语气重复道。他的注意力放在手里的香烟上。“你掐死你哥哥的时候,他用领针划破的地方。”

“你疯了吗?”布利斯吼道,“我在——”

“嗯哼,他被杀的时候你在结婚。其实不然。”斯佩德舔湿卷烟纸边缘,用食指抚平。

布利斯夫人开口了,有点结巴:“但他——但麦克斯·布利斯打电话——”

“谁说麦克斯·布利斯打给我了?”斯佩德问,“我并不知道。我不认识他的声音。我只知道一个男人打给我,自称麦克斯·布利斯。每个人都可以这么做。”

“但这儿的电话记录显示电话是从这儿打出去的。”她辩解道。

斯佩德摇头微笑。“记录显示从这儿有一个电话打给我,确实如此,但不是那个电话。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自称麦克斯·布利斯的人打电话前半小时左右,有人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找克鲁格先生。”他朝西奥多·布利斯点点头,“他挺聪明,知道该在出门去找你前,从这套公寓打个电话到我的办公室,留下这条记录。”

她震惊的蓝眼睛从斯佩德转向她丈夫。

她丈夫佯作轻松道:“胡说八道,亲爱的。你知道——”

斯佩德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你知道他在等法官的时候去走廊里抽了根烟,他知道走廊里有投币电话。他只需要一分钟就够了。”他点燃香烟,把打火机放回口袋里。

布利斯喊叫“胡说八道!”的语气更强烈了。“我为什么要杀麦克斯?”他对着妻子惊恐的眼神露出宽慰的笑容,“别把这种昏话当回事,亲爱的。警察的办案手段有时候——”

“行啊,”斯佩德说,“咱们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伤痕。”

布利斯转身面对他,动作比先前更加迅猛。“你他妈敢?”他把一只手放在背后。

斯佩德面如木雕,眼神蒙眬,向前走去。

电报山的朱利乌斯城堡餐厅,斯佩德和艾菲·佩林坐在一张小桌前。他们身旁的窗户外,渡轮载着灯光在灯火辉煌的城市和海湾的另一侧之间来来往往。

“……去那儿多半不是为了杀他,”斯佩德在说,“只是想再敲诈他一笔钱财,但一旦两个人扭打起来,他的手掐住哥哥的喉咙,我猜他内心的怨恨就炽烈得让他没法松手了,直到麦克斯咽气。你看,我只是把证据、他老婆说的话和从他嘴里问出来的情况拼凑起来而已。”

艾菲点点头:“她是个忠诚的好妻子。”

斯佩德喝一口咖啡,耸耸肩:“有什么用处?她现在知道了,他之所以追求她,仅仅因为她是麦克斯的秘书。两周前他拿出结婚申请书她就知道了,那只是为了哄骗她,这样她就可以帮他复印能把麦克斯和格雷斯通贷款公司诈骗案联系在一起的记录了。她知道——哈,她知道她不仅仅是在帮助一个受到伤害的无辜者洗清罪名。”

他又喝了一口咖啡。“今天下午他去找他哥哥,想用蹲大牢再要挟他一次,两个人打起来,他杀了麦克斯,掐死麦克斯的时候,被他用领针划伤了手腕。领带上有血迹,他手腕上有伤痕——这样可不行。他从尸体身上解下领带,另外找了一条,因为没有领带会引起警察的怀疑。这时候他犯了个错,麦克斯的新领带挂在架子最外面,他拿上了他看见的第一条。很好,现在他必须把领带系在死者的脖子上——不,等一等,他有个更好的主意。从尸体身上再脱掉几件衣服,迷惑警察。既然衬衫都脱掉了,那么系不系领带就不重要了。脱掉他的衣服后,他又有了个新主意:另外弄点东西去让警察发愁,于是他在死者胸口画了个他在某处见到的神秘学符号。”

斯佩德喝完咖啡,放下杯子,继续道:“到这一步,他已经是个迷惑警察的高手了。一封威胁信,落款是麦克斯胸口的那个标记。下午送来的信件摆在桌上。多一个信封谁也看不出来,只要是用打字机打的,而且没有回邮地址就行,但从法国寄来的信会增添几分异国色彩,于是他抽掉原本的信件,换上那封威胁信。他已经过犹不及了,明白吗?他给出的线索多得不对劲,我们忍不住开始怀疑原本很正常的细节,比方说那通电话。

“很好,现在他准备打电话了,那是他的不在场证明。他在号码簿的私家侦探里选中我,玩了克鲁格先生的把戏;但在此之前他先给金发妹子艾莉丝打电话,说他们结婚的障碍已被清除,他还得到邀请去纽约谈生意,因此必须立刻动身,她能不能在十五分钟后和他见面结婚?这么做不仅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他还想确保她百分之百确定麦克斯不是他杀的,因为她知道他讨厌麦克斯,而他不希望她认为他只是在哄骗她,为的是搞到麦克斯的黑材料,因为她也许会把线索联系在一起,推测出正确的答案。

“做完这件事,他可以离开了。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现在他需要担心的只有揣在口袋里的领带和领针了。他带着领针是因为无论他擦拭得多么仔细,他都不确定警察会不会在钻石的底座上找到血迹。出去的路上,他买了份报纸——从他在临街大门口遇到的报童那儿买的——把领带和领针裹在报纸里,扔进路口的垃圾箱。应该没问题。警察不会有理由去找领带。倒垃圾的清洁工不会有理由打开揉成团的废报纸,就算出了什么差错——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是杀人犯扔在那儿的,而他,西奥多,不可能是杀人犯,因为他会有他的不在场证明。

“然后他上车开到市政厅。他知道市政厅有很多投币电话,他随时可以说需要去个洗手间,结果证明根本不用找借口。等法官审完上一个案子的时候,他出去抽了根烟,然后咱们就接到电话了——‘斯佩德先生,我是麦克斯·布利斯,有人恐吓我。’”

艾菲·佩林点点头,问:“你说他为什么要挑私家侦探,而不是警察?”

“安全起见呗。假如尸体已经被发现,警察听说消息,很可能会追踪电话。私家侦探嘛,多半只会到看报纸的时候才会知道。”

她哈哈一笑,然后说:“然后你就走运了。”

“走运?谁知道呢。”他阴沉地看着左手的手背,“拦住他的时候,我弄伤了一个指节,这个活儿前前后后只有一个下午。无论处理遗产的是谁,我寄账单要一笔像样的报酬,多半都只会得到好大一个白眼。”他举起手招呼侍者,“唉,算了,希望下次运气好点。看电影吗,还是你有别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