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耳他之鹰

人人都能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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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缪尔·斯佩德敲敲门,门向内打开一条缝,他因此看见了一个死去女人受到损毁的面容。她躺在地上的大量鲜血之中,一把沉重的猎刀扔在她身旁的血泊中,六英寸的刀刃上染着血迹。她很高,体形苗条,头发是黑色的,裙子是绿色的;她的脸和身体都被砍过,所以除此之外没什么可形容的。

斯佩德猛地吐出一口气,表情变得木然,只有黄灰色的双眼依然警觉。他左手平放在门上,缓缓地把门又推开了一点。他右手与身体侧面保持一点距离,手指蜷起来,像是握着一个球。他飞快地朝左右各扫一眼,看清楚他所在的底楼走廊的前后情况,然后望向室内,审视从他所在之处能见到的景象。

房间很宽敞,连接它和更里面一个房间的双开门敞着,把它们变成了一个长形的大房间。装饰的主色调是灰色和黑色,家具款式趋向现代风,看上去很新。

斯佩德走进房间,绕着死去的女人转圈,避开地上的鲜血,看见隔壁房间有一部浅灰色的电话。他拨打旧金山警察局的号码,请凶杀科的邓迪警督接电话。他说:“你好,邓迪,我是萨姆·斯佩德……我在格林街1950号。有个女人被杀了。”他听了一会儿,“我不跟你开玩笑:有人把她剁成肉酱了……好的。”他放下电话,卷了根烟。

邓迪警督转动他矮小结实的身体,背对尸体对斯佩德说:“所以?”

和邓迪一起来的两个男人一个身材矮小,另一个块头特别大,他们蹲在死去的女人身旁。一个穿制服的警察立正站在一扇前窗旁。

斯佩德说:“好吧,阿根廷领事雇我找一位特蕾莎·蒙卡达,为了她家里人还是什么的。”他朝死去的女人点点头,“我似乎找到了。”

“就是她。”

斯佩德稍微动了动他粗壮的塌肩膀。“还能看清楚的特征符合他们给我的照片和描述。领事馆有个家伙认识她。我打电话叫他过来。他应该——”他停了下来,因为检查尸体的两个人站了起来。

个子比较小的男人有一张聪明的黝黑瘦脸,他用一块蓝色镶边的手帕仔细擦拭双手,说:“要我说,她死了一个小时。凶器应该就是这把刀。”

邓迪点点头。“发现她的是你?”他问斯佩德。

“对。临街的门开着,我按门铃没人出来,于是我自己进来,试了试这扇门,然后就这样了。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看起来整幢屋子都没有人。楼上两套公寓的门铃我都按过,但一样没戏。还有一点,除了椅子上她的帽子和大衣,这儿没有其他衣物,她的手提包里也只有二十块钱、口红、粉底和那种东西。就是这样。”

邓迪的嘴唇在他剪得很短的斑白胡须底下抿紧。他正要开口,一个戴宽檐黑帽的灰脸男人把脑袋探进门,说:“有个家伙说他叫桑切斯·科尔内霍,想见斯佩德。”

“他就是领事馆的人。”斯佩德对邓迪说。

“叫他进来。”

门口的男人让开,对背后的某个人说:“行了,进去吧。”

一个特别高特别瘦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他亮晶晶的黑发从中间分缝,梳理得平贴他有点狭长的头部。他的长脸黑黢黢的,他的大眼睛黑幽幽的。他穿黑色衣服,手里拿着黑色礼帽和黑色手杖。

他看见躺在地上的女人,一松手扔下了手杖,他瞪大眼睛,露出虹膜四周的眼白,面颊失去血色,整张脸变成了发暗的黄色。“圣母哇!”他用西班牙语叫道,单膝在她身旁跪下。他喃喃自语说了些什么,又重新站起来。血色回到他的脸上。他俯身捡起手杖。

邓迪怀疑地看着他,问:“你就是桑切斯·科尔内霍?”

科尔内霍微微一缩,像是不喜欢警督对他名字的发音,他答道:“是的,长官。”

“你认识特蕾莎·蒙卡达?”

科尔内霍开始颤抖。他张开嘴,但发不出声音。他点点头作为回答。

“这是她吗?”

科尔内霍的手杖又掉下去了,它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吓得他紧张地一抖。他的黑眼睛瞪得很大,充满惶恐。“si——是的,长官,”他结结巴巴地说,“当然是她。”

“确定?”

黝黑的年轻人已经恢复镇定。“是的,长官,我确定。”他确信地说。

“好吧。咱们去里面谈。”邓迪领着他走向隔壁房间。他朝一把金属椅挥了挥粗短的手,年轻人坐下。“现在说说你都有什么料。”

科尔内霍盯着警探:“我不明白。”

斯佩德在靠近科尔内霍的桌角坐下。“你对她知道些什么,”他解释道,“我是萨姆·斯佩德,私家侦探。你们的领事——纳瓦雷特先生——雇我找她,他说你认识她。所以我才会来这儿发现她,然后打电话叫你。”

年轻人点了几下头。“我明白了。纳瓦雷特先生很好心,他已经告诉我了。”他朝邓迪微笑,“不好意思,没听懂你的话。我会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

“很好。”邓迪的表情和声音都对年轻人的笑容毫无反应,“就帮我这个忙吧。”

科尔内霍舔湿嘴唇,不自在地看着警督。

斯佩德的态度比较友善:“你认识她有多久了?”

“三年。三年前我在她叔叔家里认识了她,他也是她的监护人,菲利克斯·哈雅·德·拉·拖雷,住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但我差不多有一年半没见过她了——”他吞口唾沫——“直到今天。”

“她是孤儿?”

“对,应该还是我们国家第二富有的女人。”他认真地皱起眉头,“所以她的叔叔才那么担心——那么急着想找到她。你要明白,她不喜欢她叔叔,她厌恶他似乎过于细致的所谓监护,因此去年八月她过完二十一岁生日,得到对财产的控制权,能够独立自主之后,就搬出了他家。”

“然后来了美国?”邓迪问。

“来北美?不,不是立刻来的,但她叔叔认为她太年轻,没有经验,又太富裕,一个人住太不安全,尽管她表示反对,但依然认为他有责任看护她。”科尔内霍耸耸肩,“就像我说的,她讨厌这样,上个月和一个叫卡米拉·塞罗的远亲一起消失了,估计是来了美国,用假名生活。”

斯佩德点点头。“这套公寓是用塞尔玛·麦格宁的名字租的。”

“是吗?”邓迪说,“好吧,科尔内霍——还是叫什么来着?——是谁杀了她?”

年轻人的视线和眼神都很平稳:“不知道。”

“谁会有理由杀她?”

“不知道。”

“谁会得到她的银子?”

“你说什么?”

“她的遗产?”斯佩德解释道。

“噢!不知道。她叔叔和他儿子费德里克和维克多是她最近的亲属,但她也许另外立过遗嘱。”

邓迪皱着眉头望向斯佩德:“有什么想法?”

“目前还没有。”

邓迪若有所思地望着科尔内霍,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他,然后又转向斯佩德:“看来一准是西崽干的脏活儿了。他们就喜欢动刀。”

科尔内霍的脸涨得通红。他生硬地说:“我觉得刀这东西每个人都能用。那把刀不是——”

斯佩德笑得像野狼,打断年轻人的话头。“你怎么知道她是被那把刀杀死的?”

科尔内霍茫然地望着斯佩德。

邓迪喝道:“好了。另一个姑娘,叫卡米拉·塞罗的,长什么样子?”

斯佩德还在咧嘴笑,柔和地说:“我打赌她比特蕾莎·蒙卡达更像躺在地上的那个姑娘。”

邓迪说:“什么?”

科尔内霍张开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没发出任何声音。他脸色惨白,充满恐惧。

斯佩德说:“她们长得肯定很像,否则他发现我们猜错了的时候,也不会企图蒙混过关了。”

年轻人现在能说话了,他说得飞快,先前不太听得出来的口音变得更加浓重。“是真的。她们确实有点像,我是说,我也许犯了个错误。被杀的有可能是卡米拉·塞罗,不是蒙卡达小姐。我有一年半没见过她们了,而且——”

斯佩德责难地说:“啧,啧,啧,你说我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我怎么知道?”

“是通过跟踪你呀。”

年轻人垂下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地面。

波尔豪斯警司——身材魁梧,胡子剃得很马虎,脸色红润——出现在门口。“尸体检查完了。还需要吗?”

邓迪的视线一瞬间也没离开科尔内霍。他只有嘴角稍微动了动:“不了。”

波尔豪斯从门口走开,愉快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好了,弟兄们,收拾起来吧。”

[1]西奥多的昵称。

[2]圣经新约,《马可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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