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捕手:恶童医院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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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就是一长串的第一次。”

桑德拉不记得这是谁说的了,但当她离开这个犯罪现场的时候,这句话立刻浮上心头。她一直觉得这句话很正面,让人充满了希望与期待。

凡事都有第一次。比方说,她记得她父亲教她骑自行车的场景。

“好,既然学会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忘记了。”他说得没错,虽然她当时对他所说的话感到半信半疑。

她也记得自己的初吻,她一辈子也忘不掉。不过,要是这段回忆能从脑海中永远消失的话,她觉得也很好,因为那男孩长满了青春痘,而且嘴巴里还有草莓口香糖的气味,一点儿也不性感。

某些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桑德拉忍不住想到自己与戴维的婚姻之路,那绝对是无法复制的经验,这也正是她绝对不会嫁给马克斯的原因。

反正,所有的第一次,无论好坏,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带来奇特的魔力。而且,它们也蕴含了宝贵的一课,必能成为未来的助力,毫无例外。不过,那晚她在树林里目睹的那个第一次,却是个例外。

杀人凶手的第一次。

伯恩哈德·耶加与安娜贝尔·迈耶分别是二十三岁与十九岁。他来自柏林,而她来自汉堡。他才刚拿到建筑学位,而她还在上学,两人认识不过几个月而已,就已经开始同居。

两年前的那个夏天,他们靠着一路搭便车的方式到了意大利。不过,在这里晃悠了两个礼拜之后,这一对小情侣却人间蒸发。在最后一次与家人打电话的时候,伯恩哈德与安娜贝尔宣布他们马上就要有小孩的喜讯。

凶手在这对情侣身上学到了杀人的第一课。

他们已经大略检视了现场,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这种犯案模式与其他案例完全一致。只不过,这次的犯案手法比较粗糙,仿佛是刚进贸易圈的菜鸟,明白做生意的基本道理,但经验不足,无法以最高标准完成任务。

而这个杀手的状况在于细节。

让男性死者致命的那颗子弹是从太阳穴贯入,这个位置通常不会造成立刻死亡。而女性受害人的腹部刀痕是随机分布,看来他下手的时候十分匆忙,无法享受到行凶的乐趣。

此外,还有关于那胎儿的事。

凶手不可能事先知道安娜贝尔已经怀孕,她才刚怀孕,不可能出现任何明显的身体曲线改变。也许她告诉过他,但已经为时晚矣,也许他是后来才发现验孕棒的。等到他发现了那个细节之后,才惊觉自己犯了错:他挑选的这对情侣,并不符合他一开始幻想的角色。

杀人魔的计划里,并没有小孩。

也许这就是他决定埋尸的原因。第一次犯案就犯下错误,他不想让这个世界看到这个秘密,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不愿面对。

不过,他现在的技巧已经相当纯熟,现在,发生了那两起几乎是典范的谋杀案之后,每个人都见识到他的厉害,以恐惧与哀伤向他“致敬”。现在,他决定揭露自己的不完美处女作,仿佛现在已经再也不需要羞愧了。

因为,现在看来,当初的“误差”也有了其他的价值,搞不好会变成他最伟大的功绩。

意大利每年都会发生许多失踪人口案件,通常警方在不久之后就会放弃侦办,只能期盼哪天会瞎猫碰上死耗子——但这样的好运从来不曾降临。而那两名年轻人的失踪案件,倒没有就此画上句点。

安娜贝尔·迈耶是德国知名银行家的第二个小孩,她父亲位高权重,对政府与意大利当局强烈施压,一定要找到他的女儿。媒体相当关注这个案子,当局也派出最老成练达的警官承办此案,也就是副局长莫罗。

由于这对年轻人一直在搭便车,所以警方也检视了从一般道路与高速公路监视摄影机所拍下的画面,长达数百小时的影带,对于这类案件来说,他们所动用的人力与资源实属罕见。失踪案并不是杀人案,而且没有证据显示这是绑架案,但他们已经投入了庞大的时间与金钱。

最后,警方克服万难,发现伯恩哈德与安娜贝尔在七月的时候曾经出现在佛罗伦萨外的某个休息站,地点在A1高速公路,也就是大家俗称的“阳光公路”。他们拦了许多车,询问是否能载他们顺道去罗马。加油站休息区的监视摄影头捕捉到这两名年轻人登上一辆小型车的画面。警方追查车牌之后,发现那是一辆赃车。摄影机没办法拍出驾驶员的脸,不过,幸亏莫罗有办案天分,警方还是追查出了窃贼。

这家伙是个有窃盗与抢夺前科的蠢蛋,他擅长的伎俩就是好心免费载送天真无知的观光客,然后拿枪威胁他们,逼他们交出财物。警方发动大规模搜索,终于成功逮捕了他。在他的公寓里面,找到了一把已经磨去编号的贝雷塔手枪,以及那两名德国年轻人的财物——伯恩哈德的钱包与安娜贝尔的金项链。

警方的推论是伯恩哈德比劫匪高大,曾经强力抵抗,逼得劫匪只能射杀他了事。陷入惊慌的劫匪,也杀死了那女孩,然后弃尸。嫌犯被逮捕之后,承认自己曾犯下抢案,但宣称自己从来没有枪杀过任何人,他抢完之后就将那两人丢在某个空旷的乡下地区。

桑德拉发现,劫匪当初指称的那个地方,与埋尸处的距离只有几百米。

不过,两年前并没有人在找寻他们的尸体,因为劫匪在一审的时候就大翻供,他承认自己犯下这起双尸案,还宣称把尸体丢入了河中。

潜水员搜遍了整条河流,也没找到尸体。不过,法院的态度却是他们激赏被告配合司法体系的态度,最后判处其无期徒刑,而且给了他额外的机会。在不久的将来,可以申请提出参与半自由刑制度。

看来当初的自白显然是凶手的律师精准策略的其中一部分:嫌犯并不是凶手,但面对沉重逼人的证据,他们还是建议他认罪。这是司法系统的问题之一,但当时那两名年轻人的父母,甚至连那位位高权重的银行家也一样,对于这个结果都很满意,因为至少找到了一名能够判处最大量刑的罪犯。他们找不到一个真正能够悼念自己小孩的地方,那至少也算得上是一点儿小小的安慰了。意大利当局善尽职责,向德国政府展现了他们的效率,各方不断恭贺副局长莫罗,也让他的声望大幅跃升。

皆大欢喜,现在却发生大逆转。

令人难堪的真相已然浮现,桑德拉背起装备,准备回到车内。

与她相隔几步的莫罗十分狼狈,他为了应付来自国内外的各大媒体,正在发表第一次声明。在泛光灯的照耀之下,他的脸庞显得异常疲惫。他的后方是发现尸骸的树林,前方的麦克风也堆挤如林。

“伯恩哈德·耶加与安娜贝尔·迈耶,”为了方便记者取镜摄影,他缓缓念出姓名,“二十三岁与十九岁。”

有名记者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莫罗想要找寻那名记者的面孔,但不断闪烁的闪光灯让他根本睁不开眼,他也只能放弃了。“我们认为这是杀人魔犯下的第三起双尸命案。不过,由于受害者是在两年多前失踪的,而且尸体已经腐化得相当严重,其实可以判定他们是第一起命案的受害人。”

凶手在这两年过得好好的,而且现在成了杀人魔。

桑德拉想起马库斯曾经说过,有人在保护这家伙。谁会做出这样的事?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有人居然要袒护凶手,而不是无辜的年轻人,这让她愤怒异常。

阿斯托菲也参与了他们诡谲的掩护恶行,被她揪出了真相。警司克雷斯皮向她保证阿斯托菲没有涉案,那纯粹只是个人的疯狂行为罢了。不过,马库斯对于这种说法不以为然,所以桑德拉现在也只信任他一个人。

不论其他的共犯还有什么人,她都想要与他们正面对决。她打算让他们知道,有人知道他们的阴谋。阿斯托菲自杀,警方无意继续追查下去,但她还是想要传达这个信息,她相信马库斯一定也赞成她的看法。

她看到警司克雷斯皮离开树林之前画下十字,就在这时候,她灵机一动。

桑德拉心想,生命就是一长串的第一次,而且她躲在相机的屏障之后也未免太久了,也许,该冒险的时刻已然到来。

所以,她趁着电视摄影机在拍摄莫罗的时候,走到他的背后,确定自己会入镜,然后,她举起右手,重复自己在奥斯提亚松林目睹阿斯托菲所做的动作,也画了一个颠倒的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