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捕手:恶童医院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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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克托的妹妹名叫哈娜,他们是双胞胎。

她在九岁的时候死亡,她哥哥进入哈默林精神病院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马库斯心想,这两起事件必有关联。

他们是安纳托利·尼可莱耶维奇·阿格波夫的子女,这位苏联外交官在冷战期间被派驻罗马大使馆。苏联经济改革到来,他依然留在原来的职位,而他过世也约莫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克莱门特依据马库斯的直觉,搜索的是那个女孩的资料,而不是维克托所犯下的罪行,所以,他也因此查到了这对双胞胎兄妹的身份。

当马库斯询问他是怎么找到的时候,他只是淡淡解释,梵蒂冈保有苏联时代派驻罗马人士的所有档案。不过,显然是有高层将信息透露给他。在这些机密文件中,提到了“疑似凶案”,但就官方数据显示,哈娜是自然死亡。

这就是从梵蒂冈的档案里面看出的矛盾之处。

不过,克莱门特挖到的线索还不只这些,他还找出了当时阿格波夫管家的姓名,这名女子目前住在由慈幼会修女们所经营的养老院。

马库斯搭地铁,打算去拜访她,希望能够问出更多的案情线索。

前一晚下雨,所以盐之童也不会有杀戮的念头。不过,他却让警方找到了树林里的那两具尸骸。马库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倒不觉得惊讶。这名残暴叙事者又为他现在的故事添加了新的章节。而他的真正意图是要让大家知道他的过往,所以马库斯必须尽可能挖出他的童年内幕。

雨势的阻力很快就会消失无踪,所以他可能会在今晚犯案。

不过,马库斯知道自己也得提防那一群在掩护凶手的人。他从哈默林精神病院抢救出了那卷录像带,他相信他们就是画面里的同一批人。

最老的那名护士想必已经死于精神病院的那场大火,阿斯托菲医生也一样不在人世。不过,第二名护士,也就是那个单臂人,以及红发女子依然活着,当然,还有克洛普。

克洛普就是这一切的幕后操盘人。

马库斯到了中央车站,换乘通往皮耶特拉塔的地铁。大部分乘客都忙着阅读地铁出口发放的免费报纸,这是有关黛安娜·德尔高蒂欧“苏醒”新闻的号外版,她在纸上写下了一个词语:

他们。

虽然记者们有不同的想法,但马库斯觉得她并不是指奥斯提亚松林的案件有多名凶手。那不是帮派杀人,而是个人犯案,搞不好他马上就可以更清楚凶手的底细。

几分钟之后,他到达目的地。这栋养老院是一栋素净的白色建筑,新古典风格。全栋共有四层楼,还有一座以黑色栏杆围起的花园。克莱门特已经事先打过电话,让修女们知道马库斯即将造访。

马库斯一身神父打扮。这一次,他的伪装与他的真实身份正好完全相符。

养老院院长带领他进入老人们的起居室。现在正好快六点了,晚餐时间。有些人散坐在电视机附近的沙发上,还有些人在玩牌。一名淡蓝发色的女子正在弹钢琴,摇头晃脑,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之中,露出微笑,后面还有两个人在跳着类似华尔兹的舞蹈。

“费里女士就在那里,”院长指着一名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说道,她待在窗户旁边,无神的目光飘向窗外,“她精神有问题,经常胡言乱语。”

她名叫弗吉尼娅·费里,已经八十多岁了。

马库斯走过去,开口打招呼:“晚安。”

那女子缓缓转头,想要知道是谁向她打招呼。她的绿色眼眸宛若猫儿,在淡白色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出。她的皮肤布满了小小的褐斑,在这个年纪也相当正常,不过,她的脸庞倒是出奇地光滑。她头发稀疏,没有梳理,身穿睡衣,但紧抓着大腿上的小皮包,仿佛随时准备离开。

“我是马库斯神父,可否和您聊一会儿?”

“当然没问题,”他没想到她的声音这么尖亮,“你来这里是主持婚礼吗?”

“什么婚礼?”

“我的婚礼,”她立刻答道,“我打算要结婚了,但修女们不赞成。”

马库斯想起院长刚才说这女人神志不太清楚,果然没错,但他还是想试试看:“你是弗吉尼娅·费里女士,对吗?”

“对,就是我。”从她的语气中听得出她有些疑心。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你担任阿格波夫的管家,对吗?”

“我在他们家待了六年。”

马库斯心想:很好,我找对人了。“可否请教你几个问题?”

“好啊。”

马库斯拉了张椅子,坐在她身边:“阿格波夫先生是怎样的人?”

那位老太太沉思了好一会儿,马库斯担心她可能记忆衰退,可他猜错了。“他个性严厉,非常苛刻,我觉得他不喜欢住在罗马。虽然他为苏联大使馆工作,但几乎都待在家中,关在书房里不出来。”

“他妻子呢?他有太太吧?是不是?”

“阿格波夫先生是鳏夫。”

马库斯记住了这些线索:安纳托利·阿格波夫个性孤僻,逼不得已成为抚养两个小孩的单亲爸爸。也许他并不是个称职的父亲。“费里女士,你在他们家里扮演什么角色呢?”

“我负责掌管仆人,”她的语气充满骄傲,“包括园丁,总共有八个人。”

“所以那是栋大房子?”

“超大,是罗马郊区的别墅,我每天早上得花一个小时才能到达那里。”

马库斯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你没有住在里面?”

“阿格波夫先生在天黑之后就会赶人,不准任何人继续留在那里。”

马库斯心想,真是诡异。他的脑中浮现出空****的巨宅,里面只住了一个严厉的男子与他的两名子女。显然这不是什么可以开心地度过童年的好地方。“可不可以多讲一点儿那对双胞胎的事?”

“维克托和哈娜?”

“你跟他们熟不熟?”

她露出苦笑:“大部分时候,我们看到的都是哈娜。有时候她会偷偷地从父亲身边逃开,溜进厨房找我们,或是看着我们做家务,她是光之童。”

马库斯喜欢这样的形容词。不过,从父亲身边逃开?这又是什么意思?“所以她父亲有强烈的控制欲……”

“那两个小孩没上学,也没有请家教,阿格波夫先生亲自当他们的老师,而且他们也没有朋友。”她回头望向窗户,“我的未婚夫随时可能会出现,也许这一次他会送花给我。”

马库斯没理会这件事,又继续追问:“维克托呢?跟我说说他的事,好吗?”

那女子又看着他:“说出来你也许不信吧。在这六年中,我只看到过他八次,至多九次吧。他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偶尔会听到他在弹钢琴。他弹得很好,而且还是数学天才。有个女佣曾经整理过他的东西,发现了一摞又一摞的计算纸。”

学者症候的杀手,学者症候的心理变态。“你有没有和他讲过话?”

“维克托不说话,他总是很安静,只是默默地观察一切。有两次我看到他躲在房间里,不说话,只是盯着我不放。”回想起这段回忆,似乎让她打了个冷战,“他妹妹却很活泼,我觉得她过着这么孤单的生活,让她十分痛苦。不过,阿格波夫先生很宠爱她,她是他的心头肉。我只看到他笑过一次,那次就是和哈娜在一起。”

对于马库斯来说,这也是一条重要线索。他们父亲的注意力全部倾注在哈娜身上,而不是维克托。对于九岁的小孩来说,这可能已经构成了杀人动机。

那位老太太又开始恍神:“总有一天我未婚夫会来接我,把我带走。我不要死在这里,我想要结婚。”

马库斯又把她拉回到原来的主题上:“那两个小孩之间的关系如何?”

“阿格波夫先生从不掩饰他偏爱哈娜,我想维克托很伤心。比方说,他不肯和他父亲、妹妹一起用餐,阿格波夫先生会把他的食物送进他的房间。我们偶尔会听到那两个小孩在吵架,但他们也会一起玩,他们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捉迷藏。”

“费里女士,哈娜是怎么死的?”

“啊,神父,”她惊呼一声,双手紧握在一起,“某天早晨,我与其他仆人一到达那栋别墅,就发现阿格波夫先生坐在外头的阶梯上,双手捂住脸,哭得悲痛欲绝。他说他的哈娜死了,突如其来的高烧夺走了她的生命。”

“你相信他的话吗?”

她脸色一沉:“本来是信的,但我们后来看到女孩的**有血,还有一把刀。”

马库斯心想:刀子,杀人魔拿来对付女性受害者的武器也是刀子。“难道没有人报案吗?”

“阿格波夫先生是位高权重的人,我们能怎么办?他立刻将棺木运回俄罗斯,让哈娜得以埋在她母亲的身边。然后,他辞退了所有的人。”

阿格波夫应该是运用自己的外交豁免权,暗地搞定了一切。

“他把维克托送入寄宿学校。自此之后,把自己关在家里,直到老死。”

马库斯很想告诉她,那不是学校,而是专门收容孩童重刑犯的精神病院。他心想,如此一来,维克托就不需要接受审判了,他的父亲已经自行作出判决,对儿子施以严惩。

“神父,你是因为那男孩才过来这里的吧?”老太太的目光开始充满焦虑,“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马库斯没有勇气告诉她全部的真相:“恐怕是的。”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马库斯心想,她仿佛早就心里有数了。

“想不想看他们长什么样子?”马库斯还没开口,她已经开始把手伸入放在大腿上的皮包,找到了一本花朵封面的小笔记本。她翻了一下,抽出一些老照片,找到了那一张,交给了马库斯。

因为时光久远而褪色的照片,拍摄日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看起来应该是靠着自拍定时器留下的影像。在正中央的是安纳托利·阿格波夫,五十多岁,头发后梳,留有黑色的山羊胡。他右边是哈娜,身穿红色丝绒小洋装,头发不算长,但也不是短发,以缎带将刘海儿梳高,照片中唯一微笑的人就是她。左侧是维克托,西装领带打扮,刘海儿遮住了双眼,神情忧郁。马库斯认得这小孩:在哈默林精神病院的那卷录像带中,马库斯曾经见过他。

维克托。

他面色悲伤,目光直视镜头,就像是克洛普在询问他时的那段录像内容一样。马库斯不禁又觉得浑身不自在,那小孩的双眼仿佛透过镜头,直接透视未来,死盯着马库斯。

然后,马库斯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细节。安纳托利·阿格波夫伸手握住的是儿子,而不是哈娜。

最得他宠爱的小孩不是她吗?他一定是疏忽了什么……这是一种示爱的姿态,还是某种彰显权威的方式?那只人父之手其实是狗链?

马库斯询问老太太:“可以给我吗?”

“神父,你会还给我吧?”

“一定,”马库斯起身,“费里女士,非常感谢,你帮了大忙。”

“等等,难道你不想见一下我的未婚夫吗?”她面露失望之情,“他马上就过来了。他每天傍晚都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站在花园外的街道,盯着我的窗户,想要确定我是否平安。然后,他会对我挥手,每天都一样。”

马库斯回道:“改天吧。”

“修女们都觉得这是我瞎编的故事,把我当疯子。这是真的,他比我年轻,虽然他缺了一条手臂,但我还是很喜欢他。”

马库斯愣住了。他想起自己昨天在录像带里看到的那名哈默林精神病院的男护士。

费尔南多,那个独臂人。

“可不可以让我知道你未婚夫傍晚来看你的时候都站在哪里?”马库斯问完之后,立刻面向窗外。

老太太露出微笑,因为终于有人相信她的话了:“就在那棵树的旁边。”

费尔南多还没搞清楚状况,马库斯就已经扭住他,把他压制在地,以前臂扣住他的脖子。

“你一直在监视那老太太,因为你要确保没有人找她问话,对不对?因为你知道真相,你知道维克托的事……”

那男人咳嗽不止,双眼暴凸,以残存的微弱气息问道:“你是谁?”

马库斯的施力更凶狠:“谁派你过来的?是不是克洛普?”

那男人摇头:“我求求你,克洛普与这件事完全无关。”他的残肢在黑色外套里晃啊晃的,不断拍打地面,宛若离水的鱼在死命挣扎。

马库斯放开手,让他说话:“那就好好解释给我听……”

“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乔瓦尼警告我有人在四处打探消息,而且那个人不是警察。”

乔瓦尼就是那个睡在哈默林精神病院地下室的老人,穿着蓝鞋的男子。

“我觉得在查案的这个人一定会过来找管家,所以我才会到这里,”他开始大哭,“我求你,我想要说出来,我想要脱离这一切,我再也没办法忍受了。”

但马库斯不相信费尔南多讲的是真话:“我怎么知道我可以相信你?”

“因为我要带你去见克洛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