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赛彭提路阁楼房间的大门,她在里面。
马库斯没问她是怎么找到他住的地方,也不觉得她能够进来有什么好奇怪的。桑德拉一直坐在行军**等他,一看到他就立刻站了起来。他出于本能反应,立刻走到她面前,而她也出于本能反应,紧紧抱住了他。
他们一直维持这个姿势,静静拥抱。马库斯看不见她的脸,但闻得到她的发香,也感受得到她的体热。桑德拉的头紧贴在他的胸前,聆听他的神秘心跳。他心情十分平和,宛若在这世界上找到了自己的依归。她发觉其实自己一开始就对他产生了情愫,只是先前一直不愿承认。
他们抱得更紧了,可能是因为两人都知道,他们最多也只能到这个程度而已。
先挣脱的是桑德拉,只是因为他们得合力完成任务:“我有事要告诉你,现在时间不多了。”
马库斯也知道,但他一时之间还是无法看着她的双眼。不过,他发现她盯着墙壁上的那张照片,背灰色肩包的那个男人,梵蒂冈花园修女谋杀案的凶手。她还没开口问他,他已经先丢出了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昨晚遇到了一个人,他知道你的一切,是他派我来找你的。”桑德拉不再盯着那张照片,开始把竞技场发生的事告诉他。
马库斯实在很难相信她所说的话。有人知道一切,不只是他的地址,还包括他的任务目标。
“他也知道我认识你,”桑德拉说道,“将近三年前,你帮助我找寻我丈夫死因的真相,他也一清二楚。”
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那男子也向她证实,保护盐之童的那群人是某一秘教,桑德拉继续详细解释细节,不过她认为那个陌生人还有事情瞒着她。
“他披露了一部分真相,目的似乎是掩盖整个秘密。仿佛是被情势所逼一样……反正我的感觉就是如此。”
其实,一切摆在眼前。无论这男人是谁,他知道许多内情,也知道该如何予以运用,马库斯甚至怀疑自己意外获释,都是因为此人在幕后操盘。
“最后,他告诉我,他要帮助我阻止杀人魔犯案。”
“要怎么帮?”
“他派我来找你。”
我是答案?我就是破案的方法?马库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说,只有你能搞清楚凶手的故事。”
“故事?他使用的是这样的措辞?”
“对,为什么这么问?”
马库斯想到了,残暴叙事者。所以果然没错:维克托想要讲故事给他们听。他想起阿格波夫管家给他的那张照片:父亲与双胞胎子女。安纳托利·阿格波夫握住的是儿子的手,而不是牵着哈娜。
桑德拉继续说道:“他还说,把莫罗追查到的线索与你挖出的事实拼凑在一起,就可以知道真相。”
真相,那个陌生人知道真相。为什么不直接现身说出一切?对方怎么知道警方发现了什么?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又查出了哪些线索?
马库斯惊觉桑德拉并不知道莫罗出了事,现在,他也只能被迫在她面前讲出噩耗。
“不!”她难以置信,“不可能……”她跌坐在行军**,目光空茫。她非常敬重副局长莫罗,这是警界的一大损失。像他这样的警察,一定会令人缅怀不已,他是可以扭转乾坤的那种人物。
马库斯不敢打扰她,只能等她自己平复,然后开口请他继续说下去。
他只淡淡说了一句:“那我们就开始吧。”
现在轮到他说出最新进展,包括哈默林精神病院、克洛普及其党羽、狼头人、学者症候的精神变态。还有,杀人魔的姓名是维克托·阿格波夫,他在小时候杀死了自己的双胞胎妹妹,哈娜。
“所以这并不是性犯罪,”马库斯说道,“他挑选情侣,因为这是他重现童年经验的唯一方法。他认为害死哈娜的不是他,他想要将对自己妹妹所做的事,全部发泄在那些女性身上。”
“他是愤怒行凶。”
“没错,他的男性受害人待遇就截然不同:没有折磨煎熬,都是直接毙命。”
桑德拉已经听说昨晚萨包迪亚出了命案——现在罗马的每一个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提到男性被害人,”她说道,“我在等你的时候,趁空打给在宪兵队工作的一位老友:因为现在完全没有办法从项目小组那里探听到任何消息。他们对于死者姓名严格保密,至于那名报警的女子,他们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操东欧口音。反正,他们已经确定凶手就是杀人魔:屋内有他的DNA。”
马库斯思索了好一会儿:“那女孩逃跑了,所以杀人魔没办法完成他例常的表演,但他还是坚持要让我们知道这是他下的毒手。”
“你认为这是故意的?”
“对,他不再小心翼翼。这是一种识别印记。”
对于桑德拉来说,这种推论很合理。“早在数天前,我们就已经开始收集性侵嫌犯或前科犯的生物样本:他可能猜到我们已经有了他的DNA,换言之,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在竞技场的时候,那个陌生人告诉你要让我知道莫罗掌握的所有线索。”
“对,”桑德拉四处张望这间几乎空****的阁楼房间,“有没有笔可以让我写下来?”
马库斯给了她墨水笔。他三年前也是用这一支笔,只要梦中浮现了片段记忆,他就会立刻把它们写在行军床旁边的墙上。那些以颤抖之手写下的残缺记忆,他会保留在墙上好一阵子,然后,再把它们全部擦掉,希望可以忘得一干二净,但从来没有如愿,那些记忆是他必须承担的无期徒刑。
所以,当桑德拉写下项目室白板上的诸项证据时,马库斯感受到一种不安的情绪。
奥斯提亚松林凶杀案:
物品:背包、登山绳、猎刀、鲁格SP101手枪。
登山绳以及插在年轻女子胸腔的刀,均有年轻男子的指纹,因为凶手下令他捆绑女友,拿刀杀她,唯有如此才能救他自己一命。
凶手朝男子颈后开枪。
在女孩脸上涂口红(拍下她的照片?)。
在受害者身边留下某个盐制品(洋娃娃?)。
行凶后更衣。
警员利蒙蒂与卡波尼凶杀案:
物品:猎刀、鲁格SP101手枪。
凶手朝斯蒂芬诺·卡波尼警员胸部开枪,一枪毙命。
对琵雅·利蒙蒂腹部开枪,然后脱掉她的衣服,把她绑在树干上凌虐,最后以猎刀结束她的性命,在她脸上化妆(拍下她的照片?)。
便车背包客凶杀案:
物品:猎刀、鲁格SP101手枪。
射杀伯恩哈德·耶加的太阳穴。
乱刀刺向安娜贝尔·迈耶的腹部。
安娜贝尔·迈耶怀有身孕。
掩埋受害者的尸体与背包。
桑德拉写完之后,又继续写下她对最后一起攻击案所知的少数线索。
萨包迪亚谋杀案:
物品:鲁格SP101手枪。
持枪射杀一名男子(姓名?)的心脏。
与该名男子在一起的女子趁隙逃脱后报警,但警方找不到人,为什么?(操东欧口音)
凶手刻意在现场留下DNA:希望让别人知道这是他的罪行。
马库斯走到清单前面,双手叉腰,仔细端详那些重点。其实,他清楚一切,大部分的信息来自媒体,其余的部分则是他自己的发现。“杀人魔发动了四次攻击,但第一起凶案的元素比其他凶案来得更为重要,所以我们只需要利用这个案子来解密就够了。”
这些数据中,有些是马库斯之前并不知晓的。
“在奥斯提亚攻击案中,你在最后面写下‘行凶后更衣’,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就是靠这个方法找到了他的DNA,”桑德拉的语气里有一丝骄傲,这都得归功于她。她把来龙去脉告诉了马库斯,第一名受害者乔治·蒙蒂菲奥里的母亲,坚持要索回儿子的个人物品,然而,等她拿到之后,却又回到总部,她说那不是乔治的衬衫,因为上面没有他名字的前缀字母。大家都没理会她,只有桑德拉出于怜悯而趋前询问,但那位母亲是对的。“所以很容易就推论出当场的状况:凶手逼迫乔治杀死黛安娜·德尔高蒂欧,然后又对他的颈后开枪,更换衣服。所以他把自己的衣服留在后座,而那对情侣一开始为了**所脱去的衣服原本就搁在那里。等到凶手离开的时候,不小心穿上了受害人的衬衫,反而把自己的衣服留在了那里。”
马库斯思索了好一会儿,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换衣服?”
“也许是因为他担心自己的身上沾到了那两名年轻人的血迹,万一被人拦下来的话,比方说路上临检的巡逻警车,就不会令人起疑。要是你刚杀死了两个人,最好还是不要冒险,你说是不是?”
其实他抱持怀疑态度:“凶手强迫那男孩杀死女友,然后又以行刑处决的方式杀死他,站在他后面,对他脑部开枪。整个过程都不会沾染到血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换衣服?”
“你忘了他还进入车内,在黛安娜的脸上化妆?记得口红吗?要在她脸上涂抹,就必须非常靠近她胸腔的伤口。”
也许桑德拉是对的,更换衣服的这个举动搞不好只是某种预防措施,但未免太过了。“不过,奥斯提亚那个案子还是有个不寻常的地方,”马库斯说道,“黛安娜·德尔高蒂欧曾经短暂脱离昏迷,在苏醒的状态下写出了‘他们’。”
“医生们说那只是某种无条件反射,书写时随机想起的过往记忆。而且我们确定只有维克托·阿格波夫涉案,你觉得在这种时候要把它当成重点吗?”
一开始的时候,马库斯也不觉得有什么重要性,可他现在有了其他想法。“我们知道有秘教参与这整起事件。会不会黛安娜也看到了其中某个成员?也许有人偷偷跟踪那个杀人魔。”他依然不相信费尔南多所告诉他的话:自从维克托离开哈默林精神病院之后,他们就与他失去了联络。
“好,那阿斯托菲为什么要在第二天从犯罪现场拿走那个盐制小雕像?要是真的有秘教成员在当晚现身,那时候就可以收拾残局了。”
这个推论也没错。不过,无论是更衣,还是“他们”一词都合不上案情的其他部分。
桑德拉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马库斯面向她,他依然闻得到她的发香,不禁让他全身一阵颤抖。他并没有外露情感,反而全心研究案情:“你必须抢在宪兵队或是警方前面,先找到那个萨包迪亚女子,我们需要她。”
“要怎么找?我没有渠道。”
“她有东欧口音,而且我们找不到她的下落……为什么?”
“那个杀人魔可能已经找到她了,也在同一时间杀害了她,我们不确定。她的口音有何关系?”
“我们先假设她还活着吧,可能纯粹就是怕警察,她也许有前科。”
“你认为她是罪犯?”
“其实,我觉得她是妓女,”马库斯停顿了一会儿,“你设身处地想想看,她从杀人犯的魔掌中逃出来,又报了警,所以她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应尽的责任。她有钱,又是外国人,只要想离开这里,绝对不成问题,她没有理由继续待在意大利。”
桑德拉也同意:“更可怕的是,要是她看过杀人魔的脸,他知道有人能够认出他。”
“或者她一无所知,什么都没看到,纯粹就是躲起来了,等待一切风平浪静。”
“这些推论都没错。宪兵队与警方也会作出相同结论。”
“没错,然后他们就会从外围清查她的活动范围,不过,我们有某个圈内人士……”
“谁?”
“科斯莫·巴尔蒂提。”帮助他利用那本童话故事追查到盐之童的人,最重要的是,他生前经营一间提供虐恋表演的夜店:SX。
桑德拉问道:“死人要怎么帮我们?”
“他的太太,”马库斯曾经给了她一笔钱,希望她带着她两岁的女儿赶快离开罗马,现在,他反倒盼望她并没有听从他的建议,“你必须想办法找到她,让她知道是科斯莫的朋友派你过去的,也就是吩咐她要消失的那个人。这一段故事只有她知我知,所以她一定会相信你。”
“为什么你不跟我一起来?”
“我们现在有两个问题要处理,其中一个是竞技场的神秘男子:我们必须要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要帮助我们,我担心这与他的私利多少有些关联。”
“另一个问题是什么?”
“我得前往一个地方,却一直拖到现在都还没去。为了解决第一个问题,也该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