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

十一

字體:16+-

秦腔茶社的興起,在很多年後,都是一些專家研究探討的話題,眼看著“黃昏”“沒落”了的藝術,怎麽突然以這種樣式“複蘇”“勃興”起來了呢?僅僅是更多的“鄉巴佬進城”,“卷土重來”了“鄉村文明的種子、基因”嗎?恐怕是難以簡單厘清這種文化現象的。因為走進茶社的,不僅有鄉村進城的“暴發戶”“土老板”“新移民”,也有老城根的“老城磚”“老井蓋”“老茶壺”。而且還有大學教授、機關幹部、各類職員。反正什麽人都有。總之,這裏是能夠與歌廳、舞場、酒吧、咖啡屋、洗腳房,搶分一杯城市夜消費濃羹的地方了。那陣兒,地縣專業劇團,甚至農村業餘劇團,凡能唱的、能拉的、能敲的,都紛紛擁入這個城市了。他們遊走在一個個大街小巷,循著鑼鼓家夥與板胡奏出的秦聲秦韻,走進一個個能夠一顯身手的地方,“擼”上幾板“稠的”,也就是唱上幾板“硬紮戲”,以求雇主“搭紅”“上貨”。“上貨”就是上錢。所謂“搭紅”,是搭給演唱者的一條紅綢子。那條紅綢子代表著十元,或者一百元錢。雇主根據對演員表現的喜好程度,承諾著“搭紅”的件數。認為唱得好的,有一板戲可獲得上百條紅綢的。而不喜歡的,也許一條都沒人搭,就灰溜溜地退出去,另找場子,謀求新的發現與欣賞去了。這裏很殘酷,但這裏也有一夜獲得數萬元“搭紅”獎賞,從而成為茶社“秦腔明星”的。

作為除了唱戲,再不知生命為何物的憶秦娥,突然在這裏獲得了尊重,獲得了價值。雖然沒有演大本戲、折子戲那麽過癮,可每晚能一成幾十板戲地唱著,被掌聲、叫好聲鼓勵著,也算是一件很滿足的事了。

但這種境況並不長。而且很快就變了味。靠唱得好、敲得好、拉得好的人,已越來越少有人關注了。而更多來搭紅的,隻會把“紅”搭給那些“美人坯子”了。哪怕唱得荒腔走板,隻要有些姿色,也是會彩旗飄飄,“紅”綢飛舞的。憶秦娥她舅胡三元,就那麽一副臉子,在秦腔茶社初興的時候,憑著一手絕技,一晚上是要擼回幾十條紅綢子的。每每到關門結算時,茶社老板都要眼紅著胡三元老師的“人緣”“財運”。可到後來,他敲一晚上戲,竟然連一條紅綢子都“搭”不上了。隻能靠“搭紅”演員的“分紅”,才不至於羞辱得他“一絲不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