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

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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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青娥本以為,苟存忠收她做徒弟,也就是圖到灶房換火種方便,隨便說說而已。可沒想到,老漢還認真得不行。見天早上,他都要到灶門口檢查她的練功情況。她把火一燒著,就先壓腿。壓完腿,狠勁踢那麽八十到一百下後,又練拿大頂。每到拿大頂時,苟存忠就推門進來了。他一邊換火種,一邊要把她的腰、腿、腳尖、雙臂,到處拍打拍打。讓她把屁股吸緊,腰上提勁,腿麵子、腳麵子朝直裏繃。過去,她拿大頂也就十到十五分鍾。自苟存忠給她當老師後,就要求必須拿半小時以上了。

有一天,她又在拿大頂。腰部酸困,正晃**著,苟存忠就進來了。這次他沒換火種,是給她拿了一條寬板帶進來,要她係上。板帶邊沿,已經洗得發毛了,明顯是有了年代的東西,但還十分緊結、精致。苟存忠說,這是他師父傳給他的,是一條真正的絲質板帶。板帶有小拇指厚,紮在腰上,有一種被夾板箍起來的感覺,但邊緣部分又是柔和、貼身的。

苟存忠讓她再把大頂拿上去。她就拿上去了。

苟存忠問她感覺怎麽樣。

她說,感覺腰上挺帶勁的。

苟存忠連忙說:“這就對了。這就對了。練功隻要懂得腰上的力道,就算摸著竅門,逮著要領了。”

這天早上,苟存忠給她講了好多好多,一切都是從拿大頂開始的。

苟存忠說:“人拿大頂時,是呈倒立狀的,不僅練雙臂的支撐力,更重要的,是練腰上的控製力。隻有腰上給勁了,才能支撐得長久。要是腰上稀鬆著,連上台演戲都是水蛇腰,到處亂晃著,你就是扮個鐵姑娘隊長,挑個扁擔出去,也像是妖婆子趕集——一路風擺柳,不難看死人才怪呢。不是我要說咱們團裏這幾個演旦的,那也叫旦?旦是啥?旦就是一個戲班子的眼窩哩。畫龍點睛你懂不懂?旦就是那個睛。戲班子就靠旦角這盞燈照亮哩。就說胡彩香,還有米蘭,都算台柱子了?看看有一個演戲的好腰沒有?看看有一條演戲的好腿沒有?還別說正經演旦了,就說她們平常上台敲個歡慶鑼鼓、扭個秧歌;學大寨修個梯田;演女赤腳醫生采個草藥;扮女民兵,抓個投機倒把犯啥的,一上場,身子就朝下塌,屁股就朝下坐,兩腿就朝下沉。是白長了兩張好看的臉蛋了。人家是看戲,看做工哩,又不是光看臉蛋來的。要看臉蛋,國營商店那些售貨員,郵電所那些打電報的,銀行那些存錢的,長得也不比她們差多少。人家何必要掏一兩毛錢,跑到戲園子裏來,折騰幾個小時,看她們的臉蛋子呢?你看這次米蘭演林衝娘子,是不是露怯了?穿上褶子,跑個圓場,攆個林衝,就跟吆牛上山一樣,把人看得累的。自己也把做不是?問題都出在腰上,腿上,就沒練下功麽。聽說她和胡彩香為林衝娘子這個角色,還爭得牛頭不對馬嘴的。胡彩香唱得好些,但腰腿比米蘭也好不到哪兒去。別看我平常看大門著的,就隨便到排練場、舞台邊上掃一眼,就知道她們的半斤八兩了。要爭,得拿真功夫爭,拿真本事爭呢。光靠背地裏放炮、相互砸刮,頂屁用。你知道我們那時是咋練圓場的?師父讓給腿中間夾把掃帚跑,你步子一大,掃帚就掉了。一跑就是大半早上。師父拿根藤條,你掃帚一掉,一藤條。你一慢,一藤條。你腰一擰,一藤條。你屁股一坐,一藤條。你胳膊一搖,一藤條。你腦袋一晃,一藤條。有時一早上跑下來,能挨幾十藤條呢。你說為啥我們‘存字派’的,能出那麽多吃遍大西北的名角兒?就是師父太厲害了!現在不行了,我們幾個都說,就是咱師父在,也教不下成器娃了。都吃不下苦了麽。一個個能的,比老師還能,你還能教成啥?搞不好,還要挨學生的黑磚哩。老師為啥看上你了,一來覺得娃乖,小小的就活得沒別人順當。娃可憐,但可愛。有些娃看起可憐,也可憎得很很,一身的瞎瞎毛病,老師不喜歡。二來覺得你有潛力。就在你們這班學員裏,你都是最好的。在女娃娃裏麵,你是能真正挑起梢子的人。別人沒這個眼力,看不來的!眼力那玩意兒是教不會的!那是道行,你還不懂。三是老師看你能吃苦。這是唱戲這行的本錢。不吃苦中苦,哪能人上人哪!娃呀,你把老師這三條記下,要都按老師的要求來了,再把戲唱不出名堂,老師就拿一根繩,吊死在這灶門口了,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