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故事

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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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工地,要起兩棟三十層大樓,現在總共才蓋了五層,六層以下是連著的,七層以上才分成兩個樓體。破鑼把甲成領到那個工頭麵前,交代了幾句,還給人家撂了一包煙,甲成就做上了鋼筋轉運工。

他開始是有吃苦的思想準備的,但沒想到,轉運鋼筋會這麽苦,大車把鋼筋拉到工地的鋼筋加工場,然後由搬運工搬下車,一捆捆運到彎曲機旁,掌控彎曲機的師傅把鋼筋剪裁、加工成型後,又由搬運工一點點運到塔吊旁邊。沒有一點技術含量,但活兒確實重得出奇,看似小小的一堆,猛地扛上肩,把人能壓一個屁股蹲兒。一天多數時候還都暴露在陽光下,除了彎曲機下有一塊遮陰的地方外,從供原材料到給塔吊供加工成型的料,都是與毒花花的太陽打交道。工地本身被圍得密不透風,鋼筋曬燙後,沾上肉,甚至有一種灼燙感。整體環境猶如置身火爐裏蒸烤一般,尤其是正午時分,讓人感到,身上幾乎哪一塊肉都蒸熟透了。羅甲成想咽一口唾沫,使了半天勁,結果咽下去的,好像是一塊口腔裏蛻下來的皮。夥食是一頓一老碗麵,外帶兩個蒸饃,一疙瘩鹹菜,第一頓羅甲成沒有吃完,把兩個蒸饃給了另一個搬運工,到了第二天,那個搬運工還等著蒸饃,就見他已吃幹吃淨了,並且還去要了半碗麵湯。

勉強堅持了兩天,羅甲成實在撐不住了,就想歇一天,他給工頭請假,說家裏有事,工頭說:“你走了就不要來了,你一走就得有人頂,人家頂上了,你再來不是多餘了?”羅甲成想想,破鑼叔給人家說一回話也不容易,就沒好再多說,第三天還是來了。這一天的氣溫,報紙上說三十八攝氏度,其實工地溫度絕對在四十攝氏度以上,羅甲成熱得用一個濕毛巾搭在頭上,也學著別的工人,把上身剝光,隻給肩膀上墊一塊布,肩扛背馱著鋼筋,幾乎是暈暈乎乎在工地走來走去。到中午一點多鍾,氣溫實在高得令所有人都在張著大嘴呼吸,連一直待在工棚下窩鋼筋的師傅,都熱得讓小工兜頭澆了幾盆涼水。樓上的泥瓦工,聽說都有從工地上暈倒抬下去的。後來,管事的就讓給工地抬了些酸梅湯來降溫,羅甲成咕咕嘟嘟一氣灌了三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