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故事

九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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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甲成那天早上回学校,刚一走,罗天福就跟了上去,他害怕儿子是给自己使金蝉脱壳之计。在他找到儿子以后,儿子不止一次地说过,即使把他找回去,他也是要走的,这话一直在他心头萦回。尽管东方雨老人一再说不会的,但他还是不放心,他一直把儿子跟到学校大门里,看着儿子进了那栋不高的教学楼,还不放心,就一直蹲在离教学楼不远的一个花坛后边,死死盯着那个楼门口。一个上午过去了,中午吃饭时,罗甲成是最后一个从楼门口走出来的,他好像是故意要避过人潮高峰。罗天福见他朝学校大门外走,就有些慌神,他已经做好了随时冲上去,一把抓住儿子的准备。但罗甲成并没有远去,只是买了两袋方便面,就又回去了。他又一直跟着,直到罗甲成进了那栋教学楼,才继续在远远的地方游走,守候。他看见甲秀拿着一个盛满了饭菜的饭盒,进楼里去了,过了一会儿,又端了出来。他想上去跟甲秀问问情况,但又没有去,他不想让甲秀知道他在这里守着。直到下午上课后,甲成再没出来,他才急乎乎地回去给嘴里扒拉了几口饭,又拿了几个饼,拿了一罐头瓶子水,给淑惠说,今晚是最危险的一夜,就又急急火火地回学校去了。

下午放学后,罗甲成还是一直没出来。罗天福见甲秀又拿了一盒饭上去了。过了大概有半小时,甲秀才下来,饭盒明显是空了,甲秀也露出了一些喜悦之情,说明甲成把饭吃了。罗天福一直就在那个楼门附近转悠着,直到晚上十一点,楼上所有的灯都熄了,罗甲成才下来。罗甲成没有朝宿舍方向走,这让罗天福又一次紧张起来。

罗甲成顺着一条最暗的林荫道,一直向湖边走去。罗天福不远不近地跟着。到了湖边,罗甲成继续顺着湖堤往前走,走一走,停一停,停下来时,就对着湖水发呆。罗天福就有些害怕,急忙紧走几步,躲在罗甲成身后随时可以下手抓住他的地方。罗甲成又往前走,他又往前跟。后来,他就看见甲秀从前面找过来了,甲秀一来,他心就安定了许多。他看见甲秀一直跟甲成说着,在湖边又转了一会儿,就朝宿舍楼那边走了。他终于看见罗甲成走进了公寓。

甲秀把甲成送进公寓后,罗天福终于忍不住,上去截住了甲秀。

“爹,这晚了,你咋还在这里?”

“遇见这号冤孽,爹能安宁得了吗?你没看咋样?”

“甲成心深得很,你说啥他连吭都不吭一声。”

“你说他还会跑吗?”

“大概不会吧。”

甲秀这句模棱两可的回答,把罗天福弄得更是心上心下的了。

甲秀说:“爹,你回去吧,我想他不会跑的,要跑,就不会回学校来的。我也跟看楼的阿姨说了,他晚上一旦出来,阿姨就会给我打电话的。”

甲秀一再让他回去,他也只好无奈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没办法。跑吧,想跑就跑去,这回死了我都不管了。”说着,就准备走。甲秀一直把他陪到大门外,见他上了公交车才回去。

罗天福在公交车上咋想咋不对劲儿,罗甲成如果真的要跑,阿姨就是把电话打给甲秀了,甲秀从女生公寓赶过来,罗甲成还不早都跑掉了。这样是肯定没法阻止罗甲成逃跑的。唯一办法还是在门口死堵。他咋都觉得第一夜是最危险的。他又急忙从半路下了公交,一路朝回小跑着,在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有人飙车,差点没把他卷到车轮下。他正吓得七魂丢了三魄时,那辆汽车的玻璃摇了下来,一个小伙子伸出头来,冲他破口大骂了一阵:“日你妈,你个老是找死呢。不想活了你吭声。贼你个妈了。”他隐约看见,车里还有几个浓装艳抺的时髦女郎在朝他张望。骂完,呜的一声车开走了。那发动机的启动声,震得罗天福脚底都在抖动。等他缓过劲儿来时,车早已飙得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一阵山体崩塌般的轰隆声在大街小巷回**。他勉强稳住心跳,又继续朝学校跑着。回到学校门口,保安咋都不让进,没办法,他只好说他就是前一阵从学校跑了的那个学生家长。人是找回来了,但害怕晚上再跑,他得来看着点。好在那件事大家都知道,就放他进去了。

虽然已是五月天气,但晚上还是冷得有些让罗天福撑不住,他就一直在那个公寓门口原地小跑着取暖。到天亮时,他的鼻子已经冻得实囊囊的,好像是感冒了。让他感到欣慰的是,罗甲成直到早晨吃早点前才下楼。他看见罗甲成进了饭堂,这时几乎还没有什么人进去,不几分钟,他又出来了。甲成吃饭速度一直很快。罗天福相信他是吃过饭了。然后,他就见甲成又去了教学楼。他看见甲秀拿着饭盒,饭盒上放着几根油条,也进了教学楼。过了一会儿,又拿着饭盒油条出来了。他看到甲秀的情绪很好,就一路打着喷嚏,回去睡了一觉。下午,他又给甲秀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情况。甲秀说,中午甲成是自己进饭堂吃的饭,不过是在人都吃过以后才去的。晚上,罗天福不放心,又去值了一夜班,他带了棉大衣。昨晚感冒后,身上有些发烧,吃了药,但浑身骨节都在痛。他还是跑一跑,在背风的墙角蹲一蹲,一夜就又过去了。第三天晚上,本来说不去了,可刚要上床睡,眼皮又跳得不行,他怕出啥事,到底还是又去坚持了一晚上。一切平安无事,但他的感冒却是重得彻底躺在**爬不起来了。

甲秀这几天也是特别在关注着甲成,她也怕甲成再离开。自甲成出走后,她跟童薇薇就有了密切联系。甲成返校后,她专门跟薇薇交代了一下,一旦发现甲成有反常迹象,相互就立即通个信息。几天过去了,看来一切正常,甲成除了老想避开人多的地方,过一种孤僻的生活外,似乎没有其他反常。而过去他就有些孤僻,不过现在更加不愿见人而已。甲秀最近就特别关照着甲成,管他喜欢不喜欢,反正迟早都在给他发信息,打电话,买吃的,也是借机了解他的情绪波动变化。其实最近甲秀也感到特别瞀乱,一是马上就要毕业了,看来就业是彻底没戏了,报了几个单位,开始参加考试都还可以,一到面试就被刷下来了。她也听说现在的面试都是走过场,其实都是内定好的,但谁也抓不住人家程序上的把柄,也就只好无奈地忍着受着。还有就是金锁的纠缠,几乎一天要发几十条信息,错别字连篇地爱个不停,弄得甲秀把他都列入黑名单了,他还干脆到学校找她来了。其实娃也真的没有其他毛病,就是花痴得不行,在她找弟弟的那些日子,金锁也没少费心思,有几天连学校都没去,偷着满西京城网吧到处跑,甲秀再说也不听,弄得更是好像欠了金锁许多人情似的。这事她既不好跟爹娘讲,也不好给金锁的爸妈说,就这样任其发展,也不是个事,真是太让甲秀为难了。关键是马上就要高考了,她也觉得金锁可能考不上,他自己给自己估了三百分左右的成绩,恐怕危险。但不管怎样,总得让他参加考试,不然还不把郑阳娇阿姨气死呀。这几天,为高考,全城连建筑工地晚上都不许加班了,护城河岸唱戏的地摊子也都没有了响动,就好像一场战斗真的要打响了。可金锁还在满街拍什么微电影,气得郑阳娇动不动就给甲秀打电话。现在也只有甲秀说话他还听。弄得甲秀也只好约他谈话,想着不管咋样,先把高考这一节捏过去再说。

甲秀又不好约在别的地方,只好把他约到雁塔广场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跟他郑重谈了一次话,核心是让他一定要好好参加高考,金锁偏说他没劲儿。甲秀问他要啥劲儿,他就又痴说起爱情来,整得甲秀没一点脾气。甲秀也是好心,就说,一切都等高考结束再说,这话里似乎留下了很大的空间,金锁就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他举起摄像机,就前后左右地又拍起电影来。他还说,他最近拍的几个微电影都发到网上了,有一部电影点击率都过了百位数了。甲秀被他整得恍恍惚惚的,也不知他都在说了些啥诳话。反正他是正拍了斜拍,斜拍了跪拍,跪拍了又是卧拍,惹得一些人围观起来,吓得甲秀急忙抽身跑掉了。

晚上,童薇薇突然来信息说,甲成没有到教室去,有些反常。她就赶紧打电话联系,甲成手机关机,吓得她浑身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