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故事

九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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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甲成硬著頭皮準備回學校,倒不是看到了人生的什麽希望和前景,而是覺得真的有些對不起爹娘。跟東方雨老人在一起過了幾天,心是靜下來了許多,心靜下來了,想的好多事情也就落地了。進城快兩年了,幾乎很少想爹娘,想到時也多是怨氣,甚至怒氣。與之緊密相連的是魯迅的那兩句經典語言:“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總覺得爹娘都活得太窩囊,太不如人,而這一切,都是逆來順受的膿包性格造成的。沒想到,爹娘在東方雨老人心目中,卻是那樣一種崇高的形象。雖然有些畏畏縮縮的爹娘,並沒有因為東方雨老人十分推崇的原因,而在他心中也突然變得高大起來,但老人的那筆賬還是算得他心驚肉跳,心亂如麻了。他覺得不回學校是不行了,不僅需要給可憐的爹娘一個交代,也需要給東方雨老人,甚至所有關心自己的人一個交代。事情過去幾天了,他還清晰地記得童薇薇的那個擁抱,還有那聲哭泣。雖然他也明白那絕對不是愛情,可那種緊緊的擁抱與淚雨紛飛,也確實飽含著人生的溫情與暖意。還有朱豆豆、沈寧寧、孟續子的擁抱和“對不起”,也都讓他在內心引起了很多反思。他知道這次回學校,無異於一次人生的再出發,並且這次出發,是有一點明明知道自己的麵部已遭灼傷,但還是要抬頭挺胸,直麵以對成千上萬雙眼睛巡禮的殘酷意味。可他還是得回去,為爹娘回去,為關心自己的人回去。回去是需要巨大勇氣的,但經過這幾天的沉靜思考,他好像已經越過了這一關,他終於回去了。

他是一早走進校園的,他特意戴了一頂黑色棒球帽,那是東方雨老人帶他登山時送給他的。他故意把帽簷壓得很低,盡量想避免被人認出來。

他的全班同學,為他的返校,似乎都已做好了精神準備。當他一早走進教室時,幾乎沒有任何人做出任何奇異的表情。離得近的,都主動跟他打個招呼;離得遠的,見他已低下頭在翻書本,也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地進入了課前準備。朱豆豆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他沒有發現羅甲成,進門就高喉嚨大嗓門地喊著:“唉,我昨晚夢到羅甲成回來上課了……”他正說著,有人“噓”了一聲。他朝羅甲成的座位一看,果然有個把頭低得很低的人坐在那裏,他有些不相信這是羅甲成,因為羅甲成沒有戴過帽子,更何況這是一頂挺有品質的棒球帽。他還想走到跟前去驗證一下,孟續子就使勁兒踩了一下他的腳,他才相信羅甲成是真的回來了。他正不知該不該上前打個招呼呢,上課老師就進來了,他隻好回到了自己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