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

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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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看見了,這就是人類,把啥髒水都朝我們狗身上潑。王廉舉怎麽能跟我扯到一起呢,偏是死狗死狗的。要說,我最見不得的就是王廉舉。我主潘銀蓮收留我時,本來想給我起一個好聽的名字,卻被王廉舉汙名為張驢兒。這名字有一點嚴肅性嗎?我就是再想活成一條正經狗,都被這名字鬧掰扯了。足見一個人、一條狗的名字和名聲有多重要。張驢兒在八百年前,就被一個叫關漢卿的毀了。我的前副教授家庭,給我起的名字叫威廉,多高大上的名字。再前任,就是那個研究所家庭,叫我湯姆。據說湯姆也有倒黴蛋的意思,但我聽電視裏常有明星這樣稱呼,也算滿足了。八百年來,一說起潑皮無賴,張驢兒的形象大概首當其衝。我是把你王廉舉咋了,要這樣損壞我的聲名?淪落為喪家犬,已夠慘了,還讓他弄了這麽個破名諱。我痛恨王廉舉,比賀加貝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但我也要替王廉舉說幾句話。弄成這樣,不全是他的錯。一個人,要想在飛黃騰達、眾星捧月時保持鎮定,認識自我,是比把柯基犬的屁股塞上針眼都更難的事。

我到梨園春來那陣兒,王廉舉還是編段子的,他自己到處稱是劇作家。演員生涯皓月當空,那是新近的事。但那時,他明顯已有一種打狗欺主的猖狂感,要不然,也不會信嘴就給老板娘領回來的狗取惡名。潘夫人多次表示反對,都沒把被動局麵扭轉過來。王廉舉憑什麽能一錘定音?我主但凡有點頭腦,都應該防患於未然。

我親身經曆了王廉舉的演員發跡史。點點滴滴,還得從當年在副教授家看錄像說起。過去我從來沒看過戲。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古希臘悲劇《俄狄浦斯王》,還專門跑到機器背後,想把裏麵的機關察個究竟。沒想到,年過半百(我們狗的壽命,基本在十五年左右,我大致七歲上下),一跤跌到梨園春來這種娛樂場所,還真是有些喜不自禁。前台、後台、劇場、票房,活動半徑很大。不像過去在那兩個家裏,基本就是監禁狀態,主人偶爾拉出去遛一圈,也是前後腳緊跟著的獄卒與囚徒關係。現在我的自由度很大。經過一段時間觀察發現:隻要在演出時,不走出側幕條,不把自己暴露在觀眾視線中,那麽就可以劇場大地任我走了。雖然叫張驢兒,但我畢竟是潘夫人的狗。當然,我不會以此充大,還得長些眼色,盡量不擋演職人員上下場的路。後來我找到了一個特別好的觀劇位置:舞台側麵的耳光燈房。說是房,其實就是一個四五平方米的凹槽,側對著舞台,綁著兩排燈光而已。我就臥在燈光下麵俯瞰全場。夏天,有些烤得招架不住,冬天可是太暖意洋洋了。向左看,能看到舞台上的表演;向右看,能看到池子裏觀眾的狀況,這才是一個看戲的絕佳地方。難道戲隻有舞台上的好看嗎?NO,有時台下的戲,那才叫一個棒呢!比如要看王廉舉的戲,那你就不能忽視觀眾配合的有力得當。王廉舉是一個最會察言觀色的人,其實他每場演出的尺度都不一樣。隻要發現觀眾在哪一塊兒感興趣,他立馬就會在那裏深挖幾下,直到把“內存”完全釋放。他初登高台時,演出的首創節目叫《王廉舉梅開二度》,這一係列,僅半年時間,就發展到八個以上。到《王廉舉深陷寡婦門》時,我已看得目瞪口呆、渾身燥熱發癢。雖然過去兩家對我管得很嚴,出門放風也就是一時半晌,但見了異性,我們相互嗅嗅,關係也都處理得當。即使是一見鍾情,也會含蓄地秋波一瞥,來去大方。不像人類說起這事,哪怕在劇場,也樂不可支得掌聲雷動、前仰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