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看见了,这就是人类,把啥脏水都朝我们狗身上泼。王廉举怎么能跟我扯到一起呢,偏是死狗死狗的。要说,我最见不得的就是王廉举。我主潘银莲收留我时,本来想给我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却被王廉举污名为张驴儿。这名字有一点严肃性吗?我就是再想活成一条正经狗,都被这名字闹掰扯了。足见一个人、一条狗的名字和名声有多重要。张驴儿在八百年前,就被一个叫关汉卿的毁了。我的前副教授家庭,给我起的名字叫威廉,多高大上的名字。再前任,就是那个研究所家庭,叫我汤姆。据说汤姆也有倒霉蛋的意思,但我听电视里常有明星这样称呼,也算满足了。八百年来,一说起泼皮无赖,张驴儿的形象大概首当其冲。我是把你王廉举咋了,要这样损坏我的声名?沦落为丧家犬,已够惨了,还让他弄了这么个破名讳。我痛恨王廉举,比贺加贝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但我也要替王廉举说几句话。弄成这样,不全是他的错。一个人,要想在飞黄腾达、众星捧月时保持镇定,认识自我,是比把柯基犬的屁股塞上针眼都更难的事。
我到梨园春来那阵儿,王廉举还是编段子的,他自己到处称是剧作家。演员生涯皓月当空,那是新近的事。但那时,他明显已有一种打狗欺主的猖狂感,要不然,也不会信嘴就给老板娘领回来的狗取恶名。潘夫人多次表示反对,都没把被动局面扭转过来。王廉举凭什么能一锤定音?我主但凡有点头脑,都应该防患于未然。
我亲身经历了王廉举的演员发迹史。点点滴滴,还得从当年在副教授家看录像说起。过去我从来没看过戏。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还专门跑到机器背后,想把里面的机关察个究竟。没想到,年过半百(我们狗的寿命,基本在十五年左右,我大致七岁上下),一跤跌到梨园春来这种娱乐场所,还真是有些喜不自禁。前台、后台、剧场、票房,活动半径很大。不像过去在那两个家里,基本就是监禁状态,主人偶尔拉出去遛一圈,也是前后脚紧跟着的狱卒与囚徒关系。现在我的自由度很大。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发现:只要在演出时,不走出侧幕条,不把自己暴露在观众视线中,那么就可以剧场大地任我走了。虽然叫张驴儿,但我毕竟是潘夫人的狗。当然,我不会以此充大,还得长些眼色,尽量不挡演职人员上下场的路。后来我找到了一个特别好的观剧位置:舞台侧面的耳光灯房。说是房,其实就是一个四五平方米的凹槽,侧对着舞台,绑着两排灯光而已。我就卧在灯光下面俯瞰全场。夏天,有些烤得招架不住,冬天可是太暖意洋洋了。向左看,能看到舞台上的表演;向右看,能看到池子里观众的状况,这才是一个看戏的绝佳地方。难道戏只有舞台上的好看吗?NO,有时台下的戏,那才叫一个棒呢!比如要看王廉举的戏,那你就不能忽视观众配合的有力得当。王廉举是一个最会察言观色的人,其实他每场演出的尺度都不一样。只要发现观众在哪一块儿感兴趣,他立马就会在那里深挖几下,直到把“内存”完全释放。他初登高台时,演出的首创节目叫《王廉举梅开二度》,这一系列,仅半年时间,就发展到八个以上。到《王廉举深陷寡妇门》时,我已看得目瞪口呆、浑身燥热发痒。虽然过去两家对我管得很严,出门放风也就是一时半晌,但见了异性,我们相互嗅嗅,关系也都处理得当。即使是一见钟情,也会含蓄地秋波一瞥,来去大方。不像人类说起这事,哪怕在剧场,也乐不可支得掌声雷动、前仰后合。
好了,不抒情了,还是爆点猛料吧。
因为我哪里都可以走动,因此,见到了很多别人见不到的事情。比如在化妆室,王廉举捏了一个跑龙套的小姑娘的屁股,你能瞧见吗?那小姑娘叫梅娜娜,你知道吗?但他们都不避我。开始王廉举捏,梅娜娜还反抗。后来王廉举大火了,再捏,她就只是乐和。再后来……我就不说了。我是多么希望潘夫人能在我的引导下,去发现一下团风都成什么样子了呀!可她偏是不跟着我走,也就让王廉举在光天化日之下,堕落了自己,也腐化了这个集体。
其实危机在几个月前已蠢蠢欲动了。
王廉举过去来演出,总是喜欢在后台人多的地方圪蹴着。圪蹴是关中土话,我从“高知”家中来,开始还不大懂。其实就是地上、台阶上、道具上、凳子上哪儿都能蹲下,只不习惯用坐姿而已。后来有了势,王廉举就被请进了单独的化妆室。虽然还是圪蹴着,但他圪蹴得有些离谱,有时甚至圪蹴在了一方桌子上。据说,那间化妆室过去是贺加贝、贺火炬、万大莲用的,他们一边化妆,一边还要对词。因为每场演出,几乎都要换些新的笑料,王廉举说那叫:“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自打王廉举火爆后,我的东家贺老板和潘夫人就从单独化妆室主动撤了出来。首先是不需要对词“换料”了,王廉举一人就全包了。“新料”都在他一人肚里装着,随时等候“井喷”而已。井喷是他自己老爱吹嘘的话。再就是潘夫人受不了他的烟味儿。王廉举从劣质纸烟,到古巴雪茄,再到老佛爷的水烟袋,抽起来都是不歇火的。再其次,是嫌他带的人越来越多,哄出哄进的,闹腾得慌。我开始是跟老板和老板娘一起撤出的。后来好奇心驱使我又折回去几趟,想知道这些人猴猴在一起都干些啥,加上我也喜欢王廉举撂杂嘴,没有哪一句不是好笑的。虽然他有时拿狗开涮,我也想啃了他的脚后跟。进去一两次我就发现,这里边有鬼,关了门,竟然有人在煽惑王廉举叛变!他们说这摊子现在就是靠你王老师一人撑着,拿这点钱,凭啥?要么你做大股东,要么撇开“梨园”闹革命。天哪,内部卷起如此大的惊涛,东家竟然还蒙在鼓里。潘夫人还一个劲地招呼置办伙食,要让王老师吃好喝好!吩咐说:王老师喜欢吃“棒棒肉”就紫皮独头蒜,让给王老师多弄些,并且还要酒精加热炉伺候。
我要替王廉举说几句公道话的地方就在这里。王廉举虽然已经飘飘然了,但开始并没有叛变的意思。他说加贝也不容易,七灾八难地把摊子弄到现在,刚有转机,他不能过河拆桥。谁知身边这些人不依不饶,说你有这么大的能耐,为啥要寄人篱下?谁都经不起反复撺掇、煽惑。王廉举在戏台上一呼百应,声浪滔天;下了台,前呼后拥,敬祖宗一般抬胳膊架腿地一围好几圈。那些人什么过分词都敢用,好像王廉举置身世界喜剧巨星之列也是毫不逊色了。放在谁,也有齁撸不住自己的时候。就连我,东家一旦给点好脸,也是要跳床跌沙发地蹦跶几番,何况是被捧疯魔了的王廉举乎?
这里面还有一个最猛的料,东家一直毫无察觉。在煽动王廉举叛变的人物中,主角其实一直没有出场。我不认识那个叫什么武大富的人,听他们谋划于密室时流露:武大富是红石榴度假村的老总。这个老总曾经是贺加贝的朋友,贺老板在他度假村唱过戏。那人也是潘夫人的老板,说潘夫人在他手下还当过服务员。顺便补充一句:从血统上讲,服务员出身的潘夫人能领回我,也算是她的一种高攀,当然我并不这样自视甚高。言归正传:正是那个武大富,为了报复当初贺氏兄弟“拥戏自重”,突然“变节单干”的一箭之仇,才在如此关键时刻,给他来了个“一剑封喉”。武大富开出的条件很优厚,说一旦王廉举从梨园春来撤离,他将立即投入资金,全面包装,让王廉举成为一代喜剧巨星。这个巨星不仅是西京的,也不仅是北上广的,而是世界的,是人世间的。
王廉举直到此时,也没有完全撤离的意思。他还在观望,甚至对潘夫人的关心爱护,还有些恋恋不舍。导致王廉举最后疯狂一搏的,可谓是蝴蝶效应。狂风卷来的青之末,竟然是那个暗中与王廉举有染的梅娜娜。我本来想叫她小**,但这是个修养问题,太侮辱人的话我柯基说不出口。
这料够猛的吧?也只有我爱到处乱钻乱嗅,才发现了他们那点苟且。我的老板和夫人,大概永远也猜不到事实真相。梅娜娜因连续迟到,又失场、笑场,而被贺老板开销了。注意,笑场是王廉举故意惹的。王廉举在场上都敢给她放电、调情、抛媚眼。这个我们狗也常使用。别人看不出来,而我是知道了硬币的另一面,才懂得了这一面的所有隐喻。贺老板在一无所知中,把梅娜娜打发走了。因此,第二天王廉举就演出了那一幕,一下把事情推到了极致。我知道贺老板是忍无可忍了。潘夫人一再从中调停,仍是无济于事。
我还要爆一个猛料:我主潘夫人其实已经怀有身孕,但截至目前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是从她突然爱吃酸的,又老背后呕吐才发现的。我的前女主,就是那位副教授怀孕,也是这个神气。我很是心疼主人的处境,那天被观众喊着叫滚下去时,我都生怕出意外,好在她挺过来了。
我主要求主动出击,跟王廉举谈判,我是在场见证者。事物背后虽是风起云涌,台面上却显得异常平静。还没等王廉举提出过高要求,潘夫人已是满口答应,并且还有些让他喜出望外。唯一让我感到羞辱的是,谈判结束,都起身准备离开时,王廉举又把我拉出来开涮了一回:“张驴儿这屁股,养得比才来时能肥几倍了呀!”
在我看来,这不是赞美,这是谈判对手在谈判桌上获得了过高要价后的一种优越和得意洋洋。
你梅娜娜的屁股才肥了几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