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已站满了大黄、二黄、小黄,还有大黑、小黑、黑子,以及小白、花花、花生、土豆、蓼花糖、斜瞪眼、朝天望等同类的潘家院子,我先定了定神。我知道它们有无尽的问题要问,有些还来者不善,要不是我有些见识,常常就会掉进它们的陷阱爬不出来。
我说,请提问吧!
花花:请问,你到底是不是一条纯种家用犬?怎么长成了这样儿?用你的话说,长得真喜剧!
大家哄地一笑。
这家伙对我从来都不怀好意。它也是雌性,腿很长,蜜桃臀,颇受雄性恩宠。我得给它玩点高端的。我说,人类生物学家达尔文说:犬科中的几个野生物种曾被驯养过,它们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在现在几乎所有家狗的血管中流淌着。意思很明白,无论我们来自哪里,长相、形貌有何不同,抑或是意大利的细腰猎狗、德国的嗅血警犬、法国的斗牛犬,还是中国的蒙古牧羊犬、拉萨狮子犬、北京的京巴,以及老陕的细狗,还有你们俗称土狗的,其实都有相同的血缘关系。因为我们的进化史太长太长,几乎是人类驯化的第一批动物。尽管因地貌、气候、风物、家族、贫富的形塑不同,而使我们长相差异可能较大,但谁也不能说自己就是正宗或纯种。任何优越感都是可笑的,它的喜剧性在于我们的视角、视野出了偏差。我们实在是需要彼此了解、欣赏、沟通,而不是相互鄙视、敌意、踩踏。下一个!
大黄:请问,你老说你是一条哲学狗,善于思考。你思考清楚你主人她娘与儿媳妇之间相互仇恨、彼此折磨,甚至恨其不亡、至死不能原谅的理由了吗?
我想了想,这是一个复杂问题,回答以简要为妙,别把自己绕进去。我说:这个问题其实刚才我已有所涉及,恕不重复,下一个!
黑子:请问,人类动不动不让他们的同类入祖坟,祖坟就那么重要吗?
这也是一个诡异的问题,事关文化传统、民风民俗,甚至风水玄术,我还不大有这方面的全面修养,为了不闹笑话,我用了一个很老派的外交辞令回答道:无可奉告,多请教地方长者。下一个!
斜瞪眼:请问,你主人她哥潘五福,为抚养并不明确血缘关系的儿子潘上风,专门到西京钉鞋打工,现在这个儿子下落不明,小镇都很关心。如果在,他是认潘家呢,还是认河口镇上某个诸如张青山之流的其他父亲呢?
斜瞪眼这个问题问得很刁。好在此前我听我主给她哥念叨了半天,说潘上风从珠海寄回了八千块钱,这是他挣的第一笔工资。让给他妈好麦穗立个碑,上面只刻一句话:“这里种着好麦穗!”这话我记得特别清。剩下的,说让给他爸买个轮椅。我看潘五福满脸泪光,说:值了,值了!我就回答它们说: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潘上风在珠三角已安居乐业,近日寄回现金一万元(我有所夸张),五千用于给母亲立碑;三千明示是给亲生(注意这两个字是我加的)父亲买轮椅,现轮椅已在潘五福屁股下坐着。下一个!
大家一阵交头接耳。
朝天望:请问,你是泡在喜剧窝子里的人,你也曾多次明里暗里标榜过自己,好像是还做过什么喜剧明星,那什么叫喜剧?什么叫悲剧?什么又叫正剧呢?
别小瞧了这个小镇,什么角色都有,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大概我有些孤陋寡闻,这方面还并没有觉得谁回答得让我心服口服过。那就胡诌几句吧:你这个问题很有水平!没有比我更懂喜剧、悲剧和正剧的。有些事物在你是喜剧,而别人看着就是悲剧;同样,有些你体验到的悲剧,而在别人眼里却是喜剧了。不同的视角、不同的存在环境、不同的生命感受,会看出不同的悲喜剧来。简单地说吧:喜剧让人智慧而陶醉;悲剧让人开悟而警醒;而正剧,就是大家现在正在进行的生活,离喜剧和悲剧也就一步之遥。比如你,一只眼仰望天空,一只眼扫描大地,就包含了所有喜剧、悲剧和正剧的元素。下一个!
土豆:请问,你会离开河口镇吗?听说你主都有人来接了,还有男人在宾馆里也等几个月了。一切迹象都表明,你们还会离开,真的会离开吗?
这个问题倒是不难回答。我主已再三再四明确告诉贺火炬:我永远也不会再去做任何人的影子了。可又有一句话,高级得连我都说不出来,她说:“仔细想,他贺加贝懂得真去爱一个人,就还有救。万大莲是不是值得他去真爱,我不懂。希望他还能有真爱!”这话让我掂量再三。当然,我也认识到了可能要在小镇驻扎很长一段时间的现实。潘五福毕竟需要人照顾,并且我主都在学习打芝麻饼了,说是还要复兴她哥的什么旧业。我对土豆的回答是:这个小镇很美,已足够我美好地生活一辈子了。德国有个古典哲学家叫康德,他一生都没走出方圆一百里的地方,但并不影响他对世界的思考。任何一个再小的世界,都不影响思考的边界,关键你得思考。小镇已足够我大脑灵活地转动起来了。下一个!
蓼花糖:请问,你会重操旧业,再演喜剧,给我们找点乐子吗?
我说:这要看你们的品位,如果仅仅是想看耍丑,我会保持沉默。我怕把你们统统都看成了“傻白甜”,连家门都找不着了。我不会做一个反智主义者。下一个!
斜瞪眼:请问,如果你在我们“小西京”永久居住下来,会找老公吗?要长腿的还是短腿的,屁股大的还是屁股小的?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我也笑笑说:这话很喜剧,但你别斜瞪着眼说。我无可奉告!
2012年5月—2020年元月一稿于西安、北京
2020年3月二稿改于北京
2020年5月三稿改于北京
2020年7月四稿改于北京
2020年8月五稿改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