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托在安得里洛旅馆住了一个星期,他的钱还很多。他以前花钱总是很小气,但现在钱还没花完之前,是不能死的。
之后,他搬到一间位于特拉斯特的廉价公寓。几个星期后,马托缓慢地从魔咒中苏醒过来。
第一天,他只是在古练兵场上溜达,重温他以前与樱乐一起游览的地方:万神殿、纳佛拿广场、西班牙广场、特落薇喷泉,这些都是他们当初热恋时到过的景点。
他来到圣安德烈大教堂,这里是马力欧和托斯卡在第一幕相遇的地方。我的美人鱼……我那善妒的美人鱼……我告诉你,我永远爱你。
他到可索维多利亚街搭上六十四路公交车,前往圣伯多录教堂广场。途经位于街道右侧的圣天使堡。此外,还有哈德里安国王的陵墓、外表看似结婚蛋糕的建筑物、监狱。
圣天使堡,是马力欧命丧黄泉的地方,也是他写诀别信给托斯卡的地方,在那里他还唱出了《星光亦暗淡》这首歌。托斯卡带来了获释的信函——自由!那是一张他俩的通行证。但他却只见了她一面,因为他终究逃不过死亡的命运。随后不久,托斯卡亦从塔上跳了下来,随他共赴黄泉!
罗马这个城市使他着迷,他研究这个他曾经到访的地方……他信步走到罗马广场,随身带着面包和一瓶红葡萄酒,坐在帕拉丁,眺望这座古老的城市。
他在梵蒂冈博物馆花了一整天的时间。隔天参观了圣彼得大教堂,站在米开朗基罗雕刻的《母爱》雕像前:上帝的母亲——圣母玛利亚,双手抱着被钉上十字架的儿子,看起来是如此美丽、纯洁与年轻,因为她原本就是不带原罪降临在这世上的。
他还想办法获准进入教堂底下的古罗马时代的墓园,冒充成一名考古学博士。
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向导,领着他参观位于梵蒂冈山丘上的坟墓,只见天主教与异教的墓碑排排并列着。
就在这里,马托打消了他的念头。
死亡不再只是个**,反正他现在正身陷在一片死亡中,被那么多曾经热情活跃过的生命所包围。
为什么马托还要死呢?事实上他已经死了,在挪威没有人想念他,他已断绝了所有可以与自己联系的渠道。
马托现在是在地狱、在冥府,是个漂泊不定的灵魂,是后人捏造出来的人。
马托不愿意死,他太喜欢这个城市,太喜欢那些与樱乐有关的回忆。
马托会画画。他曾经在工艺美术学校念过几年的书,他可以帮纳佛拿广场的观光客画素描,每幅一万里拉。
他买了一个画架,生意还不错。助学贷款的钱还剩下八千元。
就这样过了一个冬天。马托·戴斯凡变得越来越像个意大利人。一开始他还担心会被认出来,因为在罗马遇到一位已死去的朋友绝非一件奇怪的事。
所以他留胡子,蓄发,有时会在眼睛的部位稍微化一下装,或是戴上太阳眼镜。
他学习意大利文。有一天他还帮昔日的同窗画了一张肖像,却没被认出,这点让他觉得很安心。他的伪装实在太完美了。
这期间,他不再从纳佛拿广场的女性身上找寻樱乐的身影,但他还是继续他上午的课程——参观许多的教堂。有时他会在圣母像上看到樱乐。
在特拉斯特佛的圣赛茜尔教堂内,他看到了樱乐的身影。他常到这间教堂来,教堂是洛可可时代的建筑,外表有如杏仁蛋糕,深深吸引马托。教堂内的祭坛前躺着圣赛茜尔的雕像,形体与真人一般大,大理石雕刻,美丽的躯体用一块薄薄的布覆盖着,是那么地形而下,只有天主教艺术才办得到。这才是所谓的女人!
感官知觉涵盖了天主教的虔诚,或是说天主教的虔诚涵盖了感官知觉。就在这座外形好似杏仁蛋糕的教堂里。
他是多么地想念她啊!
樱乐!樱乐!
挪威的家中,樱乐躺在沙发上哭泣。早上醒来,她拖着身体走向厨房,靠在餐桌前,两手蒙着脸。泪水滴落在早已变冷的咖啡杯里,她又泪眼婆娑地坐进了巴士。
就这样度过每一个小时、每一天、每一个星期……
马托!你这个会变法术的奇怪家伙,你来自哪里?又去了哪里?
你难道不知道我爱你吗?!
是我自己不了解这一点!
秋天的脚步远离,天空开始飘起雪来,遮盖了所有的痕迹,治愈了所有的伤口。
偶尔她会和马鲁斯碰面,他们如今就像兄弟姊妹一样,她失去了她的爱人,而他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
兄弟姊妹——他们之间应该仅是这样的关系,樱乐希望马鲁斯能够理解这一点,可是她总觉得马鲁斯还期盼别的。
到了二月,他决定回头,回到肯诺赛,他已准备好面对他所必须承担的后果。
他写了一封信给樱乐,这封信应该在他回去前几个星期寄到樱乐的手中,这样事情会比较简单。
亲爱的樱乐:
当你打开这封信,表示你又得承受我带给你的第二次震撼,最好先让自己坐在一张舒适的沙发上,试着忘掉所有的伤心事。
我没有死,并不是我丧失了寻死的勇气,而是事情往往不会按照原本的计划进行。
我来到罗马,在这里有了新的开始,也经历了一些事。
我很寂寞,但并不痛苦。我想了我们之间的许多事……
我写这封信的目的,是想免去你在街上遇到我时的惊骇……我当然也知道,必须向警察局报备……
我到家时,会寄给你一张卡片。如果你愿意,欢迎来找我。但你不一定非得这样做,这我能够理解。或者你们两个也可以一起来。
光阴似箭,已经过了好长的一段日子,这期间我一直以艺术家与学生的身份过活。你呢?或许你已经结婚了吧?
马托
然而樱乐并没有收到这封信,她度假去了。计划到罗马待一个星期,因为对马托的思念驱使她动身前往罗马。
她勉为其难地让另一个人随行,不过她声明,她要自己一个人一个房间。她希望在罗马能有自己的时间,但是午餐和晚餐还是可以一起享用……
他们参加了“星之旅”旅行团,樱乐与马鲁斯在安得里洛旅馆前跳下了巴士,就像那些经验丰富的旅行者。
她是否还能住在三二九那间房呢?她……一年前还曾经在那里住过,整整一年以前。
门房停下来,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有几秒钟的时间,他就拿着钥匙站在她面前僵硬地说:
“三二九?你确定?”
“是的,麻烦你……”
“好!好!三二九号房!”
她拖着她的大行李走向电梯。
打开三二九号门:
一张床、一个衣柜……
马托!没有你,这世界是多么的空**。
她逛了逛罗马。
马托在纳佛拿广场画画时,樱乐则在特斯卡尼内吃东西。
马托坐在西班牙广场斟酌他回家的计划时,樱乐则在科多蒂街上的希腊咖啡馆喝咖啡。
马托在圣彼得大教堂前的广场喂鸽子,樱乐则参观梵蒂冈博物馆。
马托渡过台伯河到法波利丘桥岛,樱乐则去了特拉斯特佛的跳蚤市场。
马鲁斯常让她独自一人,他是那么的体贴、善解人意。
他们一起在特拉斯特佛吃饭,她喝了一瓶巴洛洛和一杯咖啡配白面包。
他们找回了马托失踪前那个星期彼此交谈的说话语调。
随后他们回到了旅馆,她买了坎帕利放在房间里,一共六小罐。在她再次进市区前,她先喝了一小杯。
马鲁斯试着让自己显得魅力无穷,**力十足。他希望能融化她的心,让她产生触电的感觉。
他搂着她,想要和她上床,他一再地恳求。
但她拒绝了。
“我说过‘不’了,马鲁斯,我们之间只能当朋友,好朋友,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谈的。”
“他已经死了,樱乐,他不能梗在我们之间。”
“你人很好,马鲁斯,真的很好,但这不是问题,而是……”
“只要一次,樱乐,今天就好,下不为例。我们两个都很寂寞,应该彼此安慰。”
“但是不要在这里,你必须知道,这是我和他的房间……”
“来嘛!”
他喝了许多的酒,占了上风,加上罗马现在是春天……
“你胡扯,”她说,“全都是胡扯。”
他把她的坎帕利浇在自己头上,红色黏稠的汁液。他微笑,情绪激昂,酒使他乱了性。他再也控制不住,把她压倒在**。
而她也接受了他。
半小时后,她从**坐起,觉得很尴尬,情绪难以平复。她觉得自己被利用、被骗了,但这不仅是他的错,她自己也不对。
她去洗澡。
“我们晚上还要散步吗?”
“好,马鲁斯……可是,你……”
“什么?”
“不管怎样,过去我们曾经拥有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只是现在必须结束。答应我,马鲁斯,这一切都得结束。”
“我答应你。”
他双手在胸前画个十字,好像圣母玛利亚接受了他的诺言似的。
他们在城里信步闲逛,走过万神殿、梅塔司塔欧街与马达雷娜街。
樱乐不由得想起古代的万神殿里,人们是如何庆祝圣母玛利亚升天:以薄纱做成的云朵以及纸制的天使装饰屋顶,然后将稻草做成的玛利亚娃娃用滑轮往上拉,穿过屋顶上的一个大洞,看着她慢慢在云朵与天使间消失: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圣母玛利亚升天了!天使们群体欢呼!
一切是那么的纯洁无瑕,但一想到这场庆祝仪式,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之后他们前往人们口中的罗马客厅——纳佛拿广场。她让他挽着她的手,如果她都可以和他上床了,那么这也就不算什么。反正就快结束了……
他们来到由贝尼尼设计的四河喷泉前的广场,在那里随兴踱步。
圣阿涅丝,遭一名罗马士兵将身上的衣服撕裂,那时只见她的头发在短短几秒内迅速变长,盖住了她那**的身躯。之后一道神秘的光线射入,一件不属于人间的长袍紧紧地包住她。
马托站在画架的后面,这是他在罗马当街头画家的最后一晚,星期三他就要飞往奥斯陆,搭意大利航空八点十五分的飞机,从达芬奇机场起飞,而从中央车站往机场的巴士则是六点半开出。
他要飞回挪威的家,回去找樱乐。
这期间她应该已收到他的信了,她作何感想呢?
家乡的人应该都期待马托的归来,因为他从冥府回来了,就像尤莉达可或是拉赛弩司。不,不能跟他们相提并论,这些《圣经》的故事闻起来有尸体腐朽的味道……
接着他却看到樱乐在纳佛拿广场!
他傻了眼。
“樱乐!”
她与别人搂在一起,一股强烈的醋意涌上心头。
这期间他们一定结婚了,不,一定是结婚了好一阵子,看他们充满爱意地臂挽着臂,手拉着手,像是一对浓情蜜意的夫妻。
她一定是怀孕了,他心想。或许他们正在度蜜月。
樱乐,你怎么可以……
但是她并没有收到信啊,那封信与她正好在阿尔卑斯山的上方擦肩而过。
他必须和她说话,他不能没有同她说话就这样飞回去。他必须告知他要回去的讯息,他的浪子回头,他的出走……
难道他感受不到一丝丝的希望吗?
但不是在这里,他不要在这里被认出来,只要樱乐旁边的那个人在,他就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樱乐在某个画家的摊位前找了个位子,那是马鲁斯的主意,由他付钱,因为他想拥有一张她的画像。
她咯咯笑着坐了下来,带有一点微醺。
在马托的面前,她一样也能坐得这么好。
在纳佛拿广场、在杜密逊大帝的竞技场上,樱乐留下了她的画像。她看着那位画家,酷似现代版的马里奥·卡瓦拉多西[4]。
“托斯卡……”
马力欧,她想,还有马托!
樱乐想到这两个名字念起来还有点类似,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注意到这点呢?
我真是笨啊!她心想。
马托站在离画架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他不怕被她认出,不是因为他们俩之间相隔一段距离,或是因为他躲在画架后面,还蓄了胡子和长发。而是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会在罗马的某一个地方,遇到一个已经过世的人。
他开始画她,马托站在杜密逊大帝竞技场上为樱乐画画。从这里属于他俩的地方开始算起,正好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包括这个城市,以及他们一起在这里度过的日子。
他将她画成蒙奇笔下的圣玛利亚,下笔迅速、利落,却非常高雅。
马托的热情被燃起,他内心的防线崩塌了,刚刚过去的还真是一个漫长的冬天。
许多人开始聚集围观。
他究竟在画谁呢?并没有模特儿啊!
“太漂亮了,先生,真的是杰作……”
“太美了!”
“真是个艺术家呀!”
马托的心情错综复杂,他的内心刮起了狂风暴雨。他伤心欲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哭了。
没有人敢说什么。
蒙奇在画的左下方画的是一个人的骨骼或是胎儿,或两者兼有。马托画的是自己双膝跪在地上。
之后,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抽出一支笔和一张纸。
樱乐,我人就在这里,原谅我,但这不只是我的问题。我再也无法控制一切,所有的事就这么自然而然发生了,该来的总是要来。我必须和你谈谈,樱乐,在圣天使堡塔的平台,樱乐。明天十二点,别怕,但请一个人来,答应我,我不会搞砸任何事的。
他把纸折一折,抓住一个小男孩,给了他一张五千里拉的钞票,指指樱乐:
“那位小姐……”
“好的、好的,先生,谢谢您!”
“麻烦你了。”
他离开那个地方,画架与圣玛利亚的画像丢在原地。画像前的人群越来越拥挤,大家对这幅画皆赞赏不已,然而就是没有人敢去碰它。
“真是幅大师之作!”
“才短短的五分钟就画好了!”
“你们有没有看到他在哭?”
“是个真正的艺术家呢!”
他离开前,转身看了一下小男孩将纸条交给樱乐,他走过可索维多利亚街道,经过“花乡”,穿越过犹太区和甘利巴弟桥,而后回到公寓。
樱乐!樱乐!
“打扰了,小姐,您的信。”
“你说什么?”
“您的信。”
“谢谢!”
她摊开了纸条,随即从坐的小板凳上跳了起来:
“是马托,马托!”
“我看看,樱乐,这一定是个误会。”
“不,不,这是他的笔迹,我看过,马鲁斯,我知道。他一定就在这里,在罗马……”
“走!”
“我怕,我真的好害怕。”
他们付了画钱,马鲁斯把那张才画了一半的画卷起来夹在手臂下,离开了那个地方。
倘若他们稍微四处张望一下,就会发现很多人挤在一个画架前。
几个小时后,整个纳佛拿广场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马托的圣母玛利亚画像与画架还摆在圣阿涅丝教堂前。
隔天马托很早就醒了,前晚睡觉前把时钟往前拨了一个小时。
夏季……
上次他和樱乐一起在这里的时候,也是把时钟往前拨了一个小时。
“夏天……”那时他们一起庆祝夏天的到来,就像是在庆祝订婚一样。
马托曾经到过阴曹地府……而今天他就要与樱乐见面。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事情必须得这样结束,那实在毫无意义。一定是哪个地方不对劲,一定有办法补救。
他整理房间,洗澡,吃饭,然后进城去。
去年秋天起马托就没有刮过胡子、理过头发,所以他去了理发店,因为今天要和樱乐见面,他希望她看到他时,他仍和以前一样……
“早安,先生,刮胡子吗?”
“是的,麻烦您!”
“还要理发吗?”
“要……”
理发师一时手滑,刀子划破了马托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先生。”
他流血了。
笨拙的理发师小心翼翼地将血从马托的脸上拭去,然后涂上药膏。
樱乐清醒着,一整夜都是如此。
在三二九号房里……她望着窗外,目光投向后院。
他怎么能够就这么简单地离开她?他怎么能够在没有她的情形下,独自在罗马生活半年,竟然一次也没回来过,也没捎来只字片语?
但最初不是她先抛弃他的吗?
她不敢期望能再度拥有他,半年了,他一定交了新女友,或许是在这里的挪威语言中心认识的。此外,罗马还有一些挪威的侨民团体或是斯堪的纳维亚协会,不怕没有机会。
他的女朋友或许是个学艺术的女学生,也许是个纯正的意大利人,也有可能来自落后地区。反正明天她就会见到他。真希望赶快天亮。
马托!马托!
他穿越城市。
圣赛茜尔—克里斯蒂新娘,在马克·阿里亚王的统治下,被判关在炙热的蒸汽室内处以死刑。她的尸体在一千五百年后被发现时,仿佛一位刚睡着的少女躺在**,完好无缺。圣赛茜尔还发明了管风琴,她听到了天使唱歌的声音,于是被赋予制造出可以模仿天堂音乐的乐器……
瑟丝托桥、法波利丘桥岛……
他来到俗称的“花乡”。一六○○年,乔尔丹诺·布鲁诺曾在这里被处以火刑,因为他宣称宇宙是无止尽的……今天这里则是个鱼肉蔬果市场:有绿色多汁的无花果、又大又白的牛胃和一些精致的食品,晚上则是罗马烟毒犯的聚集地。
随后他来到可索维多利亚街,前方的右边就是圣天使堡,时间将近十二点。
他在路上看到有些时钟尚未调整夏令时间,有几个钟的指针接近十一点……
八点,樱乐才刚睡着,闹钟却响了。
她穿上衣服,到街上去,进了一间小酒吧:“请给我一杯黑咖啡和小面包。”
她该怎么消磨这段漫长的等待时间呢?
喝完咖啡吃完面包,也许她该搭出租车前往圣彼得广场,她可以在那儿稍微散散步。或许还可以参观一下圣彼得大教堂,反正她待会儿要去的地方就在……
马托爬上圣天使堡塔上的平台,再过五分钟就十二点,他选的地方容易辨识,他曾和樱乐到过这里。他确定她会来,因为谁都不会放弃能与刚刚才从地府绕一圈回来的人见面的机会。
圣天使堡,原本是作为哈德里安大帝埋葬的场所。这位国王死于水肿,生前饱受病痛折磨。他企图贿赂他的仆人,请他们指出心脏下方,可以用刀子迅速刺入致死的部位。
他死前,写了一首《告知灵魂》的诗:
温柔、轻巧的灵魂,
你是肉体的客人也是伙伴,
现在你欲往何处?
你是如此的苍白、生硬与空洞,
不若以往那般充满了戏谑。
圣天使堡,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个结婚蛋糕,马托与樱乐曾在这蛋糕的顶端上约会。
不!她一定结了婚。生命是多么的残忍不公啊!
樱乐、樱乐——你会来吗?现在已经十二点五分了,马托渐渐感到不安。
十一点五分,距离与马托见面还很久,这时樱乐就站在圣彼得大教堂的巨大圆形屋顶下方。从她站的地方仰头刚好能看到上面所写的字母,高度约有两米。在如此宏伟的教堂里,人更觉渺小,就像是小孩无法抗拒神的命令般。
马托在塔上等待着他的爱人,时间是十二点十五分……十二点半,樱乐!樱乐!为什么你还不来?
她离开了圣彼得大教堂,徐缓却目标明确地经过“和解之道”,那条路是从圣彼得大教堂通往圣天使堡的必经之路。
“和解之道”,是否寓意她与马托也有可能和解呢?
十二点四十分,为什么她还不来?马托变得很紧张,他事先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樱乐,樱乐,为什么你要抛弃我?
随后他忽然想到,樱乐和马鲁斯已经结了婚,现在正是新婚之旅。他们当然不愿意蜜月让一个从地府回来的人给毁了;也没有人会愿意在新婚之旅的时候与旧情人约会,特别是与一个已经被认定死亡很久的人。
他也太天真了。为什么会相信樱乐会愿意与他见面呢?他已经害她承受了那么多的罪恶感。
若在九月就让这一切结束掉,情况一定好得多。根据自然法则,他本来就应该要离开的。
马托下定决心,不能将余生寄托在一个不再爱他的女人身上,让自己像个累赘,像那些没有中奖的彩券一样……惹人厌的……
打从儿童时期,马托就习惯在腰间放把旅行刀,现在他知道原因何在,他知道这把刀的用处了。他要为自己做一些事,就在这圣天使堡的前院,在这个邻近地狱的地方。
突然之间所有的事都合乎了逻辑。他并不是第一个死在圣天使堡的人。
他似乎听到了马力欧吟唱的《星光亦暗淡》:
星空闪烁,
地野苍茫,
花园的门儿嘎嘎作响,
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宛如是天神降临,
她跪倒在我的胸旁……
哦,那甜蜜的亲吻与柔情的爱抚,
多么希望能揭开那诱人的外表!
魂萦梦牵的爱情已经永远消逝!
时光不断溜走,而我将在绝望中死去,
我这一生不曾如此深爱过一个人!
在“和解之道”上,樱乐看了时钟一眼——十二点四十五分,她吓了一跳,看了一眼自己的表,赶忙抓住一个过路的神父,用不太流利的意大利文询问,并指了指自己的表。
“现在是十二点四十五分,小姐,因为夏季的缘故。您难道不知道吗?”
您难道不知道吗?当然现在是夏季,她与马托在罗马的时候,也是夏天。她疏忽了这点,这是个误会。
马托!马托!我希望我没有来得太晚,你还会在塔上等我吗?
樱乐奔向圣天使堡,她看到城堡上方的平台站了许多的人,最左边那位不正是马托吗?
我多么英俊潇洒的马力欧!
时间将近一点。马托紧靠在天使铜像旁,把刀子从剑套中拔出,充满果决和力量。他可以一人独自完成。他不是哈德里安大帝,需要仆人推他一把。
首先他割断自己的脉搏,再把刀子刺入胸膛,然后纵身一跳。
樱乐冲进了圣天使堡里的练兵场,她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眼前有许多人渐渐围向大天使米歇尔铜像的下方。
她推开人群,推开第一个围观者……第二个围观者……然后是警察。她俯身在一个人的上方。
“死掉了,这位先生死掉了……”
樱乐跪在他面前。
“站起来,马托,听到了吗?站起来!”
“死了!死了!”
她扑在他身上。
“马托,看在老天的分上,站起来!”
她举起手臂。
“这是个误会,误会啊……”
“您认识他吗,小姐,您知道他是谁吗?”
她哭了,抬头望向警察。他抓住她的手臂。
“您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马里奥·卡瓦拉多西。”
这时,马鲁斯走了过来,抱住她说:
“他已经死了,樱乐,走吧!”
她冷冷地看着他,目光笔直且阴森。
“都结束了,樱乐,都结束了……”
她挣脱他。
“还没有,还没有结束。”
她完全融入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似乎有什么东西支撑着她,她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已经背熟了剧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演出了。她跑向建筑物突出的地方,爬过栏杆。
“樱乐,你要做什么?住手,樱乐,你疯了吗?”
马托,我们一起共赴黄泉。
然后她掉了下去,跌落在圣天使堡下方的台伯河岸边。这一刻,奥斯陆的家中,一封信正好投进信箱里。
[1]奥菲斯(Orpheus)和尤丽狄丝(Eurydike)均为希腊神话中的人物。
[2]《托斯卡》:《Tosca》,意大利歌剧作曲大师普契尼的歌剧之一。
[3]哥白林:一种绣有华丽图案的编织挂毯。
[4]马里奥·卡瓦拉多西:Mario Cavaradossi,普契尼歌剧《托斯卡》中的人物。在剧中于教堂绘画圣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