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失魂落魄,他已被樱乐施了魔法,她是他的全部,他的内心只有她一个人。
樱乐!樱乐!
世界还是如往常般美丽绚烂。他深深地汲取那些樱乐带着他一起发现的色彩、声响和气味。
他爱她!他爱樱乐!
他在城市中穿梭,他相信一定可以在人群里认出樱乐的身影。他看见她骑在脚踏车上,他看见她从对面的电车上下来,但那不是樱乐。他遍寻不到她的踪迹,樱乐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
他很伤心,但并非不快乐,毕竟他曾拥有过幸福美满的日子。他曾活在童话般的唯美故事中,他曾经是樱乐的爱人。有多少人可以这么说自己的?
现在童话故事结束了,马托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他选择罗马作为生命的终点站。那里是所有一切的开始,是欧洲文明的起源点,也是樱乐与马托认识的地方。圣安德烈大教堂,在那里,她闯入了他的生命,身着一袭黄色洋装,看起来是那么的飘逸、动人。
那时,她参加了“星之旅”旅行团,而他则是“泰乐堡”旅行团的团员。
他去了银行,把助学贷款的钱全领了出来,一共是一万六千元,他兑换了二十万里拉,其余的等到罗马再兑换。当地的汇率会比较好,可因此多出几天的生活费。
马托并没有急着结束自己的生命,首先他要先留一些日子给自己。他要待在罗马直到他的钱花完为止……
他住进挪威航空的旅馆,订了第二天早上十点二十分的机位,SK457的班机从福勒浦出发,飞往哥本哈根。下午一点四十分再从哥本哈根转搭AZ396班次的意大利航空。
他取了个假名,从现在起他是马律斯·英斯塔。
他回家拿护照,上衣和换洗的衣物他已收好几件放在袋子里,不需要带太多。
九月,在罗马仍是夏天。
他在外面消磨了一整晚,写了一封信,然后告别了这里。
樱乐哭了。
她花整晚的时间试着打电话给马托,隔天一早还去敲马托家的门。
之后她回到了家,打开信箱,看到信时,她的心扑通了一下,心情变得很轻松。她好快乐,也好兴奋,因为是马托写的信。
我唯一的挚爱,樱乐!非常非常谢谢你。我们两个之所以分手,并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事情必然就是得这样做个了断。没错,我爱你爱得太过火了。
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完全的消失,樱乐。你必须试着了解,从今天起世上再也没有我这个人,但我还是一直属于你。
我认识你之前的二十五年所经历的事,根本就没有与你在一起时那样丰富多彩,你了解吗?
你可不要认为我是在责怪你,樱乐。我纯粹想向你表达我的感激之心,就像是滔天巨浪倾泻在海滩之上。
活下去,樱乐!我也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生活。我俩是那么的相似。
附注:烧了这封信,也不要做任何的追究。我保证,在你读这封信时,我已经完完全全地消失了,樱乐,你一定要相信我。谁也找不到我的影踪,我会像一只知道自己气数将尽的动物一样躲匿无踪。
这些话是我最后的祝福,珍重再见!
她整个人崩溃了。跑回公寓,扑倒在沙发上。
“马托,马托!”
她相信信里的每一句话,她了解马托,也真的爱他。她吓得不知所措。
“误会。”她呢喃着,“这是个误会……”
马托搭乘的飞机降落在哥本哈根,没人查验他的护照,所以很轻松就入关了。
没有人知道马托藏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他轻而易举地就摆脱了过去二十五年的身份,很简单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现在,变身马律斯·英斯塔的马托在卡斯鲁波候机室等待转机,他走向二十六号门,把登机牌交给一位有着深褐色皮肤的意大利女人。
他混入一群意大利商人之中,冒充是他们中的一分子,假装自己是佛罗伦萨的一名年轻商人,这样一来铁定过关。
空姐递给他一份意大利文报纸,真是个可人儿呢!
只要他一抵达罗马,就可以把护照扔了。
她没有在沙发上哭太久,她把信拿给了另一个人看。
首先她先解释了她与马托的关系。他们或许曾有过一段不寻常的男女关系,但现在都结束了,她比较想将他当成一般朋友对待。
“你认为,他真的会按照信上所说的这么做吗,马鲁斯?”
“并非不可能。”
“我们必须通知他的家人他失踪了。”
“他没有家人。”
“一个也没有吗?”
“都没有,他的父母几年前就已过世,他是个孤儿……”
“真的吗?”
他们到警察局去,拿出那封信,告诉他们关于马托·戴斯凡的事……
樱乐绝想不到马托此时正置身距离地面三万六千尺高的地方。她只想到马托可能是待在诺得马卡郊外的某一处,或是森林深处的一个宁静湖畔边。
马托目前却在阿尔卑斯山的上空飞行,整整一个小时,他坐着不动,凝望着紧急出口。“出口!出口!”这个词他已经在脑海中说了几百次了,像是神秘的祈祷文。
他坐在这里思考着他的出走计划:离开挪威,从樱乐的生命中消失,从故事里退场。
飞机飞到了波河平原上空准备开始着陆,他必须在米兰转机。
“那是一种角色扮演,你懂吗,马鲁斯?我们相信我们是以一种几乎疯狂的方式爱着彼此……”
“不难理解,这种情形真的很特别。”
“如果情况颠倒,如果他是第一个对感情退缩的人,如果他只比我抢先了一秒提出分手,我的反应也会跟他一样。同样也会尽全力把他追回来。”
“但若立场对换的话,他不会继续退缩下去吗?”
“会的!你不相信感情是会让人窒息的吗?而我们都需要空气……”
“所以说他是火,而我是空气?”
“或许可以这么说吧,我希望你能理解……”
“我都了解……”
“我先将视线移开,纯粹是个意外,我可以体会到他的失望,过去我们是那么的幸福甜蜜。”
“无论如何你不可以再自责了。”
“我根本没有。事情本来就应该有个结束。”
但是马托·戴斯凡并没有死,他再度搭上飞机,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他看到右下方的热那亚市,位于热那亚湾的白色童话城。在竖直椅背、系上安全带以及禁止吸烟的标志亮起前,飞机飞过了托斯卡纳的上方,正式飞往菲乌米奇诺的达芬奇机场。
在米兰也不需要检查护照,只要向海关挥一挥手上的红色小册子就可以了。
马托以马律斯·英斯塔的身份在达芬奇机场登陆。
在挪威,樱乐与马鲁斯继续打听马托的下落。樱乐虽然认识马托才半年,却比任何人都了解他。马鲁斯则是在念书的时候,就认识马托了。
为了找他,他们搭岛上列车到翡翠山。到了他的家乡,向那边的人打听他的消息。也来到哥柏豪木屋寻找他的踪迹。每到一个湖,他们必定停下来仔细搜寻一番。
“不管怎样,我觉得糟透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情绪这么激动。”
“你相信命运吗,马鲁斯?”
“不相信。”
“俄狄浦斯同样也不相信,他想摆脱命运的捉弄,却仍然逃不掉。”
“那是文学的东西,樱乐,或者是迷信。”
“一切都是误会所引发的,他以为已摆脱父母,但却碰巧遇见了他们。”
“当他发现事情的真相……”
“……他便刺瞎自己的眼睛,一切都是合理的。基本上他原本就是盲目不清。”
“你放弃了吗?你相信他真的……”
“我可以感觉到他消失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你听到了吗?他已经不存在了。”
马托走向达芬奇机场的出口,买了一张四千里拉的机场巴士车票,再度混入一群神色疲惫的商人中。
车子开往台伯的途中,他看见路的右边矗立着一栋栋超现实主义风格的国际会议大楼,左边则是垃圾堆。没多久,圆形竞技场便出现在他眼前。巴士到了中央车站就不再行驶,他拦了一辆车到纳佛拿广场,车资四千五百里拉。
时间是七点,正值黄昏时分,他走到圣阿涅丝教堂前的贝尼尼喷泉,走到有着四道泉流的羔羊雕像边。
这里是一切的开始,杜密逊大帝竞技场是他与樱乐相处的第一晚。从那刻开始,他们交织成一体,融合成雌雄同体的生物。
樱乐与马鲁斯又湿又冷地离开国家剧院旁的地下铁,拦了一部出租车前往格弩蓝德镇上的警察局。
“对不起,没有你们要的讯息,但我们已通知所有的巡逻队,他们都已得知此消息。”
“您不是有他房门的钥匙……”
“但是找不到他可能去旅行的证据。”
她摇摇头,像要证实什么似的。马托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他一直是勇往直前。
樱乐与马鲁斯今晚暂时分开,她喝了一瓶法波利拉,不断地哭泣,哭泣。
他在纳佛拿广场晃**了好一阵子。他不知道没有了樱乐,在罗马该如何打发时间。他觉得这里到处都可以看见她的芳踪。
他去了万神殿,这座供奉诸神的庙宇前,聚集了许多的观光客。
他知道他的目的地,早在哥本哈根时,他便已打电话给安得里洛旅馆,预订了一个星期的单人房,价钱是每晚四万里拉。
这家安得里洛旅馆是他们在罗马共度第一晚的地方。一个是“泰乐堡”旅行团的团员,一个是“星之旅”旅行团的团员,两人在晚上十一点后共处一室,整整度过了一个晚上和其后的一个星期。
热情的接吻,亲昵的拥抱。这家旅馆早期是红衣主教的皇宫。甜蜜的原罪。一切都发生在这间小的可怜的旅馆房间内:一张床、一个衣柜和每个人一条半的毛巾。而他们就在那空间只有三尺大的地方,来回穿梭于床、衣柜与狭窄的浴缸中。
如此简单的装潢竟可以变成绚丽缤纷的童话世界,衍生出几千篇故事,这难道不令人匪夷所思吗?就因为那是樱乐的房间……
他们停留在这小房间的时间比在外面的时间来得长,因为房间里有许多的事等待发现。不过他们毕竟还是去了歌剧院,对马托而言,这是个全新的经验。
《托斯卡》。托斯卡,曾向马力欧保证过,他不会被处死,一切都是假的,一场虚构的处决。他将会遭到射击,而他必须装得自己好像死了。
他站在圣天使堡的城墙前:
我多么英俊潇洒的马力欧!
士兵开枪射击,马力欧应声倒地。
就是这样,死掉了,他演得太好了!
士兵把一件外套盖在他身上,托斯卡从远处观望这一切,内心为即将到来的幸福感到欣喜。
马力欧,不要动!
士兵离开……
安静,不要乱动!
士兵消失后,托斯卡奔向她的爱人:
赶快!起来了,马力欧,我们赶紧逃离这里,快点!
可是马力欧并没有站起来,史卡毕亚骗了她。她跪倒在他的身旁,哀伤地看着鲜血布满了她的双手。
马力欧!马力欧!
她抛开覆盖在他身上的外套。
死了!死了!
她趴在他身上。
马力欧!你死了吗?就这样死掉了?为什么?
动人心魄。但却是真实的,马托,这是真实的。生命就是这么的充满戏剧性,我们被引导进入了童话的世界里,我们是真实存在,马托!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不是很奇妙吗?我们会继续一起度过一段时日,彼此深爱对方,相互拥抱,或许我们还会有小孩。然而生命实在是太短暂。突然间,马托,突然间,我们就被硬生生撕开了……
马托有意识地走向古练兵场上一家装潢朴素的旅馆,经过马达雷娜街和梅塔司塔欧街。他进入旅馆的前厅,装得泰然自若,像是他上星期才在这里住过,他希望门房不会认出他来。
“对不起,您的护照借看一下……”
护照?好的,但他已经在菲乌米奇诺把它撕成碎片,丢入废纸篓里了。他忘了带,他这么回答。放在拿波里的一个朋友那里,但已经在邮寄的途中。为了表示歉意,他或许可以马上付清一个星期的住宿费,一共是二十八万里拉。早在米兰的机场,他就已经把剩余的钱都兑换了。
他们以前曾经住过这家旅馆,他能否再住上次那个房间呢?房间号码是三二九。
他走向电梯,觉得她好像与他一起。他体内的血液沸腾汹涌,心头小鹿乱撞。接着他打开那间狭小房间的门,一切还是和上次一样:床、衣柜、小桌子。
只有新娘不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