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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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孫聊天,經常聊到一半,她就說:今天聊到這裏吧。再晚睡明早上查房起不來了。然後就鑽進被子睡著了。當個住院醫師實在辛苦,有時候白班,有時候夜班,睡覺的時間老是不夠。小孫的眼窩常常發青,她問過我是不是該塗眼暈。我說你想塗就塗好了,我沒什麽意見。她說豈有此理,塗眼暈就是塗給你看,你居然沒了意見!看到別人忙忙叨叨,我經常感到慚愧,因為我老覺得可幹的事情太少。翻完了Story of O,就再也找不到像這樣的書了。但是我也不能像“他們”一樣,去幹沒意思的事情。我們的人在這種時候,往往是去證明一個定理,或者發明一個體係。比方說,費爾馬和愛因斯坦幹的事就是這樣。但是去證明一個定理往往會掉進陷阱裏——有些定理可能沒有證,遇上了一輩子都會陷在裏麵。而發明一個體係則談何容易。想來想去,隻有寫小說比較有把握。但是自打認識了小孫,我就一個字也沒寫過。我寫的小說,她每一頁都要看,這就破壞了我的寫作情緒。想想吧,昨天剛寫出來的東西,今天就成了談資,那是多麽叫人厭煩。剩下隻有一件事可幹,那就是睡覺。

後來我又想把李先生和大嫂的事講給小孫聽,但是她不肯聽,說道:我知道,大嫂愛上了李先生,這就結了吧?講點別的吧。其實那個故事還長得很。用大嫂的話來說,一次愛情就像吃一個巧克力殼的冰棍。開頭是巧克力,後來是奶油冰激淩。最後嘴裏剩下一個幹木棍。我所講的李先生,連巧克力殼都沒化呢。但是小孫不肯聽。她說與其聽你這些胡說八道,不如到外麵去看死人。說完她真的從**爬了起來,拿了手電,到走廊上去了。

我想給小孫講的事,包括夜裏李先生和大嫂在一塊坐著念俄文詩,嘰嘰嘎嘎,聽得人好不心煩。那時候我躺在燈影裏,大棉被也擋不住那些卷舌音。這時候我隻好想象自己是土耳其蘇丹,帶了隊伍征討俄羅斯草原。逮住了講這種話的人,就讓他們腦袋瓜子朝上,屁眼朝下,坐在削尖的木棍上。還有他們倆唱一個俄文歌,叫作嘎嘎林。一邊嘎嘎,一邊親嘴,就像鬥雞一樣;聽了叫人頭大如鬥。後來他們聽我咳得那麽厲害,也有點不好意思,到外麵去找地方了。但是那已經是開了春後的事。在此之前,他們一直是在我麵前表演。開了春以後,我們院子裏就開始鬧貓,天一傍了黑,它們就開始哀號。我總懷疑裏麵也有李先生和大嫂的一份。據說母貓的那玩意兒裏長了倒刺,公貓插進去,就像插進了蠍子窩一樣,疼得拚命嚷嚷。不知李先生和大嫂是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