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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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時候想過要當發明家,仿佛創造發明之中有一種魔力,可以使人離地飛行。為了這個緣故,我先學了數學,又學了Double E。但是現在我發現它根本就沒有這種魔力。不管你發明了什麽東西,你還是你自己。它的一切魔力就是使你能造出一架打死人的投石機。但是我現在也結了婚,經常和老婆壞一壞。這說明我長大了。小時候我對生活的看法是這樣的:不管何時何地,我們都在參加一種遊戲,按照遊戲的規則得到高分者為勝,別的目的是沒有的。具體而言,這個看法常常是對的,除了臭氣彌漫的時期。比方說,上學就是在老師手裏得高分,上場就是在裁判手裏得高分,到了美國,這個分數就是掙錢,等等。但就總體而言,我還看不出有什麽對的地方,因為對我來說,這個規則老在變。假如沒有一條總的規則的話,就和沒有規則是一樣的了。

現在我又想,為了那架投石機和少年時的狂想,損失的東西也不少。假如不是對這些事入了迷,還可以做好多別的事。假如遊戲的總規則是造台複雜的機器,那我十六歲時就得分不少。但假如這規則不是這樣,而是以與女人**次數多為勝,那我虧得可太多了。但是這個遊戲的總規則是什麽,根本就沒人知道。有關這個總規則的想法,就是哲學。

我長大以後活到了三十五歲,就到美國去留學。有時候有錢,有時候沒錢,就到餐館裏打工。一般情況下總是在廚房裏刷盤子,這是因為我有一點口吃,而且不是那種“後結巴”,也不是那種“中結巴”,而是“前結巴”,一句話說不上來,目瞪口呆,說英文時尤甚。在廚房裏我碰上了一位大廚,他的終身事業是買六合彩。作為一個已經學過六年數學的學生,像六合彩這樣的概率題當然會算,隻可惜算出來以後沒辦法給大廚講明白。每到了該決定買什麽數字的時候,那位大廚就變得神秘兮兮的,有時候跑到紐約伏虎寺去求香拜佛,有時候又寫信給達拉斯的王公子,讓他給起一卦。有時候他要求我提供一組數字,還不準是圓周率,我就跑到大街上去抄汽車牌。這種事情有一定的危險性,抄著抄著,車裏就會跳出幾個五大三粗的黑人,大罵著朝我猛撲過來,要我說出為什麽要抄他們的牌子。在這種情況下,我才不肯停下來解釋有一位中國大廚需要這些數字,而是拔腿就跑,見到路邊上樓房有排水管就往上爬。幸虧這些人裏沒有體操隊員,也沒人帶著槍。這種事不用我說,你就能知道是比老魯要抓我要命。所以我老向那位大廚解釋說,六合彩裏麵是沒有訣竅的,假如有訣竅,那也不是我能知道的。但是他隻用一句話就把我駁倒了:假如真的沒有訣竅,我怎會相信有訣竅呢?就是因為不能駁倒這個論點,說別的就沒有用處了。比方我說:假如我一抄車牌子就能抄上下期的六合彩,那我幹嗎不去買下期的六合彩?他答道:誰知你為什麽不去買?我就要犯前結巴。照他的看法,那些中彩的一定是發現了某種訣竅,因而發了大財。當然,像這樣的訣竅誰也不肯說出來。再說,說出來就不靈了。沒準這種訣竅是在電話本上看來的,或者睡覺時夢到的。也沒準是一年不**,或者是買彩票之前**。還有人說,這訣竅是吃掉老婆的月經紙(當然是燒成了灰再吃)。他還說,最後一條他已經試過了,不大靈。這倒使我大吃一驚:看他頭發都白了,老婆怎麽還有月經?後來一想,誰知道他吃的是誰的紙,那紙是怎麽來的。這麽一想後,就覺得很惡心。在一起吃飯時,凡他動過筷的菜我都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