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述的情節裏,你一定能想到安置是四月底的事。那時候北京常是陰雨天氣,就是不下雨,天也陰得黃慘慘的。就算是風和日麗,我也沒有好心情。到了五月初,天就會連續晴朗。五月一日放假,當然也沒有工資。我心情比初安置時好了一些,像一個男人一樣收拾了這間房子,用揀來的塑料薄膜把窗子上的碎玻璃補上,然後爬上房頂,用新學會的手藝修補漏雨的地方。在幹這件事的同時,憑高眺望這片拆遷區。當然,景色沒有什麽出奇之處。在四周玻璃大廈的藍色反光之下,這裏有十幾座土紅色的磚樓,樓前長著樹皮皴裂的赤楊樹。樓前麵還有亂糟糟的小棚子,是多年以前原住戶蓋起來的,現在頂上翹著油氈片。我還看到最北麵那座樓房正在拆,北京城和近五十年來的每個時期一樣,在吐出大量的房渣土。這個景象給我一個啟迪,我從房頂上下去對F說:等我們這座樓被拆掉時,就可以搬出去住好房子了。她笑吟吟地看著我說:住好房子?付得起房租嗎?這使我相當喪氣,但還是不死心,說道:也許我可以考個電工什麽的;你也可以去考個秘書,這樣可以增加收入。她繼續笑了一下,就轉過身去。然後我就更喪氣地想到了和公司定的合同:服從公司的安置,不得自行改換工作。我很可能要當一輩子的小工,住一輩子拆遷區。本來我還想下午去外麵找找,看哪個廢棄的房間裏有門,把它拆回來安在自己家的衛生間裏;但是我沒了情緒,就在床墊上躺過了那一天下餘的時間。那一陣子我總是這樣沒精打彩——因為實在沒有什麽事可高興的。有關我想考電工的事,還有必要補充幾句。人到了我這個地步,總免不了要打自己的主意,想想還能做點什麽。作為一個物理係的畢業生,很容易想到去考電工。而作為一個喜歡在公路上和人賽車的人,我又想去考垃圾車司機。這些奇思異想都是因為當小工太累,掙錢又太少,還要受那個小兔崽子師傅的氣。每次我說起這類的話頭,F總是那麽幹脆地打斷我。假如她能順著我說幾句,我也能體驗一點幻想的快樂。這娘們沒有一點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