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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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過去不再是一片朦朧。過去有一天我結婚,乘著一輛借來的汽車前去迎親。我的大姨子對我說:我妹妹是個瘋子。晚上她要是討厭,你別理她,徑直幹好事——很難想象哪個大姨子會建議未來的妹夫強奸自己的妹妹,除非他們以前就認識。但我分明不認識這個大姨子。這個女人的頭很大,梳了兩條大辮子,前麵留了很重的劉海,背上背了一個小孩子。她彎著腰,讓小孩騎在背上,頭頂就在我眼前:三道很寬的發縫和滿頭的頭皮屑就在我眼前。這個景象和晚上十點鍾的農貿市場相似:那裏滿地是菜葉和爛紙。我可以發誓,這個背孩子的女人我見過不到三次,其中一次就是這一次,在這間低矮的房子裏。頭頂有一片低垂的頂棚,上麵滿是黃色的水漬。屋子裏彌漫著濃鬱的尿騷味……

從窗戶看出去,是個陌生的院子,帶著灰色的色調,像一張用一號相紙洗印的照片。院裏有棵棗樹,從樹幹到枝頭到處長滿了瘤子。這個院子我也很是陌生。院子裏有個老太太的聲音在吵吵鬧鬧,院子外麵汽車喇叭不停地叫,好像電路短路了。我按捺不住手藝人的衝動,想衝出去把它修好。但我還是按捺住了——作為新郎,顯然不宜有一雙黑油手。這位新娘子是別人介紹我認識的——但願她和白衣女人不是一個。我一麵這樣想,一麵又隱隱地覺得這種想法不切實際。然後,她哇的一聲從裏屋衝了出來,穿著白色的睡袍,赤著腳,手裏拿了一把小鏡子,蒼白的臉上每粒粉刺都鮮豔地紅著,看來都是擠過的,嘴邊還有一處流了血:“哇,真可怕,要結婚就長疙瘩啦。”到臉盆架邊撕了一塊棉花,又跑回去了。她和我以前認識的女孩顯然是一個,和現在的白衣女人又很像。我馬上就會想到她是誰。

我終於糾正了自己的錯誤,早上起來,我向那位白衣女人坦白說,我失去了記憶,過去的事有很多記不得了。一個人失去記憶,就是變成了另一個人。我變成了另一個人,又不自覺聲明,就這樣過了半個多禮拜,在這期間,我一再犯下非法占有對方身體之罪。這個錯是如此的罪大惡極,簡直沒有什麽希望得到原諒。但是她聽了以後,隻略呈激動之態,還微笑著說:是嗎,還有什麽?快說呀。此時我也想給自己說幾句話,就說:想必你也看出來了,我心地善良、作風樸實,有各種各樣的優點,而且熱愛**——我的本意是說,我雖已不是以前的王二,但也不無可取之處,希望她繼續接受我。誰知她聽了這末一句(熱愛**)就大笑起來,並且掙紮著說道:Me too! Me too! 那聲音好像是在打嗝。一位可愛的女士這樣說話,多少有點失態,我不禁皺起眉毛來。後來她終於不笑了,走過來拍拍我的臉說:你已經夠逗的了,別再逗啦。直到此時我才明白,原來我是很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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