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瑟莉將雙臂交疊放在胸前,手掌搭在肩上,緊閉雙眼,任憑自己滑入水底,把支撐頭部的重任從酸痛不已的脖頸肌肉和骨骼移交給浴缸裏的水。隨著那顆沉重的頭顱像石頭一樣沉下去,她感覺到自己的頭發打著旋兒浮上水麵。世界陷入黑暗之中。阿布拉赫農場熟悉的喧鬧聲被沉悶的水流潺潺聲所吞沒。
身體的其餘部分遠沒有頭顱下沉的速度快,起初,伊瑟莉嚐試找到新的重心,試圖漂浮起來,但最終還是整個沉入了水底。耳朵和鼻孔裏汩汩地冒著氣泡。她嘴唇微啟,屏住呼吸。
過了一兩分鍾,她睜開眼睛。透過波光粼粼的水麵和海草般搖曳的頭發,她能夠看到一縷陽光扭扭曲曲地透射過來,仿佛在黑暗走廊的盡頭瞥見從遠處敞開的門裏照進來的微光。當她感到肺部憋得生疼時,那縷陽光便開始擴張,並隨著她心跳的節奏劇烈搏動。是時候出去透透氣了。
她把自己從浴缸底部撐起來,腦袋和肩膀鑽出水麵,濺起一陣水花,然後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她揩掉沾在臉上的不住淌水的頭發,眨巴著眼,呼哧呼哧地抽著鼻子。隨著她坐直上身,腦袋的重量重新落到肩膀上,她的椎骨也移動著位置,軟骨發出的哢嗒聲被困在軀體深處,聽上去令人揪心。
在水麵以外的世界,陽光不再閃爍和搏動:它透過髒汙的浴室窗戶,溫暖且恒定地照射進來。淋浴噴頭反射著陽光,像電燈一樣明亮,天花板上的蜘蛛網也像掛在倒刺鐵絲網上的一縷縷羊毛那般冷光閃閃。馬桶水箱的陶瓷蓋亮得讓人無法直視,所以伊瑟莉隻能把目光停留在它那蠟一般質地光滑的水箱箱體上。盡管已經學習當地語言多年,但箱體上印著的淡藍色字跡“阿米蒂奇·尚克斯[1]”還是一如既往地讓她費解。熱水器哽咽似的時而倒吸氣,時而驟然噴出一股熱水,每當伊瑟莉泡澡而非淋浴時,它總是這個樣子。在她腳邊,生鏽的黃銅水龍頭奏出汩汩聲與嘶嘶聲交替的奏鳴曲。綠色塑料洗發水瓶的瓶身上寫著“日常使用”。一切都恢複了正常。阿姆利斯·維斯走了,而她留了下來,此時已經是他們分別後的第二天。她從一開始就應該知道他們會是這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