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跟着奈良屋混之后,情况着实是好转了不少。因为我每天所贩卖的油,都是以批发价从奈良屋给拿来的,同时,进货的钱可以在货卖完之后付,而且所赚的部分不用跟奈良屋分成,等于说除了我尚且还需亲自做生意之外,其他的基本和分号掌柜没甚区别,甚至比掌柜的日子还要好过一些,说得夸张一点就是稳赚不赔。
很快,我就攒下了一笔钱,然后在奈良屋的扶持下开张了一家属于自己的门面,取名为山崎屋。
这种生活很平静,很安逸,很容易让人习惯起来,然后忘记过去,忘记自己曾经发誓想要得到的某些东西。
在很多时候人的欲望确实是无穷无尽的,但有的时候,人也会变得极其容易满足。
本来我也觉得就这样混混过一辈子也挺好,毕竟这年头乱成这德行,温饱都已经成了大多数人的奢望,像我这种已经过上小资中产的社会精英要是再不知足再折腾的话,似乎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然而,正当我想着就此过上一辈子的时候,一个昨天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又彻底打破了我的那一份淡定。
他叫日护,通常喜欢别人叫他日护上人,这样显得有地位。
日护是我的旧友,确切的说,是我的师弟。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京都的妙觉寺出家当过和尚来着,法号叫日莲房,那时候的我可谓是相当拉风,不光人长得帅,人家大妈老太太小媳妇儿家里要做法事头一个挑的就是我,而且我对佛法的钻研也可谓是非常专业,当时整个妙觉寺里,说起辩论佛经奥义,我可是头一把交椅。
因为种种优势,所以我在做和尚时期,也得过一个外号,叫凤雏,就是人中之凤的意思。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这位日护上人,不过那会儿的他还只是个小毛孩子,整天跟在我后面师兄长师兄短的,几乎把我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而我因为也没什么兄弟或是特别好的朋友,所以也乐得跟他混在一起。
后来我还俗了,他却还留在寺里敲钟,几年之后,他离开了妙觉寺,虽然身份还是和尚,但却不再愿意留在京都,而是选择了云游四方。
多年不见再度重逢,不管是他还是我,心情都很激动。
日护告诉我说,他这次是专门来京都找我的。
从他一进门我就不断上下打量着他,觉得他变了很多,最明显的是穿着打扮跟以前大不相同了,一身上好料子做的红色袈裟,一串上好的念珠,身上还散发着一股人为涂抹上去的熏香,这都让我不由地心生疑虑:现在云游僧的日子怎么那么好过了?
“我现在在美浓的常在寺里当住持。”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难怪穿那么好…”我不由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知道这是一句废话,可眼下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当年的跟屁虫现在成了一寺之主,而我这个师兄却只是个卖油的。
虽说表面上我是挺坦然的,但心里面总不是滋味。
“师兄。”日护开了口,“我记得师兄以前跟我说,自己是武门出身,对吧?”
“恩。”我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我们松波家从很久之前开始,便代代都是北面武士。
所谓的北面武士,通俗地讲就是直接保护天皇,听皇家调遣的武士,由三百年前的后白河天皇所首创。
按说地位其实也不低,只是到了我爹松波基宗那一代的时候,也不知他干了什么事儿,突然就被罢黩了职务,成了一介待罪之身的浪人,从那以后,我们家的日子便一天不如一天,到了我长大之后,不得已被送去庙里出家,以便减轻家中负担。
这是一段我不怎么想提起的往事,知道的人很少,日护虽是其中一个,可却也不知他今天怎么就提起这茬儿了。
“师兄,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想当武士么?”
我愣住了。
想不想当武士?废话,当然想,我做梦都在想。这还需要问么?
只是,现在的我说到底不过是一介贩夫,凭什么再去当回武士?
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坐在对面的日护一看我不说话,突然就噌地一下站起了身子,然后扯起大嗓门来:“师兄,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莫名地看了看他,说你抽什么风呢,毫无征兆地就这么大鸣大放,想吓死我啊?
“师兄,从妙觉寺的时候起,你就是谁也奈何不了的人中之凤,你当年信誓旦旦说要夺取天下,虽然其他师兄弟都在笑话你,但我却把它当了真,结果没想到,你现在不过只是当上了一家小杂货铺店的小老板,居然就把自己的志向给丢了!”
原来这厮看我沉思不语还以为我安于现状而不思进取呢。
现状,我确实是正安着没错;但进取,我也从来都没有不思过,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我到底怎么做,才能去当武士?
“师兄,这个你不必担心。”在听了我的疑问之后,日护非常胸有成竹,“一切教给我来打理就成。”
我说你怎么个打理法,总得跟我说个大概吧。
“你明天跟我走就是了。”他依然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于是在今天上午时分,日护带我来到了京中一家宅邸,他告诉我,这是他们家。
出来迎接的是一个武士打扮的人,不管从衣服的款式不料还是其举手投足,都能判断出这是一个地位相当了不得的人物。
“我叫长井利隆,是美浓土岐家的家臣。”他这么自我介绍道。
美浓位于京城东面,距离非常之近,领地大概有六十万石,相当富饶。
当时那里的守护大名是土岐政赖,他有个弟弟叫土岐赖艺,兄弟俩曾经为了家督的位置大打出手过一场,结果是以哥哥的大获全胜而告终,弟弟赖艺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却被流放到了美浓境内一座叫鹭山城的小城里过着郁郁不得志的小日子。
而这对兄弟尽管明面上还保持着一种相当微妙的和平,但背地里都在巴不得对方赶紧去死,与此同时,虽然弟弟名义上依然是哥哥的家臣,可实际上两人却已经断绝往来很久了,即便是逢年过节,弟弟也一直在自己的鹭山城里,从来都不去给哥哥拜年什么的。
不过,说起这个土岐赖艺,倒也算是个人物。
虽然他那一手治国安邦的能耐实在是不值得一提,可要论起琴棋书画之类的艺术造诣,我估计整个日本都没几个大名能够与其相提并论。
此人擅长作画,尤其擅长画鹰,其技能可谓是出神入化,土岐赖艺画的老鹰,因为有名,所以被称之为土岐之鹰,据说那逼真的程度,已经到了放在大门口能够吓走看门恶犬的地步。
有时候真觉得这人是生错了时代,他要是生个太平时节,估计就是一代名君,只可惜,现在这时候,画出来的鹰还不如一包能直接吃的米饭。
而那位长井利隆,便是土岐赖艺手底下的重臣,同时他也是日护的亲哥哥,我的那位师弟则正是想通过他哥的关系,让我去土岐家谋一个家臣的位置,先实现自己的武士梦,然后再图其他。
虽然时为兄弟相残的大乱世,可总也会有那么几对相亲相爱的好例子,在听了弟弟的请求和跟我交谈了一番之后,长井利隆非常爽快地表示,过几天就带我去美浓,将我引荐给他家的那位画鹰的主公。
我摇了摇手,说不急,怎么着你也得给我留个七八天的空闲,让我去准备一下。
日护很不解,问我为什么要准备那么久?
我笑笑,说你到时候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