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戒:汪曾祺小說精選

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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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了。小呂把擦得幹幹淨淨的鐵鍁擱到“小倉庫”裏,正在腳蹬著一個舊轆軸係鞋帶,組長大老張走過來,跟他說:

“小呂,你今天看一夜水。”

小呂的心略為沉了一沉。他沒有這種準備。今天一天的活不輕鬆,小呂身上有點累。收工之前,他就想過:吃了晚飯,打一會兒百分,看兩節《水滸》,洗一個腳,睡覺!他身上好像已經嚐到伸腰展腿地躺在**的那股舒服勁。看一夜水,甭打算睡了!這倒還沒有什麽。主要的是,他沒有看過水,他不知道看水是怎麽個看法。一個人,黑夜裏,萬一要是渠塌了,水跑了,淹了莊稼,灌了房子……那他可招架不了!一種沉重的,超過他的能力和體力的責任感壓迫著他。

但是大老張說話的聲音、語氣,叫他不能拒絕。果園接連澆了三天三夜地了。各處的地都要澆,就這幾天能夠給果園使水,果園也非乘這幾天抓緊了透透地澆一陣水不可,果子正在膨大,非常需要水。偏偏這一陣別的活又忙,葡萄綁條、山丁子噴藥、西瓜除膩蟲、倒栽疙瘩白、壟蔥……全都擠在一起了。幾個大工白日黑夜輪班倒,一天休息不了幾小時,一個個眼睛紅紅的,全都熬得上了火。再派誰呢?派誰都不大合適。這樣大老張才會想到小呂的頭上來。小呂知道,大老張是想叫小呂在上頭守守閘,看看水,他自己再堅持在果園澆一夜,這點地就差不多了。小呂是個小工,往小裏說還是個孩子,一定不去,誰也不能說什麽,過去也沒有派過他幹過這種活。但是小呂覺得不能這樣。自己是果園的人,若是遇到緊張關頭,自己總是逍遙自在,在一邊做個沒事人,心裏也覺說不過去。看來也就是叫自己去比較合適。無論如何,小呂也是個男子漢,——你總不能叫兩個女工黑夜裏在野地裏看水!大老張既然叫自己去,他說咱能行,咱就試巴試巴!而且,看水,這也挺新鮮,挺有意思!小呂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