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940年12月,倫敦
“下手太重了,笨丫頭,你使的勁兒太大了!”老婦拿起手杖朝桃莉敲去,“難道要我提醒你嗎?我是位夫人,不是犁地的馬,你也不是在給我釘馬蹄鐵!”
桃莉甜甜地笑了,她往後退了退,免得被手杖打到。給格溫多林·卡爾迪克特夫人當陪護不是件容易的事,工作中會遇上許多不喜歡的活兒,但若被問到最討厭的,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說是為格溫多林夫人修剪腳指甲。這活兒每周一次,卻讓桃莉和格溫多林夫人心裏都頗為惱火。但對桃莉來說,這是生活中必要的折磨,她會毫無怨言地做好——當然了,當著格溫多林夫人的麵她自然要表現得心甘情願,不過,和基蒂那些女孩兒們一起在客廳閑聊的時候,她會濃墨重彩手舞足蹈地描述她給老夫人修剪趾甲那一幕。女孩們被逗得哈哈大笑,有的人眼淚都笑出來了,隻好求她趕緊停下。
“修剪好了,”桃莉把銼刀插進保護套裏,然後拍了拍滿是灰塵的雙手,“簡直完美。”
“哼。”格溫多林夫人用手掌撫了撫頭巾,卻忘了手裏還夾著一支快要熄滅的香煙,煙灰落了她一頭。她今天穿了一身紫色雪紡綢衣裳,肥胖的身軀看上去如同一片紫色的大海。桃莉捧起她小巧的雙腳——指甲已經修剪好並用銼刀打磨過了——讓她檢查是否滿意。她俯過身子看了一眼:“馬馬虎虎吧!”然後又開始喋喋不休地懷念美好的舊時代,那時候像她這樣身份高貴的夫人隻要一點頭一招手,善解人意的女仆們就能心領神會。
桃莉笑了笑,轉身去拿報紙。離開考文垂已兩年有餘,對她來說,今年的境況已經比去年好太多了。剛來倫敦的時候,她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黃毛丫頭,吉米幫她租了一個小房間,位置比他自己的房間好——說到這件事的時候,吉米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還幫她找了一份賣衣服的工作。後來,戰爭爆發了,吉米也去了戰場。“大家都想知道前線的消息,總得有人來告訴他們吧!”動身去法國之前,他們坐在蛇湖湖畔,吉米往湖裏放紙船,桃莉悶悶不樂地抽著煙。來到倫敦的第一年,最讓桃莉覺得興奮的就是看見了一位穿著打扮非常精致的女士——當時,那位女士正在往邦德街走,剛好路過桃莉工作的約翰·劉易斯百貨公司。除此之外,就是每天吃過晚餐後,和懷特太太公寓裏的其他年輕女房客在客廳裏聊天。她們驚訝地睜大雙眼,乞求桃莉再講一遍她離開家時,父親吼罵她讓她以後再也別回家的故事。那時,家裏的大門在身後慢慢關上,桃莉把圍巾甩在肩後,頭也不回地走向車站。每次講起這段經曆,桃莉都覺得很有趣,同時也覺得自己很勇敢。客廳閑聊散場之後,桃莉一個人躺在逼仄黑暗的房間裏那張窄窄的**,卻忍不住瑟瑟發抖,不知是因為回憶還是因為倫敦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