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威爾:二戰親曆回憶錄

Part Two 當原本與你並肩的戰友向你舉起屠刀 物非人非事事非

字體:16+-

我們從緬甸北部的曼德勒乘火車直達眉苗,途經與撣邦高原接壤的富饒的曼德勒山。那是一段奇妙的旅程——從一個典型的充滿東方氣候的城市出發,在那裏明媚熾熱的陽光照在落滿灰塵的棕櫚樹上,魚肉的香氣伴著香料和大蒜的味道撲鼻而來,沉甸甸的熱帶水果等著人們來采摘,一張張黝黑的麵孔在人群中來往穿梭……這一切都已是如此熟悉與自然,以至於當你坐在行駛的列車上時還依然沉浸在這種熟悉而親切的氛圍中,當火車在海拔四千多米高的眉苗停下來的一瞬間還對自己已經離開了曼德勒渾然不覺。然而在你踏出車廂的一刹那,仿佛你已經踏上了地球的另一端,突然之間你便仿佛感受到了一絲如在英國般的甜蜜而涼爽的空氣,周圍草叢遍野,蕨叢和冷杉相互映襯,還有那些山裏婦人們粉撲撲的臉蛋兒和她們叫賣的籃子裏紅彤彤的草莓。

在前線待了三個半月,再次回到巴塞羅那時,我的眼前又浮現出了昔日在巴塞羅那的情景。此時此刻,如此突如其來的變化,與當日隊伍離開巴巴斯特羅時的情景是何其相似。在開往巴塞羅那的列車上依然彌漫著前方戰線的味道——塵土與汙垢、吵鬧與喧嘩、淩亂與不安,破爛的衣服與渾身的倦怠,還有同誌與戰友間的友誼和平等。在巴爾瓦斯特羅就早已載滿了民兵的火車,又被沿途上來的越來越多的農民擠得密不透風。他們有的拎著一捆捆的蔬菜,有的拎著不斷尖叫的被捆起來的家禽,有的還扛著袋口緊紮卻又滿地打滾的麻袋,原來裏麵裝的是活蹦亂跳的兔子,更有人把一大群綿羊趕進車廂裏,塞滿了車裏所有大大小小的空地。民兵們高喊著革命歌曲,歌聲淹沒了列車的隆隆聲,沿途看到漂亮的女孩時,不斷地朝她們送去飛吻,或者向她們揮動著紅黑相間的領巾。葡萄酒、茴香酒、渾濁的阿拉貢燒酒,接連不斷地在每個人手中傳來傳去。更不可思議的是你可以舉起西班牙的山羊皮水壺將酒柱噴進車廂裏的任何一位朋友的嘴裏,真是讓人省事兒不少。我身邊坐著一個十五歲的黑眼睛小子,他正在情緒激昂地跟兩位滿麵褶痕的農民講述著什麽,我敢斷定他一定是在胡編亂造,吹噓著自己的豐功偉績,卻讓兩位老人家聽得目瞪口呆。隨即,兩位老人便打開包裹,取出羊皮袋,給我們斟上黏稠的紅葡萄酒。那一刻,列車上充滿了說不出的開心和歡樂。然而,當火車穿過了薩瓦德爾,駛入巴塞羅那時,我們便被一種排斥,甚至是敵意所籠罩,仿佛刹那間我們已置身倫敦或是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