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牧师倒还在凯奥克他达,这样他就可以在第二天火车开动前以恰当的方式为葬礼诵经,甚至可以就逝者的美好品德发表简短致辞。所有的英国人,在死去后都变成了品德高尚的人。官方的最终结论是“意外身亡”(维拉斯瓦米医生运用自己的全部法医技术,使现场看上去是意外事故的样子),这一结论也刻在了佛洛里的墓碑上。当然,没有人会相信这些。佛洛里真正的墓志铭是人们偶尔闲谈的话题,因为一个在缅甸死去的英国人很快就会被遗忘——“佛洛里?啊,没错,那个黑黑的家伙,还有块胎记。1926年的时候他在凯奥克他达开枪自杀了。听人们说是为了一个女孩儿。真是傻到家了。”除了伊丽莎白,或许没有人会对发生的一切感到十分惊讶。在缅甸的英国人中,有相当多的人自杀,几乎很少会引起什么惊讶。
佛洛里的死导致了多个结果。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维拉斯瓦米医生被整垮了,就像他曾经预料的那样。身为白人的朋友是一种荣耀,这种荣耀以前曾经救过他,但现在这种荣耀消失了。诚然,佛洛里和其他白人的关系一直不好,但他毕竟是个白人,与他成为朋友能够带来威信。他一旦死去,医生被整垮也就成为必然了。吴波金等待必要的时机,然后一举出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狠。还不到三个月,他就让在凯奥克他达的每个欧洲人都坚信医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从来没有针对他的公开指控——吴波金对此万分小心。连埃利斯都说不上来医生做过什么无赖的事情。但大家仍然一致认为,他就是一个无赖。渐渐地,对他的全面怀疑演变为一个缅甸词汇——“肖克德”。大家都说,维拉斯瓦米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小个子家伙——作为一个土著,可以说是非常棒的医生——但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肖克德”。肖克德的意思大概与靠不住的意思差不多。当一个土著官员被认为是“肖克德”的时候,那他就完了。
可怕的谣言不知道从哪里传到了高层,于是医生又回到了助理医师的级别,并且被调到了曼德勒中医院。至今他还在那里,并且可能会一直待下去。曼德勒是一座极其不尽如人意的城市——漫天灰尘,酷热难耐。据说那里有五大特色产品,均是以字母p开头,即佛塔(pagodas)、流放者(pariahs)、猪(pigs)、和尚(priests)、妓女(prostitutes)。医院里的常规工作相当单调乏味,医生就住在医院外边的一间用来烤面包的平房里,有一个用波状钢的围栏围出来的小院子。晚上,他经营了一间私人诊所来弥补减少的收入。医生还加入了一个印度律师经常出入的二流俱乐部。这个俱乐部最大的荣耀便是他们有一名欧洲会员——一名叫麦克道格尔的格拉斯哥电工,因为酗酒被伊洛瓦底船队公司开除,如今靠修理汽车为生,生活来源极其不稳定。麦克道格尔是一个反应迟钝的笨蛋,他只对威士忌和磁电机感兴趣。但医生就是不相信一个白人会是一个笨蛋,几乎每天晚上都尝试把他拉进自己所谓的“文明交谈”中去,但结果总差强人意。
按照佛洛里的遗嘱,柯斯拉继承了400卢比,他用这些钱与家人一起在集市上开了一家茶馆。但茶馆倒闭了,因为家里的两个女人总是在店里打架,柯斯拉和巴贝不得不干回老本行。柯斯拉是一个多才多艺的用人。除了擅长拉皮条、对付债主、在主人酒醉的时候扶他上床并在次日清晨煮好醒酒的小牛肉丸子汤之外,他还会缝补衣服、为枪支上子弹、照料马匹、熨烫衣服、用碎叶子和上过色的米粒摆出精美图案来装点饭桌,诸如此类。一个月花费50卢比雇用他是值得的。但是,他和巴贝在伺候佛洛里的时候已经变得懒散习惯了,所以,他们被一家又一家的雇主解雇。这一年他们过得穷困潦倒,小巴辛感染了咳嗽,最终在一个闷热的夜晚咳死了。柯斯拉现在给仰光的一位米商当下手,米商的老婆整天神经兮兮的,并且喋喋不休。巴贝也在这家当上了抬水工,每个月16个卢比。马拉美现在在曼德勒一家妓院里。她姣好的容貌已经不复存在,她的客人只付给她4安那,偶尔还会对她拳打脚踢。也许她比其他任何人都要痛苦,她很后悔在佛洛里活着的那些美好日子里没有把从他那里索要来的钱存起来一些。
除了一件事,吴波金实现了所有的梦想。在医生失宠后,吴波金入选俱乐部的事情几乎可以确定,并且事实也是如此,尽管他的入选遭到埃利斯的强烈反对。最终,其他欧洲人都对自己选了他感到相当满意,因为他是一个俱乐部里完全可以接受的新人。他并不经常来,言谈颇为逢迎讨好,喝酒也很爽快,并且他几乎立刻就变成了一名桥牌高手。几个月后,他被提升并调离凯奥克他达。在退休前整整一年的时间里他一直担任副专员一职,在这一年里,他收受贿赂足足2万卢比。退休后一个月,他就被印度政府正式接见,接受政府授予的勋章。
接受接见的场面真让人印象深刻。台上到处挂着彩旗和鲜花,总督大人身穿长礼服坐在宝座上,身后是一群副官和秘书。大厅内到处都是像蜡像一样的总督的骑兵护卫,他们身材高大,留着小胡子,手里拿着挂有三角旗的长矛。大厅外,乐队不时奏响乐曲。长廊里全都是缅甸妇女们的白色颖衣和粉红色头巾,大厅中央是100多位正在等待接受勋章的男士。其中有身穿闪闪发光的曼德勒袍子的缅甸官员,戴着金丝线帕格尼头巾的印度官员,穿着整套军礼服、刀鞘叮当响的英国军官,还有把灰白的头发扎在脑后、肩上扛着银柄砍刀的骑兵头领。
一位秘书正用他那高调的嗓音清晰地宣读获奖人员的名单,奖项有印度帝国的勋章,有可以镶在浮雕银框里的荣誉证书等。
很快就轮到吴波金了,秘书按照名册上写的内容读道:“授予吴波金,助理副专员,已经退休,以表彰他长期而忠诚的服务,尤其是他及时帮助粉碎了凯奥克他达地区一次最为危险的叛乱”等等。
接着,两个专门安排在一边的亲信把他扶起来。他晃悠悠地走上台,深深鞠了一躬,头一直低到肚子允许的程度,接着正式获得勋章,并得到祝贺。玛金和其他支持者在走廊那边使劲地鼓掌,挥舞头巾。
凡夫俗子能干的事情吴波金都干完了。现在是时候为来世做准备了——简而言之,就是开始修建佛塔。不过很不幸,正是在这一点上,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接受总督接见才三天,连赎罪塔的一块砖都没砌上,吴波金就得了中风,一句话都没说就死了。面对命运,什么装备都没有用。面对灾难,玛金伤心欲绝。尽管她自己造了很多佛塔,不过对吴波金根本不起作用。只有自己亲自做的善事才能为来世积德。一想到吴波金现在一定在地狱的哪个地方游**,玛金的心里就很难受,上帝才知道那地狱有多恐怖——烈火、暗无天日、毒蛇、鬼怪。或者,就算他逃过了这些险恶,他其他的担心也会成真,他现在也许已经投胎变成了老鼠或者青蛙之类返回了人间。也许此刻有一条蛇正在吞吃他。
至于伊丽莎白,事情比她预期的要好。佛洛里死后,莱克斯蒂恩太太立刻卸下全部伪装,直言告诉她,在这个糟糕的地方已经没有了男人,唯一的希望就是去仰光或者梅缪待上几个月。不过,她没办法陪她一起去那里,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就相当于把已经患上震颤性谵妄症的莱克斯蒂恩先生判了死刑。
数月过去,到了大雨频频的时节。伊丽莎白已经下定决心身无分文地孤身一人回到国内。就在这时,麦克格雷格先生向她求婚了。他心中早就有这个想法。事实上,他只是在佛洛里死后,适时地等了一段时间。
伊丽莎白欣然答应了他。也许他的确很老了,但副专员的职位不容小觑——毫无疑问,作为结婚对象来讲,他比佛洛里要好得多。他们生活得很幸福。麦克格雷格先生本来就是一个好心的男人,而且,自从结婚后,他更加幽默、可爱。他的声音变得不那么低沉了,并且他还放弃了做早操。伊丽莎白也成熟起来,速度快得让人吃惊。她一贯的冷酷态度变得更加明显。尽管她不说缅甸语,但她的仆人都很怕她。她清楚地知道文职人员薪俸表里的信息,举办多彩的小型宴会,并且知道如何安排下属官员的太太们各就其位——简而言之,她无比成功地就任了上天一开始就给她安排好的职位,一位白人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