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來透口氣:我的前半生

輟學去工作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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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了,真的。

我想跟你說的是戰前世界的樣子,看到海報上佐格國王的名字,我聞到了那個世界的一絲氣息,也許我什麽都沒跟你說。或許你記得戰前世界的樣子,不用我告訴你;或許你不記得了,跟你說這個用處也不大。說了這麽多,說的隻是我自己十六歲以前的故事。十六歲以前,我家的境況還是挺好的。十六歲生日前,我對人們嘴裏的“真正的生活”略微有了些了解,那不是一種快樂的生活。

從我在賓菲爾德山莊旁邊的那個池塘裏看到大鯉魚的那天算起,又過了三天,父親進屋喝茶,他的樣子看上去很焦慮,臉色比平日裏還要蒼白一些。他神情凝重地喝著茶,沒說幾句話。在那段日子裏,父親喝茶的時候神情總是很專注,他的牙所剩不多了,隻能用槽牙吃東西,胡子隨著嘴角的動作上下動著。我正要從桌旁站起來,他叫住了我。

“等會兒,喬治,我的孩子,我有話跟你說。坐下,就一會兒。孩子他媽,昨天晚上我說的話你聽到了吧?”

母親坐在那個棕色的大茶壺後麵,雙手交叉,搭在膝蓋上,表情嚴肅。父親繼續說著,還是那麽凝重,不過有塊麵包屑跑到了他的後槽牙上,他想把它弄出來,這麽一來那種凝重就破壞掉了。他說:

“喬治,我的孩子,我有點事要跟你說。這事我想了很久了,是關於你輟學的事。恐怕你得出去工作了,掙點錢給你母親帶回家。昨天晚上我給維克西先生寫了封信,告訴他我可能會讓你輟學。”

當然了,這種事是早就有過先例的——我指的是父親事先連招呼都不跟我打就寫信給維克西先生這件事。其實,那個年代的父母在任何事情上都是為孩子做主的。

父親繼續嘟囔著,神情焦慮地解釋了一番。最近這段時間他過得很不順當,生活有點艱難,究其原因是我和喬得獨立謀生,養活自己了。我那個年紀,是不太知道也不太關心鋪子裏的生意好壞的。我對生意這種事不了解,不知道為什麽生意會變得艱難。實際的情況是,父親在競爭中受了重創。薩拉金斯——最大的種子零售商把觸角伸到了各個郡,下賓菲爾德也沒幸免。六個月前,他們在市場裏租下了一個店麵,好好裝飾一番,把店鋪上下用那種很閃亮的綠色的漆刷了個遍,鋪子的名字是燙金做的,花園裏用的那些工具統一漆成了紅色和綠色,還為甜美可口的豌豆做了大幅廣告,站在一百碼遠的地方,都會灼傷你的眼。薩拉金斯除了賣花籽,還把他們描述為“一家全球性的家禽和牲畜飼料供應商”,除了小麥種子、燕麥種子等這種東西,他們還專門出售幾種混合型的飼料,鳥兒們吃的種子用五顏六色的袋子包著,狗兒們吃的餅幹什麽形狀什麽顏色的都有,藥品、藥膏和藥粉也是一應俱全,甚至還有老鼠夾子、狗鏈子、孵卵器、衛生雞蛋、鳥籠子、電燈泡、除草劑、殺蟲劑等等。還有,他們專門成立了一個“家畜部”,賣兔子呀、小雞呀這類東西。父親固守著他那間布滿灰塵的鋪子,又拒絕上一些新的貨品,是不可能競爭過人家的,他也不想跟人家競爭。那些有貨車的零售商和跟零售種子商打交道的農民不跟薩拉金斯做生意,可僅僅過了六個月,薩拉金斯的人就把當地的中上階層籠絡到了一起,這些人有四輪馬車或者兩輪馬車,自然也就有馬匹了。對父親和另外一位穀子商來說,這個損失真是太大了。當時的我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我是以孩子的眼光看待這一切的,我對做買賣根本沒有一點興趣。我從來沒有或者很少去鋪子裏幫忙,有時候,父親會讓我跑跑腿兒或者給他搭把手,比方說把麻袋抬上閣樓或者從上麵搬下來,我是能偷懶就偷懶。我們班上那些男生跟公立學校的男生還不太一樣,知道工作就是工作,六便士就是六便士,他們都把自己父親的買賣當作一件無聊的事看待。那個時候,釣魚竿、自行車、噝噝直冒泡的檸檬汽水等這些東西要比成人世界裏的任何東西都讓我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