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根苦旅

Part One 我不相信工業化天生就不可避免地醜陋 威根的早晨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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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陣聲響總是工廠女工們踩著石子路前行的笨重木屐聲。在那之前,我想應該還有過工廠裏汽笛的鳴叫聲,但彼時我還在酣睡,從來也沒聽見過。

我的床在靠門一側右手邊的角落裏。床尾還有一張床橫跨在我的**,和我的床緊緊貼在一起(必須擺成這個樣子,不然沒法開門),所以我不得不蜷著腿睡覺,一旦伸直就會踢到那張**睡客的腰背。他是位名叫賴利的老先生,精通機械,供職於一家煤礦且“職位很高”。好在他必須早上五點就去上班,這樣在他走後我就能夠伸展雙腿,舒舒服服地睡上幾個小時。對麵那張**睡著一個蘇格蘭礦工,他在一次煤礦事故中受了傷(一塊巨大的石頭把他壓倒在地,過了幾個小時其他人才把石頭撬開),得了五百英鎊的補償金。他已年屆不惑,還是魁梧英俊,頭發染上了灰白,胡須修剪得整齊,看起來不像礦工,倒像個軍隊裏的軍士長。他總躺在**抽著煙鬥直到日薄西山。另一張**睡的是各式各樣的販夫走卒,一般待幾個晚上就走了。那是張雙人床,是這間房裏最好的一張。我自己第一晚也睡過那兒,但為了給另一位住客騰地方,被人挪了出來。我估計所有新來的人第一個晚上都睡那張雙人床,也就是所謂的當“誘餌”的床。所有的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的,底部塞著一個紅色的沙包,早上的時候這房裏臭不可聞,簡直跟豬圈一樣。你起床的時候還注意不到,但等你出去一趟再回來時,那股惡臭就撲鼻而來,能熏得你暈頭轉向。

我一直沒搞清楚這棟房子裏究竟有多少間臥室,但奇怪的是,居然有一間浴室,而且在布魯克時代之前就有了。樓下是那種常見的和廚房連通的客廳,巨大的壁爐夜以繼日地燃燒著爐火。頭頂的天窗是房間裏唯一的照明來源,因為左右分別是商店和食品室。食品室通往漆黑的地下室,那裏存放著動物內髒。一張變了形的沙發半擋住食品室的門,布魯克太太——我們的女房東,永遠都病懨懨地、蓋著髒兮兮的毯子躺在沙發上。她麵色暗黃,大大的臉盤上總是帶著焦慮。沒人清楚她到底得了什麽病,而我懷疑她唯一的毛病其實就是吃多了。火爐前麵幾乎總是有一溜兒洗得濕淋淋的衣服。房間中央是一張大餐桌,房東一家和房客們都在這裏吃飯。我從沒見過桌麵真實的樣子,隻是時不時看到換了不同樣子的桌布。最下麵墊著一層舊報紙,上麵沾著伍斯特辣醬油;報紙上麵有一塊黏糊糊的白色油布,油布上又有一張綠色的嗶嘰呢,再上麵又有一塊從未更換過也很少取下來的粗糙的亞麻布。一般說來,吃早餐掉下的麵包屑到晚飯的時候都還在桌上。我以前甚至能用肉眼分辨每一塊麵包屑,看著它們一天天在桌上桌下漸漸變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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