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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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春節我沒有回家,一是因為所裏隻有我一名駐所醫生,要負責一千多號在押人員的身體健康,責任重大,離不開崗位;二是我感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疲憊,不想旅途奔波,不想疲於應付,不想在“洛陽親友如相問”間坦露我那還沒理清的生活。的確,一隻奓毛的刺蝟是不適宜湊熱鬧的。

在日漸濃鬱的新年氛圍裏,我開始梳理這一年來的林林總總。我當然不能說這一年我過得有多幸福。和朋友圈裏那些好友的平安吉祥比起來,我這一年經曆了不少生老病死、相聚離散。可這能怨誰呢?這是我自己選擇的生活:逃離父母親友為我規劃的人生,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過一種非典型的生活。我原以為這樣便可以實現個人的自愈和成長,但一不小心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

好在從那些在押人員身上,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既然犯了罪,就要麵臨審判——哪一條哪一款,都寫得明明白白。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從這種意義上說,和那些在押人員一樣,在有所收獲的同時,我也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問題在於,我在行事之初是否已經為這些代價做好了心理準備?因此,我很羨慕那些有堅定信仰的人,羨慕那些一頓飯可以吃掉一隻雞的男人,羨慕那些在公交車上大聲喧嘩的女人,羨慕殺人不眨眼的狙擊手,羨慕雄辯滔滔的律師……我希望自己也可以像他們那樣,不帶任何疑慮地、信仰堅定地迎接未來的生活,甚至追隨韓江雪的腳步,義無反顧地飛往地球的每一個角落。

但是,我不能,現實中總有太多羈絆。

我已經從老家的醫院逃離過一次了,我不能從凡城的看守所再次逃離。

就這樣,和那些曾經愛我和我愛的人一樣,我任由韓江雪淡出了我的生活,繼而和全世界七十多億人一同迎來新的一年,也迎來了我們共同的麻煩——新冠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