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話:全四冊

第一百二十五回 鯤鵬變化·禹至勞民、毛民、玄股等國·禹遇雨師妾·架黿鼉以為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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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文命自息慎氏國向東而行,漸漸到了大海之邊,遠望海中,一座大山橫亙在那裏,自北向南,其長仿佛有幾千裏之遙,而大海之中則波浪滔天,滾滾不息,似乎有連底翻動的光景。文命剛要叫天將等去探問是何大山,陡見那座大山忽然翻動起來,已不是自南而北,變成自東而西了。

文命等大為詫異,齊說道:“莫非就是南極紫玄夫人所說的蓬萊、方壺等五座山?禺強的巨鼇戴不住,又在那裏流來流去麽?”黃魔在旁說道:“不是不是,那五座山某等去慣,不是這樣子。”

正說間,那大山又大動起來,本來是橫的,此刻竟直豎起來了,覺得岩岈岞崿,高出雲表,而山腳下有一個大物,不住的動搖。那時海水震**得愈加厲害,沿海百裏以內都受到它的衝擊,幸而文命等穩騎龍背,高出空中,沒有受到它的影響。

過了一回,那大山之頂似乎中分,中間仿佛突出一個怪物,久而久之,突出的愈多,那大山亦漸漸沉下。細看那突出的怪物,其長亦有幾千裏。又過了一回,那突出怪物的旁邊又突出極長極大的怪物,頻頻動搖,漸漸靜止的海水又震**起來。陡然之間,那突出的怪物騰空而起,直上雲霄,向南而去。仔細一看,原來是隻大鳥,把蒼天遮了半個,頓時天覺黑暗起來。大家又詫異之至,說道:“世界上竟有如此之大鳥!可與昆侖山的希有大鳥配對了。但是何以從水中飛騰而出?那座大山又是什麽東西?”

伯益道:“某從前看見一種古書,上麵說道:‘北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翼若垂天之雲,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據此說來,這個鳥一定是鵬,那座大山一定是鯤,仿佛孑孓在水中化蚊的情形。”

大家聽了這話,有點懷疑。郭支就叫二龍漸漸降到海麵一看,這時海水已平靜異常,但見一大物浮在水麵,長亙千裏,仔細一看,確係魚皮,才信伯益之言不謬。真窺道:“魚能化鳥,真是奇事。”伯益道:“這是天地自然之理,並不算奇。鷹化為鳩;鳩化為鷹;雀入大水為蛤;蛇化為雉,或化為鱉;鯊魚化為虎,都是常有之事。有人說,道家的屍解亦就是這個法子。其初是個凡人,飲食起居都是非常之呆滯,一旦修煉成功,脫卻了這個肉身,則能餐風飲露,遨遊太空,一無拘束,譬如青蟲化為蛺蝶,何等逍遙自在,與從前大不相同。這句話是不是真的,不得而知,然而道理則甚確切。”

大家聽了,都以為然。文命向伯益道:“北方諸國大略都已去過,並無水災,如今要到東方了。東方諸國都是遠隔大海,與中國土地不連,可謂絕無關係,在理可以不去。然而考察一番,知道他們的情形,亦與我們有益,不過隻需大略的遊一遊,不必國國皆到,以省時日,汝看何如?”伯益道是。

當下眾人由北而南,第一個到的是勞民國。其人麵目手足都是漆黑,遠望過去,如鐵人一般,以草實果實為糧,而性甚勤,終日勞動,略無休息。因此他們的壽數亦很長,有勞民永壽之稱。

第二個到的是毛民國,人民短小,而體盡生長毛,即麵上亦然,唯露出兩眼。遠望過去,幾疑心他是一隻豬或一隻熊,不知道他們竟是人類,而且居然有組織,稱國家,種黍而食之,不過穴居無房屋,**無衣服而已。據鄰邦說,他們姓依,然而言語不通,無可詢問。

第三個到的是玄股國,在一座招搖山上。他們人民除出兩股盡黑外,其餘並無特異之處。亦有一種特長,就是能使鳥類代他做事,如耘田、捕魚之類。有的一個人驅使兩隻,有的數人共同驅使兩隻。鳥之能為人服役,亦是難得之事。其人亦種黍而食之。

有一日,文命等駕著兩龍正在前進,漸漸遇到雨了,愈進南方,其雨愈大,龍背上淋漓盡致,有點站不住。遠望有一個小島,郭支就吩咐二龍下降。哪知降到島上,雨勢更是如盆的傾瀉,從那急雨之中突然飛出兩條大蛇,直向二龍撲去,那二龍亦張牙舞爪與二蛇迎敵,霎時間狂鬥起來,從地麵一直鬥到天空。這時雨勢格外大,文命等竟有點站不住。七員天將早飛上空中,去幫助二龍抵敵二蛇。

不期斜刺裏又是一條青蛇飛來,徑向文命直撲。幸虧七員地將死命地擋住。忽然又是一條赤蛇撲來,上麵的七員天將趕快舍去了二蛇,下來抵敵。一霎時妖霧彌漫,咫尺不相見。天地十四將到這時雖有神力,無所用之。幸虧文命身上懷有赤碧二珪的異寶,到這時大吐光芒,各天地將才認明一切,死命地護住文命、伯益等未遭吞噬。然而那二蛇的長舌吐吞伸縮,毒氣四射,文命等禁不住了,早向地上而倒;空中的兩龍亦受重傷,遁入海中逃去;僅餘天地十四將抵住四蛇,那四蛇借妖霧的隱藏,亦死命地屢屢來撲,不肯舍去。

正在危急,忽然一道青光從東方射入,妖霧盡散,雨亦漸止。四蛇到此知不是事,都向南竄去。天地十四將覺得詫異,從東一望,隻見雲端中立著一位美女子,手持明鏡,吐射光芒,環佩之聲璆然,蘭麝之氣四溢。天地十四將知道她必是上仙,忙上前躬身迎接。那仙女看見文命等縱橫倒在地上,麵色青黑,衣服淋漓,便從懷中取出一個碧色小葫蘆,遞給烏木田道:“崇伯及諸位都中毒了,此葫蘆中有靈藥,各用一小匙清水灌下,可以回生。”

烏木田接了。十四將頓然忙碌,兜氏、盧氏去取海水,用文命所預製之物放下,變成清水;庚辰、鴻濛氏來灌文命;黃魔灌伯益;章商氏、狂章等分灌眾人。不到片時,諸人腹中漸漸作響,居然醒來,個個立起。庚辰就將仙女介紹與文命,並述剛才救護情形。文命和眾人都深深感謝,兼請教仙女姓名。那仙女道:“某乃東方青腰玉女是也。”

文命道:“剛才蛇妖煞是厲害。”青腰玉女道:“乃魔神也,這魔神本係上界雨師屏翳之妾,向來亦確守婦德,是個好女子。有一年,上界有許多魔神聯合起來要想推倒天帝,奪其寶位。這雨師之妾受了這種潮流之影響,頓然改其常態,投身加入他們的行列中。屏翳知道了禁止不住,就和她脫離關係,聽她自去。其初與天帝戰爭,曾經一度將天帝逐出靈霄寶殿,那時雨師妾非常榮耀,真有不可一世之概。後來天帝勤王兵四集,魔神派大敗,殺的殺,死的死,逃的逃,一敗塗地。這雨師之妾就遁逃在此間南方一個島上。天帝雖亦知道她的蹤跡,但因為她是一個女子,加以屏翳忠勤有功,所以亦不來追究她。這雨師妾嫁了雨師多年,行雨的方法她都看熟了,所以興雲作雨是她的長技。她逃到此地之後,野心不死,依然與那些失敗的魔神密使往來,潛圖再舉。她又選了無數修煉多年、將要成道的龜蛇加以訓練,使它們奔走服役。龜蛇二物相合,是玄武水象,於她的行雨格外適宜。所以這次大雨是蛇的為妖;妖霧彌漫,從龜口中噴出,是龜的為妖,實則都是雨師妾縱使的。”

正說到此,忽然空中無數黑女禦風而來。當頭一個,一隻手操著一條蛇,左耳上盤一條青蛇,右耳上盤一條赤蛇。後麵許多黑女子手中各操一個大龜。當頭的黑女見了青腰玉女,就罵道:“我與你各住一方,兩不相涉,何以要來破我寶物?”青腰玉女道:“崇伯治水,功在萬民,凡屬神祇,都應該盡力保護。你為什麽出來相害,幾致使崇伯喪命?那麽我自然不能不出來幫助了。”那女子道:“我的寶物看見了龍就要吃,龍本來是它的食品,這與文命何幹?他為什麽要來打?”青腰玉女道:“龍是崇伯的坐騎,坐騎忽被蛇咬,豈有不救護之理?我看你身犯重罪,逃遁在此,趕快閉門思過,自怨自艾,將來或有出頭之一日,千萬不要縱妖害人,興風作浪,自取滅亡之咎。”

那女子聽了,勃然大怒,惡狠狠地說道:“你敢小覷我,我與你決一勝負。”說罷,向天一指,大雨如傾,那耳上、手中的蛇一齊放出,又向後麵大喝一聲,那無數大龜個個口吐妖霧,一霎時又彌天蓋地起來。青腰玉女見了,不慌不忙,將那明鏡不住地搖動,所有妖霧一時盡斂,但見無數大**一齊縮向殼中而去,雨亦旋止;一麵又從懷中抽出一柄青鋒小劍,長不過數寸,迎風一揮,頓長數丈,將那飛來的四條蛇一劍一條,斬為八段。那女子見不是事,帶了眾女,轉身想逃。青腰玉女又從身畔取出一根五色絲帶,向上一拋,早把那些女子個個縛住,捆到麵前。

青腰玉女指著剛才帶頭的女子對文命說道:“這個就是雨師妾,其餘都是她所脅從的人。”文命等向那些女子一看,個個其黑如漆,其醜如鬼,而雨師妾尤其黑醜得厲害。暗想:“天上神仙無不絕色,何以竟有如此的醜婦?雨師屏翳竟願意納了這種人做妾,真是奇怪!凡人納妾,為求多子,神仙納妾又是什麽意思?而這個醜婦又甘心為人之妾,雨師屏翳又無法以管教其妾,都是不可解之事。”

文命便問青腰玉女道:“現在這些人怎樣處置呢?”青腰玉女道:“這些脅從之人當然無罪,赦了她們吧。這雨師妾是個欽犯,妾亦未敢即行處置,擬先帶去和雨師屏翳商量後,再奏天帝,現在告辭了。”說罷,將手一指,把那五色絲帶上所捆的婦女個個都放了,隻剩了雨師妾依舊捆著。文命再三稱謝。烏木田將葫蘆交上。青腰玉女道:“尊乘的兩條龍傷重了,現在潛入海底,非休養數月恐不可用,這個葫蘆中尚有餘藥,可以調治,妾不拿去,即以奉贈吧。”文命又再三稱謝。青腰玉女即牽了雨師妾淩空而去。

這裏郭支拚命地撮口作聲,喚那二龍,喚了半日,才見二龍自海中蹣跚而出。細看它們身上、爪上、頭上,果然都有重傷,當即將葫蘆中的藥給它們搽服,然而急切不能就好。文命等行程又不能久待,要想另行造船,但荒島之中別無林木,即使有林木,亦沒有器具,大家不免焦急。繇餘道:“崇伯何妨叫了東海神來和他商量,另外有龍,借兩條,豈不是好!”大家都道不錯。

文命便作起法來,那東海神阿明果然冕旒執笏而至。文命便問他借龍。阿明道:“海中之龍甚多,不過曾受訓練而肯受人指揮的很少,恐怕到那時龍性不馴起來,未免闖禍,這個不是兒戲的,某不敢保舉。”文命向郭支道:“汝能訓練麽?”郭支道:“小人能訓練,不過非三五月不能成功,到那時這兩條龍的重傷也可以愈了,似乎緩不濟急。”文命聽了,甚為躊躇。

阿明亦沉吟一回,忽然說道:“有了,某家裏黿鼉之類甚多,叫它們來效勞吧。”文命道:“黿鼉之類有何用處?”阿明道:“某且叫它們來試試看。”當下將手中所執的笏向海中一招,須臾之間,隻見海水之中有物蠕蠕而動,愈近愈多,陡見一個大黿蹣跚著爬上岸來;接著又是一鼉,迅疾地爬上岸來,它的尾巴大半還在水中;後麵接續似還有無數黿鼉擁擠著。文命看那大黿,足有五丈多周圍,那鼉亦有二丈多闊、十幾丈長,便問阿明道:“尊神之意,是否叫某等用以代舟楫麽?”阿明道:“代舟楫固可,連接起來代橋梁亦可,聽憑尊便吧。”伯益道:“在海中不怕濤浪之險麽?”阿明道:“不妨事,它們都有抵禦之術,絕不為患,某可以保險的。”文命道:“它們能解人言語、聽人指揮、認識道路麽?”阿明道:“它們都是修煉千年,頗有道行,能了解一切。崇伯如有命令,盡管吩咐它們,它們必能確遵無誤。”文命道:“它們共有多少隻?”阿明道:“黿六百隻,鼉六百隻,總計有一千二百隻,大概足夠使用了。”

文命大喜,就向阿明致謝。阿明道:“小神等四海各有疆界,此刻在東海之內,是小神所管轄的,所有水族都是小神的部下,它們這班黿鼉亦無不熟識。假使到了南海,那麽另有南海神管理,與小神無涉,此等黿鼉不能濫入彼境,路途亦不熟悉,到那時請崇伯發放它們歸來,另向南海神調用吧。”文命唯唯,再三稱謝,阿明即入海而去。

當下文命就聚集大眾商議:這些黿鼉是代替船隻呢,還是替代橋梁呢?大家都主張代橋梁,因為海中坐船是不稀罕的事情,海中架橋梁卻是從來所無之事,大家想試試新鮮,所以一致主張代橋梁。於是文命就向黿鼉等說道:“我現在要向東南方前進,不論哪一國都可以,爾等與我架起橋梁來,我們自己走。”那些黿鼉本來是伏在那裏,一聽見文命命令,都急忙入水而去,又將身軀大半浮出水麵,昂起頭來,向前先行,接著又是一個接上去,那頭卻縮在裏麵,一黿一鼉,愈接愈遠,直到目力望不見,方才接完。遠望過去,竟如大海之中架著一座浮橋。眾人看了,都說稀奇之至。

於是文命、伯益陸續地走了上去,之交、國哀等則負餱糧,肩行李,一齊向黿鼉背上大踏步跨去,仿佛如長征一般。天地十四將則左右前後隨時保護,以防不測。郭支則在最後,將二龍縱入大海之中,叫它們跟著前進。這時眾人真寫意極了,黿鼉之背既闊且穩,有時雖三四人並行,亦綽有餘裕。遠看那兩邊的白浪滔天,洶湧無際,然而一到黿鼉兩旁,十丈內外,即已坦然平伏,因此之故,雖行大海之中,竟有如履康莊之態。

走到半途,真窺忽然大笑起來。眾人問他為什麽笑,真窺道:“我覺到走黿背和騎龍背各有各的妙處,騎龍背是高曠,走黿背是壯闊,諸位看我這四個字下得的當麽?”眾人聽了,都說不錯。

後來走了半日,大家腿力都有點倦了,但是那條黿鼉的橋梁還是極目無際。橫革又詫異起來,說道:“剛才東海神說,隻有一千二百隻黿鼉,架起橋來雖則長,總亦有限,何以還不走完?”黃魔大笑道:“凡是橋梁,總要兩頭靠岸的,假使半途斷了,不能到達彼岸,算什麽橋呢?現在這些黿鼉,是在那裏輪流替換。我們走過了,後麵的黿鼉就趕到前麵去接上;再走過了,再調上前去,所以能連續不窮,可以達到彼岸。不然,我們已經走過了半日,那些黿鼉依舊架著橋梁,等什麽人再來走?豈非可笑之至麽!”橫革聽說,將行李從肩上卸下來,往後一望,果然後麵已純是大海,不見黿鼉橋了。

眾人沿路談談,隨意進些幹糧,倒亦很有興味。但是紅日漸漸西沉,前望仍不見涯涘,大家又躊躇起來,都說海中走夜路恐怕不能呢。如此一想,覺得走黿背又不如騎龍背之安逸迅速了,然而事已如此,無可如何。看看紅日西沉,暝色已起,大家隻得商量,就在黿鼉背上過夜。但是大家睡了,這些黿鼉依舊叫它們呆呆架橋等著,似乎有點對它們不起。文命想了一想,就又向黿鼉發命令道:“天色已晚,不能行路,我們就要在爾等背上休息了。爾等在前麵的,可以不必再架橋梁,且休息休息吧。再者,我們今朝就在爾等背上過夜,爾等自問能夠徹夜浮在水麵上、不怕吃力的可集攏來,讓我們休息。”文命的命令發完,那前麵的黿鼉頓時大動,頃刻間,一望無際的橋梁已化為烏有。無數大黿群聚於眾人之側,而那些鼉多已遊開。眾人一想,鼉背狹,黿背闊,睡起來,鼉背萬不能如鼉背之穩,這些黿鼉真能夠體諒人意了。

大家仔細計算,聚在旁邊以及眾人現在所踏之黿,共二十一隻,恰恰供二十一人之用,於是大家各占一隻,預備就寢。那時二十一隻大黿,除出文命所占的一隻之外,忽然又紛紛移動。眾人正是不解,哪知它們仿佛都有知識、認得人似的,本來參差極不整齊,移動之後,竟連成一個大圓形,文命、伯益二隻居中,之交、國哀、真窺、橫革、郭支五隻繞其外,天地將的十四隻又環繞其外。大家看了,都稱歎不止,走了一日,辛苦極了,除天地將之外,俱各沉沉睡去。

過了多時,忽聽得仿佛擊鼓似的轟然一聲,接著東麵彭一聲,西麵彭一聲,共計約有五六百聲,其聲似乎從水中出來。大家都驚醒了,忙問何事。天地將答道:“無事,無事,是海中的動物在那裏叫。”文命等一看,星鬥在天,黿身安然不動,遂又放心睡去。

隔了多時,又聽得彭彭兩聲,接著東彭彭兩聲,西彭彭兩聲,接連的千餘聲。文命等又驚醒了,見並沒有事,再睡去。隔了多時,隻聽得彭彭彭三聲,接著東三聲,西三聲,約有一千幾百聲。隔了多時,又聽得彭彭彭彭四聲,接著東四聲,西四聲,總共約幾千聲,大家都睡不熟了。國哀罵道:“可惡至極!不知道什麽怪物,如此擾人清夢。”伯益忽然想著,說道:“我知道了,這個一定是鼉鳴。我從前看見一種書上說,鼉善鳴,其聲似鼓,其數應更,初更時則一鳴,二更則二鳴,三更則三鳴,四更則四鳴,五更則五鳴,我們且聽它有沒有五鳴。”眾人於是屏息假寐而靜等,隔了多時,果然彭彭五聲,東五聲,西五聲,約有三四千聲。伯益道:“照此看來,是鼉無疑了。東海神說有六百隻鼉,當然有這許多聲音。”國哀道:“擾人安睡,可惡之至。明朝請崇伯遣去它吧,單是黿已夠了。”文命道:“這話恐不是如此說。古聖人為辦事精勤起見,雖夜間就寢,亦不敢過於貪逸,常叫人在那裏計算時間,隨時報告,過多少時間,則有人更代,所以這就叫更。到了幾更,必須起來辦事,是所謂勵精的製度。我聽說前朝有些帝王,製了些銅簽,半夜之中,常叫那守夜之人投在階下,鏘然有聲,以便驚醒,亦正是勵精的意思。現在這鼉鳴正是天然的更夫,應該利用它,以為勵精之助,何可遣去呢!”眾人聽了,都以為然,國哀亦不響了。不到一時,天已黎明,眾人亦不複再睡。

天明之後,大家又商議動身,文命道:“架橋梁之事,我看不可再行了。大海之廣,一步一步走起來不但疲勞,而且曠日持久,不如各人分乘一黿或一鼉吧。昨日那些黿鼉,從後麵趕到前麵,輪流更替,非常迅速,假使叫它單獨馱一個人,走起來一定是很快的。”眾人都以為然。

於是文命再發命令,向各黿鼉道:“今天我們不願架橋了,隻需二十一隻黿鼉已足,你等願意馱載我們的留在此地,否則可各自散去,辛苦你們了。”哪知命令發了,眾黿鼉依舊不散。那原舊載著文命等的二十一隻則分波跋浪,直向東方行進;其餘載沉載浮,緊隨不舍,其行之迅速,幾不下於二龍。文命等坐在黿鼉背上,覺得分外逍遙,然而那照人的朝陽亦分外耀眼,並且分外炎熱,不知何故。

過了多時,遠望前麵仿佛似有陸地一線橫著。大翳騰起空中一望,仍複下來報告道:“到了一個大陸了。”轉瞬之間,陸地已甚明顯。

到了岸邊,許多岩石受濤浪的衝擊,澎湃作響。文命等尋到一個港灣,相率上岸,走了幾裏路,但見密密層層都是樹林。那種樹似桐非桐,根下長出許多筍,顏色甚紅。大家看了,不知其名。後來遇到土人,仔細詢問,才知道這個地方名叫扶桑國,這種樹就叫扶桑,又叫榑桑,又叫榑木。郭支道:“扶桑之名,我早已聽到過,原來名雖叫桑,實則沒有一點像桑樹。”那土人聽了笑道:“諸位想是從中華國來的吧。我常聽見老輩說,離此地西麵二萬多裏,有一個大國,名叫中華國。他們那裏有一種樹,名叫桑樹,它的葉子給一種小蟲吃了,會得吐絲,可以織布織錦,是真的麽?”文命應道:“是,但是這叫錦,不叫布,布是另外一項東西織的。”

那土人道:“敝處這種扶桑樹,它的皮剝下來,撕細了,可以織布,亦可以為錦。敝處老前輩要想比擬中華桑樹的有用,所以取名叫桑,這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敝處東麵有一個海,名叫碧海。碧海之中,地方萬裏,上有太帝之宮,是天上太真東王父所治之處。他那個地方頗多林木,從前那邊的仙人曾經到過敝地。據他們說,那種林木還是貴中國的子孫,在萬年以前由貴中國分栽過去的。但是他們的種植卻改良多了,將桑與椹分為兩樹,使它們各遂其生,所以他們那邊的桑樹、椹樹長者數千丈,大二千餘圍;小者亦高千丈。兩兩偶生,互相依倚,所以叫作扶桑。敝處聽了,又非常羨慕,因此又改名叫扶桑。總之敝國褊小,介在東西兩大國之間,起初羨慕師仿西方,後來又羨慕師仿東方,所以名稱都是竊取來的,請諸位不要見笑。”

文命道:“那邊的扶桑樹亦可以織布織錦麽?”那土人道:“沒有聽說過,但知道那個桑椹是很好的。那邊的仙人一經吃了這桑椹,就全體皆變作金光色,且能在空中飛翔行立,神妙變化。據說那種桑椹色赤而味極甘,氣極香,不過需九千歲才一生實,甚為難得而已。”

郭支道:“汝等到那邊去過麽?”那土人道:“沒有去過。敝國的麵積約一萬裏,自西到東,費時甚多,而且那碧海之廣闊又不可以道裏計,據說那邊就是日出之地,非常炎熱,所以也沒有人敢去。”

文命道:“貴處這種扶桑樹,除了取皮織布織錦之外,還有別的用處麽?”那土人道:“其實如梨而赤,可以為食;其初生時如筍,亦可以為食;其皮還可以為紙,以書文字。”文命道:“貴國有文字麽?”那土人道:“有,有。”

當下就邀文命等到他家裏去坐,屋舍雖矮,布置卻尚精潔。少頃,土人拿出他們的文字來。文命一看,大概都從中國文字變化而成的。文命又詢問他國中情形。據土人說,他們無甲兵,不攻戰。其國法有南北兩獄,罪輕者入南獄,罪重者入北獄,南獄有時遇赦,北獄永遠不赦。不赦之男女,互相婚配,生男,則至八歲而為奴;生女,則至九歲而為婢。他們婚姻之禮非常奇異,凡有男子要想娶一女子,先到那女子住的門外築屋而居,早晨晚間給女子打掃街道及屋宇,如是者一年。假使女子不愛他,那就下令驅逐,不許他住在門外,婚姻就不成功了;假使愛他,就成了夫婦。這種求婚之法是別處所沒有的。

文命等辭別了那土人,又到各處遊曆,隻見他們有馬車,有牛車,有鹿車,以鹿乳為飲料,民情尚覺質樸。遊曆了一轉,再登黿鼉之背,向東進發,已到那土人所說的碧海中。那碧海中之水作碧色,甘香味美而不鹹苦。

黿鼉遊行,其速度增加,轉瞬之間,已見有千尋之木高聳於遠遠陸地之上,想來就是扶桑了,但是太陽灼爍得格外厲害。漸漸近岸,隻見一個太陽在大桑樹之上,還有九個太陽在大桑樹之下。

伯益看了奇怪,便問文命道:“某聞當年十日並出,經老將羿射下了九個,何以此刻還有十個呢?”文命亦說不出理由。忽然見那岸上一道祥雲直迎過來,雲中站著一個仙人,大呼道:“慢來慢來,請回轉吧。”這時那眾黿鼉亦頓然停止了。那仙人到了麵前,舉手與文命為禮。文命答禮,便問道:“上仙何人?”那仙人道:“某奉太真東王父之命,特來阻止崇伯前進。此地是扶桑榑木之地、九津、青羌,再過去就是湯池,日之所出,炎熱沸騰,極為厲害,於人體不利,所以請回轉吧。其實崇伯治水到此,亦可以止了。”

文命拱手道:“承上仙指教,感激之至。但某有一層疑問,當初十日並出,給敝國司衡羿射下了九個,何以現在還有九個?請問天上的太陽共有幾個?”那仙人道:“天上的日總名叫恒星,比太陽大的也有,比太陽小的也有,總共不知道有多少,不過普照這個世界的通常隻有一個。但是世間人君無道,或有其他原因,則兩個、三個乃至十個同時並出,亦是有的。(後來夏朝帝厪八年,十日又並出;夏桀之時,三日並出;商紂之時,二日並出;周武王伐紂大戰之時,十日又並出,均見於記載。)司衡羿射落九個,所射下來的不過日中之烏,烏死而羽毛灑遍於眾山。至於日的本體頓然隱遁,並未受傷,所以仍然在此。日體之大,一百萬倍於地,假使日可以射落,則落下之日在於何處?九日同時落下,地麵早早壓破了。”文命等聽了,方始恍然。於是謝了仙人,撥轉黿鼉之頭,更向西南方而行。

一日,到了黑齒國。那國人民的麵目身體無不作黑色,口中之齒尤黑如漆,連那舌頭都是黑的。文命等不解其故,找了些土人來問問。那些土人看見文命等,個個匿笑,仿佛有輕蔑的意思,隔了良久,才回答道:“人生天地間,為萬物之靈,最要緊的是與禽獸有別。一個人的牙齒是飲食生命之所係,假使雪白,那麽和禽獸有何分別呢?所以敝國有幾句俗語,叫:‘相狗有齒,狗齒則白。人而白齒,胡不遄死?’貴國天朝,號稱文明之邦,何以不將牙齒涅黑而甘心與畜類一例呢?”

文命聽到這種話,真是海外奇談,無理之理,然而亦不和他細辯,便問道:“貴國人牙齒用何物涅黑呢?”那土人見問,便從衣袋中掏出一把果實來分遞與眾人,並說道:“這種是新鮮的,請嚐嚐吧,吃長久之後,牙齒自然會黑,那就美觀了。”文命等細看那果實,其大如黑棗,皮綠實鬆,軟如海綿,但是不敢輕嚐。那土人苦苦相勸,說:“這是某區區一片相愛之意,何妨嚐嚐,其中絕無毒質。”大家見他如此說,隻得各嚐了一個,但是味辛而澀,都不覺眉為之皺。文命便問這果叫什麽名字。那土人道:“名叫檳榔。”說著,就指路旁一株樹道,“就是它的果實。”

文命細看那樹,高約三丈餘,葉為羽狀複葉,小葉之上端作齒齧狀,果實累累成房而出於葉中,每房簇生數百,形長而尖,正是中土所無之物。文命於是辭謝了土人,又向各地考察,才知道他們嗜檳榔如命,身邊恒攜一袋,滿貯檳榔,飲食之外,常常以檳榔投入口中,非至熟寐不休。自幼至長,無日不如此,以至齒舌盡黑,吐沫皆紅,反以為美觀,真是特別之俗尚了。還有一項,他們又嗜食蛇肉,在那吃飯的時候,往往有一赤蛇、一青蛇在其旁,臠割分切而食之,是亦奇異之嗜好。

過了黑齒國,就到青丘國。那裏的人民食五穀,衣絲帛,大概與中國無異,但發現一種異獸,是九尾之狐。據土人說,這狐出現,是太平之瑞。王者之恩德及於禽獸,則九尾狐現,從前曾經見過,後來有幾十年不見了,現在又複出現,想見中國有聖人,乃天下將太平之兆。文命聽了,想起塗山佳偶,不禁動離家之歎,然而公事為重,不能顧私。好在大功之成已在指顧間,心下乃覺稍慰。

一日,行到一國,上岸之後,但覺森林重翳,梧桐甚多。梧桐之上,翔集了幾對鳳凰,在那裏自歌自舞。伯益道:“原來鳳凰出產在此地。”正說間,隻見前麵來了一個人,衣冠整齊,手中拿著一柄大斧,而腰中又佩著一柄長劍。那人看見了文命等,便慌忙疾趨而前,放下大斧,躬身打拱,問道:“諸位先生不是敝國人,從何處來?敢請教。”文命等告訴了他,那人重複打拱行禮,說道:“原來是天朝大邦人,怪不得氣宇與尋常人不同。請問此刻寓居何處?”

文命道:“某等此刻才到,尚無寓處。某等之來,奉命治水,如貴國並無水患,不需某等效勞,某等亦即便動身,不需寓處。”那人又拱手道:“原來諸位先生不遠萬裏,特為小國拯災而來,那麽隆情盛意極可感歎。雖則敝國並無水患,然而諸位先生既然迢迢萬裏到了此地,萬無立即回去之理。某雖是個樵夫,但亦應代國家稍盡地主之誼,不嫌簡褻,請先生到寒舍坐坐,再報告官長來接待吧。”文命等察其意誠,就欣然答應。

那樵夫又再三請文命等前行,自己隻肯隨行在後。又穿過了一個森林,隻見又是兩個衣冠之人,手中各持著一劍,指著一隻死鹿,在那裏苦苦相讓。一個說:“這隻鹿明明由老兄捉獲,死在老兄之手,當然應歸老兄,小弟何敢貪人之功呢?”一個道:“雖則由小弟捉獲,然而非老兄連斬數劍在先,何能立即就擒?論到首功,還是老兄,小弟何敢幸獲呢?”一個道:“小弟雖先斬數劍,而鹿已迅奔,若非老兄連揮數劍,早已逃無蹤跡,何處尋覓?所以先前數劍,其效已等於零,捉獲之功全在老兄,照理應該歸老兄無疑。”一個道:“鹿是善奔之獸,若非老兄先予以重創,小弟雖欲斬它亦未必斬得著。這全是老兄之功,還請收吧,不要客氣了。”兩個苦讓不已。

文命上前說道:“兩位真是君子,太辛苦了。某是外邦人,可否容某說一句話?”那兩個人看見文命等氣度不凡,都慌忙放下手中的劍,整一整衣冠,走過來,恭恭敬敬地作揖道:“不敢拜問諸位先生貴國何處。剛才某等在此放肆,惹得諸位先生見笑,如肯賜教,感激之至。”文命道:“某是中華人。”剛說得一句,那兩人重複作揖,說道:“久仰久仰!失敬失敬!”文命還禮之後,就說道:“某剛才見二位所說,各有理由。依某愚見,何妨將這鹿平分了呢?”一個道:“某問心實在不敢貪人之功以為己有,照例是應該全歸那位老兄的。”那一個又如此說。於是又推讓起來。

那樵夫道:“二位互讓不休,既然承這位先生指教,這位先生生長中華禮義之邦,所斷必有理由,恭敬不如從命,某看竟平分了吧。”兩人聽說,才不讓了,但拿劍去割鹿時,又互讓先動手。後來分割開了,又複互讓,一個說老兄太少了,應該再多一點;一個說小弟太多了,應該再少一點,推遜了好一回,方才各攜所有,互說“承賜”而去。

文命便問那樵夫道:“貴國何名?”樵夫道:“承鄰邦謬讚,都稱敝國為君子國。敝國君雖不敢當,但是說道:‘人既以君子相期,我亦不可自棄,就定名為君子國。但求顧名思義,能實踐君子之行,以無負鄰邦之期望,那就好了。’”文命道:“看到剛才那讓鹿之事,真不愧為君子。”那樵夫聽了,連稱“豈敢豈敢”。

走到一座牌坊邊,樵夫搶上前一步,拱手向文命等道:“這是裏門了。”文命仰首一望,隻見上麵匾額大書“禮宗”二字。進了裏門,曲曲走過幾家,樵夫又上前拱手道:“此地就是寒舍,請諸先生稍待,容某進去布席。”說著,進去;隔一回出來,作揖邀請。

文命等進內一看,收拾頗為清潔。當中草堂又橫著一匾,大書“退讓明禮”四字。坐定之後,文命正要開言,隻聽得外麵一陣車馬之聲直到門前,有一人進來問道:“剛才聞說有二十幾個中華大賢,在此地麽?”那樵夫慌忙站起來答道:“在此地。”陡然進來一個衣冠莊嚴之人,那樵夫見了,先向之行禮,然後介紹與文命道:“這是敝邑邑長。”那邑長就過來行禮,說道:“中華大賢難得駕臨,有失迎迓,抱歉之至。剛才有二人來報告,說因互讓一鹿,不能解決,承大賢判斷,平允之至。仔細一問,知大賢已在此地,特備車輿前來恭迓,請到小署坐坐吧。”

文命固辭不獲,隻得辭了樵夫,隨了邑長同行。沿途所見裏門,上麵都有匾額,有的寫“德主”二字,有的寫“文才”二字,有的寫“後己”二字,有的寫“先人”二字。

須臾,到了衙署,邑長先下了車,然後請文命等下車。每到一門,必有一番揖讓。到了大堂,分賓主坐下,文命仰首一望,隻見大堂正中亦有一塊大匾額,寫著“禮讓為國”四個字,上麵是年月日,下麵有禦筆字樣,原來是他國君親手寫的。

文命就詢問邑長一切風俗情形。那邑長指著匾額說道:“敝國立國的根本就是在這四個字上。這四字本來是從貴中華上國流傳過來的。當初聽說貴中華上國有一位大聖人,屢次要乘桴浮海到敝國來居住。有人說:‘那個地方太簡陋,怎麽樣呢?’那大聖人道:‘有君子國人住在那裏,何至於陋呢!’可見當時敝國的民風已承蒙上國大聖人的謬讚。後來敝國君得到這個消息,朝夕盼望大聖人降臨,但是終於沒有來。敝國君不得已,派人到上國探問,哪知大聖人已經去世,僅僅求到大聖人的許多遺書。敝國君細細閱讀,覺得都是天經地義、萬世不刊之論,最妙的,恰與敝國立國宗旨相合。所以敝國君立刻采取了這‘禮讓為國’四個字,禦筆親題,頒發各地大小官署懸掛,又采取‘退讓明禮’四字,叫百姓製成匾額,家家懸掛,以為訓練民眾之標準。其餘裏門、閭門、邑門以及通衢要道,各處均有關於禮讓的格言標示著。多少年來,頗著成效,居然小民無爭競之風,這亦是上國大聖人的恩惠呢。”

文命道:“敝國那位大聖人所講的,不止‘禮讓’兩個字,何以貴國獨采用這兩個字?”那邑長道:“一則與敝國宗旨相同;二則一個國家最怕是亂,亂的原由多起於爭,能讓即不爭,就不亂了。”文命道:“凡有血氣,皆有爭心。貴國用什麽方法使他們讓而不爭?想來絕不是到處貼幾張標語就可以奏效的。”

邑長道:“這個自然。‘讓’之一字,是要兩方互讓的,絕不是一方獨讓的。所以敝國教讓之法,第一是使之習禮,平日彼此相接以禮,即使偶有不平之事,自然能相忍,而不至遽出於爭。第二是使之明理,理明之後,自然知道讓是美德,爭是惡德;讓是絕不會吃虧的,爭是絕沒有好處的。終身讓畔,不枉百尺;終身讓路,不枉百步。貨悖而入,亦悖而出;言悖而出,亦悖而入。將這種理由時常和百姓講說,他們能徹底覺悟,自然好讓而不爭了。第三是裁判得其平。假使人民發生爭執之時,絕不可有所偏袒。對於父,總勸其盡父道;對於子,總勸其盡子道;對於兄,總勸其盡兄道;對於弟,總勸其盡弟道。一切都是如此。因為人性本來是有爭心的,導之以讓,結果還免不了一個爭,倘使再教他們爭,那個流弊伊於胡底。況且那對方的人亦豈肯就此忍辱受虧,吞聲默爾?其結果,必至勾心鬥角,蹈瑕伺隙,無時不在相爭之中,非兩敗俱傷,即紛爭不已。國家發生這種現象,有何禆益?人民造成這種現象,有何樂趣?所以敝國政令唯在敦禮習讓,自幼養成他們一種禮讓之風,偶有相爭之事,認為奇恥大惡,不齒於人類。以此之故,幾千年來從無亂事發生。未識諸位先生以為如何。還請賜教。”文命等聽見這番議論,著實欽佩,都讚揚了一回。

當下那邑長又備筵席,請文命等宴飲,所有肴饌都是獸類之肉,原來他們是專門食獸的。庭前有一種薰華草,甚為美麗,可惜朝生暮死,不能持久,然而陸續發生,也不寂寞。

宴飲完畢,忽然有兩隻大虎,斑斕猙獰,走到那邑長旁邊伏著,仿佛如家養的貓狗一般。文命等看了,不禁駭然,便問那邑長道:“貴國素來豢虎麽?”邑長應道:“是。”文命道:“不怕它反噬麽?”邑長道:“不會,不會。忠信之至,可孚豚魚,何況於虎?”文命等又暗暗嗟歎。又談了一回,那邑長要請文命等見見他們的國王,文命因來往路程需十日以外,遂力辭不去。辭了邑長,仍到海邊,駕黿鼉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