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文命等離了君子國,再向西南前進,忽見前麵海中湧出一片平原,其廣無際,簸**動搖,直衝過來。那隨行的千餘隻黿鼉悉數向前過去,仿佛衝鋒抵禦似的。七員天將一望,大叫:“不妙,妖物來了!”那時坐下的黿鼉早已轉身向西北而逃。庚辰、黃魔吩咐眾天地將等:“小心保護著崇伯及眾人,讓我二人去看來。”說著,已淩空而起。但見那妖物來勢甚銳,眾黿鼉抵擋不住,紛紛四散。
庚辰和黃魔商議道:“快些,我們打它一下吧。”說著,舉起大戟,奮命向怪物身上戳去。黃魔兩大錘亦同時並下,但覺堅硬無比,又覺其中是空心的。那怪物經此打擊,雖未受傷,仿佛亦頗受震驚,頓然沉下。而海中又湧起一座大山,山上有兩個峰頭,能開能合,直向庚辰等刺來,但是太大了,非常不靈便。
庚辰等又在兩個小峰上盡力打了幾下,那怪物料不能取勝,大山小峰又漸漸沉下,頓時覺得海麵上透出一陣霧氣,漸漸彌漫四溢,由近而遠,咫尺不能相見。庚辰道:“不對不對,崇伯不知如何,我們趕快去看吧。”哪知四望已迷了路程。二將乃升入天空,向下一望,但見沉沉妖霧已將大海籠罩了大半,不覺躊躇無計,按下不表。
且說文命等自從黃魔、庚辰二將去了之後,要想回望他們戰鬥的情形,哪知坐下的黿鼉沒命的亂逃,轉瞬間距離已遠,看不見了。忽然之間,漸見一陣大霧直逼過來,將文命等麵貌隔絕。伯益覺得不妙,便請文命將赤碧二珪拿出來照耀。哪知黑暗之中,急切尋不到,而波濤洶湧之聲則大震耳鼓。黿鼉身體亦東西顛倒,似有欲沉之勢,這都是向來沒有的情形。大家知道勢已危急,文命忽然想到,急忙作起法來,喝道:“東海神何在?”剛叫到海字,隻見一道紅光從海中直衝上來,霎時之間,妖霧全斂。
陡見一人,長髯白發,青冠紫衣,立於海上,向文命拱手道:“來遲來遲,累崇伯受驚,有罪有罪!”那時庚辰、黃魔亦從天空降下來。文命便問那長髯人道:“尊神是誰?”那長髯者道:“某是海神,單名叫若。”文命道:“尊神與東海神阿明、東海君馮修青職位不同麽?”海若道:“他們是有職位的,某是無職位的,仿佛天上的散仙一般,所以東西南北四海任某遨遊,不必一定在東海。”
文命聽了,向他深深致謝,並說道:“非尊神相救,某等危矣,但不知剛才大怪究竟是什麽東西。”海若道:“是一隻大蟹,其廣千裏。”大家聽了,都詫異至極,說:“天下竟有如此之大蟹麽?”海若道:“海中之大,何所不有?從前某在海遊玩,忽見一蟹浮起水麵,剛剛有一隻大船經過,見它上麵林木甚茂,以為是個洲渚,船中之人相率係舟而登,就在那蟹背上燒飯。才燒到半熟,那蟹忽然移動起來,林木漸沒於水,那些人才知道不是洲渚,慌忙棄了炊飯,登舟斷纜而逃。某當時看得非常好笑,那亦是常有之事。”黃魔道:“怪不得,我們剛才所看見的大山,竟是它的螯;那能開合的兩峰,當然是他的鉗子,幸而沒有給它鉗著,假使鉗著,豈能有命!”
文命道:“他們這些妖神是有意和某為難麽?”海若道:“不然,女醜之屍化大蟹而來襲,大約為崇伯懷有赤碧二珪,是個異寶,要想來攘奪。剛才吐霧之後,已被她暗中竊去,湊巧為某奪來。”說著,從袖中取出二珪,遞與文命道:“敬以奉還,請收藏吧。”
說罷,向海水上長嘯一聲,隻見從前那些紛紛四散的黿鼉重複聚集攏來。海若道:“剛才若不是這些黿鼉奮勇當先抵禦,崇伯等恐不免落水,驚嚇還要受得多。但是黿鼉等受傷已不少,便是現在諸位坐下的黿鼉亦都受傷,非另換幾隻不能走了。”眾人一看,果然深黑的海水中已隱隱泛出紅色,想來是黿鼉之血所浸染了。文命慌忙發令,向各黿鼉道:“哪幾個未受傷的黿鼉前來替換?”隻見有二十一隻浮到水麵。文命等遂各換一隻,並將行李一切都安置好,回看那原坐的幾隻黿鼉,真是狼狽不堪,慢慢地沉入海中而去。
文命非常過意不去,用好言嘉勞了它們一番,就跟了海若一同前進。海若用手向各黿鼉指了幾指,其行倍速。
過了片時,遠見一塊陸地,大眾要預備上岸,狂章道:“且慢,容某等先去探望,以防危險。”文命道是。到了岸邊,狂章就與烏木田、犁婁氏、陶臣氏各執器械,登陸前進。隻見迎麵是一座大山,四將飛身徑到山巔,四麵一望,絕無人跡,並無鳥獸,很像是個荒島。正要下山,忽覺一道青光直向狂章撲來。狂章忙用長棒一攪,原來卻是一條大青蛇,受傷落地,向山下亂竄。四將正要去打死它,但見無數青蛇如飛蝗一般接續而來,向四將亂撲,亂鑽,亂咬,亂盤。四將等各持兵器,盡力撲打,雖然打死了幾千條,地下已堆積如阜,然而蛇愈來愈多。
犁婁氏、陶臣氏不能抵敵,隻能向地下一鑽,狂章、烏木田亦騰空而上。哪知這些青蛇偏偏不肯相舍,有些向地下直鑽,以追犁婁氏、陶臣氏;有些群飛空中,以追烏木田、狂章,仍是四麵圍住。湊巧庚辰在海邊等待四將,見他們許久不回,騰起空中,四麵望望,看見狂章等受困情形,覺得有點奇怪,暗想:“狂章、烏木田二人都是天將,倶有神勇,何至連幾條蛇都敵不過?不要就是妖魔麽?”想罷,取出軒轅寶鏡向空中連晃幾晃,隻見那千萬的青蛇飄飄揚揚,齊向地下落去,仔細一看,何嚐是蛇,全是青青蔓草之類。
狂章、烏木田二將正抵擋得大汗淋漓,忽見那些蛇都化成蔓草落下去,頗覺不解。遙見庚辰站在空中,手裏拿著寶鏡,恍然大悟,齊聲叫道:“啊喲!我們上當了。”就過來與庚辰會合一處。庚辰問起犁婁氏、陶臣氏,烏木田道:“他們鑽入地中,此刻想必已回去了。”
三人一同到了海邊,剛要下去,隻見文命等的黿鼉已離岸數裏之遙,童律、繇餘、黃魔、大翳四將則站在水麵,與兩條大蟒搏戰。那大蟒頭似山嶽,眼如湖泊,長舌吞吐,伸到幾十丈以外,身軀之長亦約在幾百裏以外,一半在陸上,一半浮到海中,仿佛要衝過去的模樣。童律、黃魔等則手持兵器,亂砍亂揮,以阻其前進。狂章道:“這又是幻術了,我們剛才在山上並不見有這樣的大蟒,頃刻之間從哪裏來?況且此島周圍亦不過幾百裏,如此大蟒如何容得下,養得活?”說著,就用軒轅鏡一照,倏忽之間,大蟒化為烏有,隻剩了兩根丈餘長的枯木浮在海麵。
童律、黃魔等出其不意,倒反吃了一驚。後來庚辰等過去,告訴了他們,方始恍然,大家都狂笑不止,隨即一齊來到文命所在的地方,將這番情形報告。文命見犁婁氏、陶臣氏還不回來,頗為惦念,就叫鴻濛氏等趕快去尋,一麵發命令,叫各黿鼉不必後退,再向前進。
庚辰問起剛才情形,文命道:“自汝上岸去之後,不過片時,陡然大翳發現說岸上有大蟒來了,那時我們抬頭一望,相距不過數十丈,來勢極猛。幸虧童律等奮禦於前,各黿鼉勇退於後,否則必受其吞噬矣。”
郭支笑道:“這些都是枯枝蔓草幻化所成,絕不能吞噬;即使吞噬,亦不至真有傷害。我們下次遇到,竟隨它去,看它如何。”
伯益連道:“不能如此說,不能如此說。某從前聽見人說,中國南方有一個什麽身毒國,他們的人民極工於幻術。他們那邊是多毒蛇的,所以他們的幻術往往歡喜幻作毒蛇之形。他們做起幻術法來,先在人麵前或臂上放一根帶,或黃色之帛。然後拿出一種樂器,嗚嗚地吹起來,他的眼睛則注視那所放的物件,仿佛若有所見似的。繼而環繞著看的人亦舞蹈起來,忽而踅到左邊,忽而踅到右邊。他的眼睛注在所放的物件上,更加若有所見似的。久而久之,舞態愈狂,歌聲益高,而他的眼睛始終不離開那所放的物件,但是這時候旁人看過去依舊沒有蛇。於是那弄幻術的人仿佛甚怒的樣子,跑過去將所安放的物件輕輕一捏,又將旁觀人的臂膀緊緊一捏,那時旁觀人都看見那安放的物件已化為蛇,昂首吐舌,要想吞噬人了。有一個旁觀者不相信,以為這是欺人之術、障眼之法,是移易人心的心理作用,大膽地跑過去捉這條蛇,以試驗它的真假,哪知竟為這蛇所噬,須臾之間,毒發而死,這是的的確確的事情。
“又有一冊書上載著,有一個官長,偶然到郊外去遊玩,被一個術士嘲笑輕侮。官長大怒,叫吏役去拿他,哪知一轉眼間術士不見了,但見一條大蟒,張牙怒目,要來吞噬。大家都恐懼而逃,獨有一個吏役不信,說道:‘這是障眼之法,不用怕的。’大膽迎上前去。大蟒張口一吸,那人竟為所吞,大蟒亦頓然不見。大家轉來一看,杳無蹤影,忽聽得路上有人作牛喘之聲,仔細尋覓,聲出於大樹之中,樹老心空,根露一孔,伏地窺之,那個吏役竟倒豎在裏麵。破開樹身,救得出來,已經半死,治救多時才得複活。
“以上二事,都是因為輕看它是幻化所成而輕於嚐試,但是重則性命不保,輕亦不免受盡苦楚,何苦來呢!還有一層,以上兩種幻化的人,他本來並沒有害人之心,不過人自己去觸犯他罷了。現在妖物化了這種毒物來侵犯我們,絕不是與我們尋開心,當然有吞噬害我們的決心。幸虧得天地十四將神通廣大,所以還抵擋得住。假使藐視輕忽,不去逃避,豈不是自己送死麽!還有一層,有種術士能剪紙做人,或縛芻做人,提刀荷劍,暗殺不信己之人,以神奇他的法術。妖魔的本領想來總要比他高強一點。所以這次前進,如果再遇到幻化之蛇,還以避之為是。”眾人聽了這番議論,都道極是極是。
過了片時,七員地將都回來了。據犁婁氏報告,他們遁入地中之後,萬條青蛇仍舊跟蹤而至,四麵圍繞,走到哪裏,跟到哪裏,打死一條,又添數條,實在無辦法。後來陶臣氏偶然抵禦稍疏,竟被它咬了一口,疼痛非凡,兵器都幾乎舞不動了。正在危急之際,幸鴻濛氏趕到,將軒轅寶鏡一照,方才一概消滅。陶臣氏臂上此刻仍是腫痛呢。
文命忙問:“不妨事麽?”陶臣氏道:“不妨不妨,某等修煉之士,隻需運氣一回,就可痊愈。假使是凡夫,給這種毒蛇咬著,早已沒有命了。”眾人聽到這句話,益發相信伯益剛才所說的故事是的確的。這時天色漸晚,文命主張停泊,不要近岸,以防不測。眾人都以為然。文命於是發命令,叫黿鼉浮到離荒島二十裏之外停下。天地十四將除陶臣氏靜坐運氣消毒外,其餘各執寶鏡,分布四處,徹夜守備,幸而無事。
到了次日,天氣鬱蒸之至,似將下雨,然而大眾依舊前進。到了昨日所至之地,但覺岸上樹木森森,村廬櫛比,已不是荒島了。眾人詫異之至,都說走錯地方了。庚辰道:“不會走錯路,一定仍舊是妖魔的幻術,我們防備吧。”說著,叫七員地將與烏木田、狂章在海中保護文命等,且囑咐須將寶鏡拿在手中,隨時亂搖,以防妖魔來襲,一麵同了黃魔、大翳、童律、繇餘四人,手執寶鏡,飛身上岸。
哪知五麵鏡光所射之處,樹木全無,村廬盡杳,依舊是一個荒島。庚辰道:“原來又是幻化,果不出我所料。但是那妖魔藏在何處?我們今日務必斬草除根,以絕後患。”黃魔等同聲讚成,就各處尋找。那時天已下雨,且非常之大。五員天將是不怕雨的,忽而烏木田來叫道:“不好不好,海中有怪。”庚辰等聽說,急忙同了烏木田回到海中,但見狂章與七員地將正在那裏準備與一條長虹決鬥。那條長虹自北而南,彌漫天際,仿佛有兩個頭,垂入海中,吞吸海水,唧嚦有聲,然而漸移漸近。狂章等深恐是妖魔幻化作用,用寶鏡去照它,它並不退縮消滅,因此膽小,叫庚辰等回來商議。庚辰等亦莫名其妙,隻能嚴加戒備,以觀其變。
過了一回,大虹漸漸不見,忽見海若從海中分波而出,問文命道:“崇伯何以不前進而在此停頓?”文命就將遇著大虹、恐是妖魔幻化之故說明。海若道:“剛才大雨,水蒸氣彌漫於空中,日光一照,遂呈五彩之形,並非怪異。”文命道:“此等普通之理,某等並非不知,不過剛才那虹能自行移動,又能飲水,且有兩頭,所以不能不有戒心。”
海若道:“是了,虹是不能為怪異的,但是有鬼物憑借在它上麵,亦能成為怪異。離此地北方,君子國的北麵,有一個所在,是鬼物集中之所,大家就稱它為虹虹國。其人是有兩個頭的,每到虹出現之時,他就借著虹的光彩出來動作。有時能垂首飲於山澗;有時降於人家的庭院中,飲其釜中的羹湯。供之以酒,亦能吸酒,且能吐金以為報酬。有時人方啜粥,他垂首入室而吸食其粥。有時人方肆筵設席、大宴賓客之際,他亦能自空而下,食盡其肴饌,都是常有之事。甚而至於化為丈夫,**人之妻,亦是有的。但是殺人害人卻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