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文命结婚后,离去涂山,到得江边,只见波涛滚滚,势甚凶险,万万不能过去。文命大怒道:“这又是妖魔在那里作怪,可恶之至!”忽然想起:“犀角烧起来可以照见水怪,古人曾经有在此烧过的。我现在有西王母所赐之犀角在此,何妨一试呢?”想罢,取出犀角,叫人点起来,向江中一照,直照到水底,比较赤碧二珪所照还要清楚,想来这个犀角来自瑶池,的系仙物,与寻常之犀角不同。果然见水中都是一批虾怪、鱼精、鼋魅在那里推波助浪,被犀光一照,个个现出原形,站立不住,纷纷向下流逃去,所有波涛顿时平静。文命忙叫众人一齐上船,向西对渡,又防恐妖魔再来,仍将犀角燃着。凑巧风顺,一帆高挂,顷刻已达彼岸。
正在搬运行李之时,忽然一阵狂风,波涛壁立,将几只船直涌到岸上。之交、国哀等个个倾跌,压在船底,各受重伤。文命幸立在远处,未遭波及。七员天将腾起空中,乌涂、陶臣二氏卷入水际。在这一刹那的时候,江心中已跳出无数妖魔,当头两个大妖状貌凶恶,形若猕猴,似人非人,一个手持狼牙棒,一个手持大砍刀,高声大叫:“文命小子!这番与你见个输赢,你休想逃。”说着,指挥群妖团团围上来。庚辰等在空中看见,飞身下来迎敌,仔细一看,就是前夜来的那个,今朝白昼出现了。
于是庚辰、黄魔保护文命,杀戮小妖,狂章、乌木田上前迎敌。斗到数十合,两妖气力不加,要想往江心逃去,哪知繇余、大翳二人已抄到后面,喝声:“哪里去!”两妖措手不及,被四人生擒过来。另有几个钻入水中的小妖,亦被乌涂、陶臣二氏个个活捉,解到文命面前。
文命大喜,忙叫庚辰等将船搬开,救出之交、国哀等,用药医治,扶到远处休养,然后再审问群妖。那执狼牙棒的自称为巫支祁的大太子,持大砍刀的自称为巫支祁的二太子。原来巫支祁独霸淮水流域数十年,已自称为淮水之君了,所以他的儿子都称太子。文命问他:“为什么荼毒生灵?又为什么屡次前来害我?”两妖都推在他父亲巫支祁和他兄弟奔云身上,说是他们指使的。文命又问巫支祁和奔云此刻在哪里。大妖道:“此刻都在桐柏山。因为料崇伯归去,第一必越过长江,第二必经过桐柏山,叫我们先来截住长江,假使截不住,再截住桐柏山,所以他们此刻都到那边布置去了。”
文命道:“汝等巢穴都在桐柏山么?”二妖道:“不然,我们住宅以水为宜,所以都在水中。我父亲的宫殿在淮水下流龟山脚下(现在洪泽湖中),最为近海。我兄弟奔云的宫殿在淮水中流,涂山脚下(现在安徽怀远县东)。我的宫殿在大别山(现在安徽霍丘县西)脚下。我兄大太子的宫殿在光山脚下(现在河南光山县北)。桐柏山虽是淮水发源之地,但是水量甚小,不足以容回旋。我们虽则亦有兵士派守,可是不常去住的。”
文命道:“我上回两次经过桐柏山,都受妖魔欺侮,是汝等么?”大妖道:“不是,大约是我们的守兵。他们看见了相貌奇异或身怀异宝的人,要想欺凌篡夺,这是我们不知道的。”文命喝道:“那么汝等现在为什么屡次来谋害我呢?”二妖道:“霍山、潜山之神那日用龙送崇伯过江,这是大家知道的。我父亲知道崇伯听了霍山、潜山两神的话,结婚之后必来和我们为难,所以不得不先下手,这是真情。后来崇伯又私下派人闯进我兄弟奔云的宫殿,打死我们无数士兵,知道崇伯已有与我们不两立的决心,因此非弄死崇伯我们不能自安,这亦是实情,请求原谅。”
文命道:“我手下有五个人被你们捉住,弄死了没有?”大妖道:“没有弄死,都囚在那里。”文命道:“我不信,你们这班妖魔,岂有捉到人不弄死之理?”大妖道:“的确没有弄死,我父亲说,须等捉到你之后,一同处死。”
黄魔听到这句,勃然大怒,拔出宝剑,就要砍去。文命连忙止住,一面向两妖道:“汝等要死要活?”两妖齐道:“要活,不要死。”文命道:“那么我放汝等回去,好么?”两妖听了,喜出望外,都道好好。文命道:“我放汝等,不是白白放的,须要将我们被捉去的五个人拿来交换,汝等肯么?”两妖连连道:“肯,肯,你如果放我们回去,我们立刻将五个人送来。”文命道:“靠不住,靠不住,我放你们回去,你们不放五个人回来,我怎么奈何了你们?现在我先放几个小妖回去,你们可吩咐他们去通知你父、你弟,叫他们赶快将五人放回来,那么我也立刻放你们回去,你看如何?”两妖道:“五个人放了转来,你不放我们去,怎样呢?”
文命正色道:“我是个人,人的话就是信,你疑心我不信,你当我不是人么?”两妖无奈,只得答应,便回头和那些被捉住的小妖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多少妖话,大家都不懂得。说完之后,就向文命说:“我已叫他们回去和我父我弟说,放了五个人出来,我们才有命,想来一定放转来的。”文命听了,就吩咐将那些被捉的小妖都放了。那些小妖欢天喜地,纷纷入水而去。
过了一日,果见前日放去的那些小妖扶着鸿濛氏、章商氏、兜氏、卢氏、犁娄氏五人出水而来。众人大喜,纷纷上前向五人询问。哪知五人都垂头丧气,面目黑瘦之至,气息亦非常低微。问了长久,只听得犁娄氏说了一句:“饿坏了。”乌涂氏听了,赶快叫人去预备食物。忽听那边捆缚着的大妖、二妖齐声连连大叫道:“他们五个已送到,可以放我们了。”文命等正在围询五人,未曾回答。那两妖又大叫道:“人说的话,如此无信么?如此无信,是个人么?”
文命听不过,就叫真窥、横革等将两妖绳索解去。哪知一解之后,两妖就急急向江边逃窜,接着,这垂头丧气的鸿濛氏、章商氏、兜氏、卢氏、犁娄氏五个和那些小妖亦跟着向江边逃窜。庚辰心细,繇余手快,乌木田站得近,急忙将鸿濛氏、兜氏、犁娄氏抓住,其余早入波心,浪花四溅,无影无踪。众人细看,那抓住的三个何尝是鸿濛氏、兜氏、犁娄氏三个,原来都是妖魅幻形欺骗。文命知道上了当,不禁大怒,吩咐将三妖都斩去。
于是,文命就率同大众沿淮水而上,搜寻他们的巢穴。一面吩咐天将道:“据大、二两妖说,老妖、三妖在桐柏山等我们,我们须要小心。”天将等答应。看看行抵桐柏山,忽然惊风四起,迅雷乱鸣,天气陡然昏晦。文命大怒,作起法来,大喝一声:“雷神、风神何在?”只见空中雷神丰隆和风神巽二连续而至,向文命行礼。文命责让他们道:“尊神职司风雷,应该助顺除逆,扶正黜邪,何得帮同妖魔阻我去路?”雷神、风神齐声道:“这非某等之过,那妖魔具有广大神通。”
刚说到此句,后面的妖魔已漫山遍野而来。当头一个,人身虎面,牙长一尺,身长二丈,手执长枪,驾着一道乌云,如电一般飞来,大叫:“文命小儿!快快授首,吾乃三太子奔云是也。”说着,举枪直刺文命。黄魔、繇余看了,不敢怠慢,一齐赶出,双锤一剑,将他的枪挡住,就交战起来。旁边又有两个大妖从左翼攻到,一个就是巫支祁的大太子;一个浑身黄色,钩鼻圆眼,其状甚怪,名叫鸱脾,是巫支祁的左先锋。乌木田、童律慌忙上前迎住。又有两个大妖从右翼攻来,一个就是巫支祁的二太子;一个方面大目,喉结垂得很长,其状甚武,名叫桓胡,是巫支祁的右先锋。狂章、大翳慌忙上前迎住。其余大小妖魔约以千计,群向文命攻来。庚辰及乌涂氏、陶臣氏只得保护着文命及真窥、横革等,随时拦阻驱逐,不敢远离。
这时风雷愈大,天色亦愈晦,风神、雷神至此亦无法可施。文命怒极了,再作起法来,凡云华夫人赠他那部宝箓上所可以召请之神,此地战场适宜的,随口乱叫。霎时间桐柏山神首先率领千名神兵前来援助;随后潜山、霍山两储君带了三万灵官亦匆匆赶到;又有中岳嵩山之神寿逸群和他的佐命少室、武当(现在湖北省均县)两神,带了仙官玉女三万人亦到;其余神灵到的亦不少。这时中路和左右二翼正在酣战,二太子敌不过狂章,首先后退,桓胡也只好退了。右翼既败,左翼动摇,大太子及鸱脾亦只好后退。
独有中路三太子奔云煞是骁勇,一杆枪抵住了黄魔的锤和繇余的剑,死斗不休。庚辰看了,大吼一声,叫黄魔等退保文命,自己提了大戟,直前接战。奔云见换了生力军,不能支持,亦只好后退。不料庚辰的戟逼得太紧,奔云不得已,驾起乌云向东而逃。庚辰哪肯饶他,紧紧穷追,追到淮水中流,奔云刚要入水,只见水中窜出一条长龙,生有两翼,看见奔云,便张牙舞爪,拦住他的去路。庚辰一看,原来是应龙,不禁大喜,连叫“好,好”。奔云既被应龙拦住,不得入水,后面庚辰的戟又要刺过来,不得已,只能向东北而逃。庚辰仍是紧追,倏忽之间,那奔云不见了。庚辰大疑,低头一看,但见下面都是森林,料想他躲在山泽之中。正要设法去寻找,忽见东方旗旌飘动,人声喧阗,原来此地已是孟诸相近,伯益等正带了兵士来此工作。庚辰大喜,就降下来与伯益商酌,要想派遣兵士将山泽围住,以便搜捕。
伯益想了一想,说道:“他是妖,我们是人,即使包围,亦恐怕制他不住。我想请你仍旧站在空中,四面观察,防他逸去。我另有方法可以赶他出来。”庚辰依言,升到空中眺望。
且说庚辰追逐奔云,看看又近淮水了,只见那条应龙却像知道似的,又在那里守候拦阻,不令入水。奔云无法,只得再向南逃。庚辰一想,前面已是大江了,恐怕他逃入水中,不易捕捉,急忙取出云华夫人所赐的神霄剑向空挥去,那剑光如长虹一道,夭矫飞去,恰好将奔云截为两段,尸首并落江中。庚辰见奔云已死,急忙收了神霄剑,要想回到桐柏山再来助战。哪知到淮水边又遇见应龙,庚辰忽想起一事,向应龙道:“拦住妖魔不使他入水,你的功劳甚大。现在妖魔已伏诛了,还有我们的鸿濛氏、章商氏、兜氏、卢氏、犁娄氏五个被妖魔捉住,困在水中,生死未卜,你能够去探听援救么?”那应龙听说,将头一点,径自入水而去。庚辰亦就回桐柏山而来。
且说文命见庚辰追逐奔云而去,便吩咐黄魔等道:“你们须努力上前杀贼,不可为我的原故耽误时间。现在各山各神都正在鏖战,你们是我亲信之人,岂可反落在后么?”黄魔等听了,只得离开文命,俱各上前。
那时潜、霍二山储君手下的三万灵官,中岳嵩山寿逸群手下的三万仙官玉女,以及桐柏山神手下的千君等包围群妖,搏战多时,妖魔渐渐不支,要想逃窜。怎奈各处神兵都已布满,正要想斩草除根,忽然数万神兵纷纷倒退,困在核心的妖魔一齐突围而出,反并力向前。文命看了正在诧异,哪知是巫支祁自己到了。
大家看那巫支祁相貌生得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真是奇妖。但见他左右跳跃,搏击之处,个个受伤,腾踔所到,人人躲避,几万神兵直不禁得他一打,倏忽之间,已奔到文命面前,伸手来攫。童律等见了,急急的用兵器拦阻。忽然有人将文命向后一拖,文命回头一看,那人服黄素之袍,戴黄玉太乙之冠,佩神宗阳和之印,原来是中岳嵩山之神寿逸群。寿逸群也不言语,拖了文命向后就走,走到一条小黄龙身边,扶了文命跨上龙背,寿逸群自己也跨上了。那黄龙腾空而起,停在空中,寿逸群才向文命道:“巫支祁厉害得很,下面不是乐土,还是空中稳当。”
文命此时心忙极了,一面向寿逸群称谢,一面向下方观看。只见童律的枪已在巫支祁手中,童律却从地上跳起,想来已给巫支祁杀败了。这时大翳、繇余、狂章、黄魔正在四面拦杀群妖,乌木田拿着双锏正与巫支祁支持,不到几合,巫支祁撇了童律的枪,又抓住乌木田的锏。乌木田吃不住,亦只得弃锏而逃。这里黄魔、大翳等见了,四个一齐上前,拼命来敌。巫支祁看见文命已在空中,舍了四将,腾起空中,来捉文命。看看就要接近,寿逸群急将所佩的神宗阳和之印向他一挥,巫支祁不觉倒退几步,忽而又欲上前。寿逸群举起印,高声和他说道:“巫支祁!你的孽子奔云已被诛夷,你尚在此做什么?”巫支祁听了,向东南凝望一回,忽然哭道:“我的儿!你死得好苦,待我葬了你之后,再来杀尽这批人,为你复仇吧。”说着,降下地面,丢了乌木田的锏,发一声长啸,督率着大班妖魔恨恨而去,倏然不见,风雷顿止,天色也复清明。
黄魔等知道他厉害,亦不敢追赶。童律、乌木田各自寻着他的军器。这时文命和寿逸群已自空中降下,与潜、霍储君、桐柏山神、雷师、风神等聚在一处,计点灵官、仙官、玉女等,受伤的不少,幸喜都是仙体,并无性命之忧。文命叹道:“巫支祁如此猖獗,如何是好?”寿逸群笑道:“不妨事,等庚辰来,事就可结束。”过了一回,庚辰已从天而下,向文命报告诛戮奔云之事,并问刚才争战情形。文命便将巫支祁的厉害说了一遍。庚辰道:“既然如此,且待明日某去会他。”
哪知等到次日,巫支祁竟不出来。大众正在诧异,忽见鸿濛氏、章商氏、兜氏、卢氏、犁娄氏五个囚服缧绁而至。庚辰防恐又是妖魔所假托,吩咐黄魔等小心提防。乌涂、陶臣两氏知道是真的,慌忙来给他们解去缧绁,脱去囚服。文命问他们被擒后情形,鸿濛氏道:“当初被擒时,小妖三太子一定要将某等杀死,倒是老妖巫支祁说且暂囚着,等擒到崇伯之后一同处死,因此就将某等囚在他宫殿的后面。起初颇受虐待,后来老妖、小妖都走完了,剩了几个人在那里看守。某等正想设法逃脱,苦于缧绁一端紧系在石栏之外,摆脱不去,恰好应龙跑来,用爪扯断了缧绁,某等才得逃出石栏之外。刚要恳应龙将我们手上的缧绁一并扯去,以复自由,不料外边宫殿里忽闻有哭泣之声甚厉,接着妖声嘈杂。某等深恐再遭他们的毒手,只得带着缧绁潜踪逃来。”文命看他们被囚日久,困顿憔悴,难得逃出妖窟,遂大大慰奖一番,叫他们自去休息,不提。
且说巫支祁率领群妖回去,便叫了大太子、二太子及鸱脾、桓胡过来,切实责备他们道:“你们不应临阵先逃,挫动锐气,以致三太子孤立无援,被他们杀害,岂不可惨么!”桓胡道:“大王不要误听了么!”巫支祁道:“刚才我在阵上听了中岳神寿逸群之言,朝东一望,果见三太子的阴魂来通知我,说道已被庚辰惨杀,抛尸江中。所以这事千真万真,你们还不给我赶快去寻他的尸首回来!”大太子等听了这话,个个惊慌,赶快分头去寻。过了一回,果然将奔云尸首寻回。巫支祁看了,放声大哭,叹道:“完了,完了!我三子之中,唯他最有用,如今他既被害,剩了你们这一班无用之物,靠我一个怎能支持呢!”说罢,又哭了一回,叫鸱脾、桓胡过来吩咐道:“你们两个快给我到前面二十里外水底里将埋着的几条阴沉木取来。”两妖受命,带了许多小妖而去。
过了多时,将阴沉木抬到。原来那阴沉木乃洪荒以前之木,经过劫灰,可以历万古而不坏,极是难得的东西。巫支祁就叫小妖赶快做成棺木,将奔云尸首盛殓,并打算给他立刻埋葬。左思右想,竟无完善之地,隔了许久,才说道:“有了。”叫过大太子来,吩咐道:“你给我从大江沿云梦大泽到湘水,向湘水神恳求,说我第三子的棺木要葬在湘水的上流,请他招呼,并求保护。那湘水神和我很有交情,和你兄弟奔云亦颇要好,一定答应。你快去快来。”大太子等听了,非常疑惑,便问道:“兄弟安葬就在此地好了,何必到万里之外去呢。”
巫支祁拍案大骂道:“你们还在这里做梦呢!我久闻文命这个人非常了得,将来势必与我为难,所以我想趁他结婚的时候出其不意结果了他。起先我就要派奔云去,都是你们两个自告奋勇,说一定能够弄死他的,哪知终究不成功,跑了回来。现在他已立意与我为难了,他手下又有许多天将,各种神灵都帮助他,你们以为还打得他过么?我的本领虽大,但是孤掌难鸣,独木难支,性命如何,殊属难说。你们死了,能否有葬身之地还不知道呢。我要将奔云葬到那边去,就是不愿他葬在仇人的地界以内。万里之遥,仇人的势力万万不能到,奔云的阴灵可以稍稍安慰一点,这种道理你们还没有知道呢。”说罢,又叹息不已。大太子等听了,个个无言,只得如飞的往湘水而去。
过了一日,回来报告,说湘水神已经答应,而且指出一块地方,甚为合宜。巫支祁听了无语,就吩咐大太子等,作速将奔云棺木送去安葬。太子等领命,搬柩而去。那奔云棺木就葬在现在广西全县一个峡上,这个峡名叫兵书峡,相传诸葛亮藏兵书之处,远望过去,绝壁上有一个大匣,似木非木,其上无盖。据《涌幢小品》所载,说明朝嘉靖皇帝听说这匣中所藏的是诸葛亮的兵书,所以叫南昌姜御史去取。姜御史募了健卒,架起云梯,爬上去取,才知道并不是匣,是一口棺木,厚约一尺余,其色黄黑,上面有盖。打开一看,原来并不是兵书,是一副骸骨,那头颅大如车轮,有两个牙齿,长到一尺余,锋利如刃。就拿了它下来,将这情形奏明嘉靖皇帝。嘉靖皇帝遍问在朝之臣,都考不出是何朝何代何人的棺木尸骸,就吩咐将那尸骸埋于山侧,从此了事。哪知这日夜间姜御史做其一梦,梦见一个虎头的人,长约丈余,撞门而入,瞪着两眼,气冲冲地向着姜御史,自称是水神巫支祁的第三子奔云,并将当日如何与夏禹王打仗战败、葬在此地的情形说了一遍,并且说将来劫满之后,还想下世报仇等语。于是这个兵书峡的真相方才大白。现在广西全县那个棺木依然尚在,不过中间已空,棺盖亦没有了。
且说巫支祁退去之后,文命与众天神地祇等商议,料他必来。哪知等了三日,竟不见来。文命心疑,寿逸群笑道:“他正在那里办丧事呢,丧事办好,一定来决战。”地将等听了,就想趁此去攻他的水府。文命道:“这个不可,礼不伐丧,且等他吧。”
又过了两日,巫支祁果然带了他的大太子、二太子、先锋鸱脾、桓胡以及数千木魅、水灵、山妖、石怪之类,尽锐而来。文命这边亦早已商量妥帖,整队以待。先由雷师、风神竭力设法,消灭他的风雷,所以这次雷也不作,风也不飘。巫支祁部下因此已经心慌胆怯。再叫庚辰抵敌巫支祁,童律抵敌大太子,狂章抵敌鸱脾,繇余抵敌二太子,乌木田抵敌桓胡,黄魔、大翳、乌涂氏、陶臣氏往来援助接应。鸿濛氏等五人体力虽未复原,亦勉强出来掠阵。其余山神、储君带了灵官、仙官之类,则尽量的斩除妖魅。这场大战可谓空前而绝后。
战了多时,繇余大喊一声,一剑起处,已将二太子斩讫,飞身转帮助乌木田夹攻桓胡。桓胡心慌,被乌木田一锏亦斩倒在地,一命呜呼。那边大太子敌不过童律,转身想逃,童律一枪刺中背心,亦结果了性命。只有鸱脾煞是耐战,黄魔从刺斜里一锤飞去,鸱脾出于不意,急忙招架,不觉心乱手疏,亦被狂章砍死。
巫支祁看见二子尽亡,先锋都死,手下小卒又被灵官、仙官等杀得尸横遍野,东窜西逃,不禁悲愤极了,狂吼一声,跳浪奋掷,左冲右突,庚辰那枝大戟几乎有点拦架不住。恰好黄魔等六将一齐上前围攻,庚辰便趁此机会跳起空中,将西王母所赐的铁索取出,自己拿了一端,将另一端向下抛去,只见那铁索愈引愈长,环成一个圈子,已将巫支祁的头颈套住。巫支祁出于不意,伸手来除,哪知愈除愈紧,几乎将头颈都要切断,只好不除了;又用手扯那铁索,亦哪里扯得断。猛见庚辰持索站在上面,才知道是庚辰做的把戏,奋身跃起,想和庚辰来拼命。庚辰早将西王母所赐的金铃拿在手中,看他将近,将金铃向他脸上一掷,早将他的鼻子穿住,摇动起来,铃声不绝。巫支祁愤极了,用手来除,无论如何也除不了。
庚辰是天将,能直上天空,巫支祁是水神,虽亦能腾云驾雾,然而高度有限。庚辰知道巫支祁野心不易驯服,牵着铁索故意将身不住的上耸。起初巫支祁还不在意,跟着上升,后来却吃不住了,仿佛悬空挂着,困苦万分,只得高叫“饶命”。庚辰便问:“从此以后降伏了么?再敢为患么?”巫支祁连声道:“降伏了,降伏了,不敢为患了。”庚辰降下,向他一看,只见他的头颈已伸长至百尺左右,然而不死亦不断,才知道他真是奇妖。
这里文命等亦一路下去,到得大别山,向东一望,极目全是洪水。文命向巫支祁说道:“这个全是你作的孽,你的巢穴在哪里呢?”巫支祁道:“在海口相近处一座龟山脚下。此处山下是我二小儿的住宅,过去涂山脚下是我三小儿的住宅。这条淮水就是这三处最为扼要,假使将这三处治好,淮水已经平治了。”
文命道:“这三处怎样的扼要呢?”巫支祁道:“此地以南,夹于大别山和霍山两个山脉之中,地势南高北下,水潦的时候容易泛滥,而此地地下的土质又非常之松疏(现在安徽省霍丘县东西两湖即是陷落所成),容易陷落;再向东去,则山脉横亘,水流不畅,所以是个扼要之处。再过去到涂山脚下,则高山巍巍,挡住淮水的正路,使它绕道向南或向北,盘旋曲折,容易激起水的怒性,就是水患之源,所以亦是个扼要之处。至于龟山那方面更厉害了,东临大海,潮汐日夕震**,地质尤疏松异常,北面从泰山山脉上滚下来的沂水、泗水等迅急异常,西北一带更是平原莽莽,嵩山以南、熊耳、外方以东的水统统都倾注过来,如不修治,恐怕不久亦要陷成泽国(后来果然陷成洪泽湖),所以亦是个扼要之地。”
文命道:“那么依你的意见,怎样治法呢?”巫支祁道:“我是水神,当然利用水势的盛大。如为你们人类计,自然以‘疏凿’二字为最要,崇伯早已做惯的,何必再问呢?”文命听了巫支祁的话,又往各处细细将地势考察一回,觉得他所说一点不错。适值伯益等大众人夫亦来会集了,那时伯益指伤早已痊愈,与文命各诉说别后之事。
一日,到了龟山,文命看这地势,上倚绝壁,下有重渊,遂问巫支祁道:“这下面是你的巢穴么?”巫支祁答应道是。文命道:“你作恶多年,害人不少,本应该明正典刑。姑念你陈说水利尚无欺骗,西王母又代你说情,我就饶恕你吧,仍旧放你在旧时的巢穴里居住。你以后务须革面洗心,潜修静养,勿再荼毒生灵,你知道么?”巫支祁道:“极感盛德,我以后绝不敢再为恶了。但是我颈上系着一根长大铁索,鼻上又穿着一个金铃,殊属累赘难看,请你法外施仁,给我除去了吧。”
文命道:“这个不能,你野心未死,解除之后难保不再为祸患,反要送了性命,不如任它系着,倒可以保全你。你如果真能改过,住在水府,几千年之后自有放你的人,此刻却万万做不到。”说罢,就叫鸿濛氏、章商氏、兜氏、卢氏四个拿了铁索,牵了巫支祁,到他的水府里将他监禁。铁索的上端,在龟山脚下凿一个大穴,用铁锁锁住,又用符箓镇压了,使他不能逃逸。但是铁索甚长,巫支祁在水底附近仍可以自由来往。
后来几千年之后,到唐朝时候,楚州有个渔人在淮水中钓鱼,忽然钓得一条铁索,其长无穷,不觉诧异,就去告诉当地的刺史。那刺史姓李,名阳,听说此事,即忙召集人夫来挽这铁索,到得铁索挽尽,忽然跳出一只青色猕猴。大家正在惊骇,那青猕猴带着铁索仍复跳入水中。后来到得明末清初的时候,那只猕猴和铁索还在,往往有人看见。到得后来洪泽湖沦陷,大家亦看见这猕猴出来。乡人不知道巫支祁的故事,纷纷传说,以为是齐天大圣,未免太好笑了。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既将巫支祁锁住之后,随即决定导淮大方针。第一步,是疏浚淮水下流,深广丈尺定了标准,就叫众人合力动工。治好之后,再做第二步,就是开凿涂山与北面的荆山。两山本来相连,现在凿它开来,将淮水从两山之间流过。这个工程最为艰巨,龙门、伊阙之外,要算第三大工程了。第三步,就是开凿硖石山(现在安徽寿县西北二十五里),使淮水亦从两山之间流过,这段工程亦不小。第四步,治理支流。支流中工程最大的亦有三处:一处在霍山西北,那边山势嶙峋,水流奔湍,非加疏凿不可。(现在安徽霍山县西三十里,有乌龟峡,其水自县西八十里万人愁山东流经此,又东十里入黑石渡,相传是禹所凿。)一处是泗水、沂水等,从泰山上注下来,杂以济水的分支和菏泽、孟诸等的浸灌,其工亦费事。一处是从阳城、太室、熊耳、方城等山来的水,虽少开凿之工,但是地方广大,疏浚亦殊费事。文命这番计划是因听了巫支祁的话,再去考察过,然后定的。结果治法与巫支祁的话大致相同,可见巫支祁于淮水利害非常熟悉,真可算淮水之神了,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在沭水筑台,正在羽山西北角,去羽山甚近。大章、竖亥屡劝文命到山上去祭拜鲧的坟墓。文命哭道:“我岂不思省墓,不过看了实在伤心,且待我将来治水成功之后再说吧。”哪知自此以后,却永永不到羽山,这亦是很可怪的。
且说文命治毕沭水之后,就由蒙山(现在山东蒙阴县西)而到陪尾山(现在山东泗水县),看察汶水、泗水之间一带东原地方,都已经平靖了,再由菏泽、孟诸向西行。一路用玉简量去,直到荥泽地方,觉得这条河水终是非常湍急,虽则下流分为九条,然而地势北高南下,将来终不免于向南溃决。于是又想出一法,使荥泽之水尽入于济,不使它向西边漫溢。在荥泽西面将河水开一个口,引它一股向南走,直通到淮水、泗水里。(这条水后世叫蒗**渠,后来的汴水、鸿沟都是它的遗迹。)这条水开好之后,文命又循淮水而上,察看各地工程。
一日,行到涂山与荆山开凿之处,那时涂山国已由江南迁回原地了。原来涂山国自从逃避淮水之患迁到江南以后,它的百姓因为水土和天气的关系,非常不舒服,时常思念故土。这次知道淮水已平,举国上下就急急的搬回来,差不多已经一月。
文命的两位夫人当然由涂山侯特造第宅,令其居住。忽然闻得文命到来,全国欢迎。文命应酬了一番,仍旧到工次巡阅。阅毕之后,即向淮水上流而去。大章、竖亥看了很是不解,问道:“崇伯新婚仅仅四日,就出来治水,差不多有七八个月了。现在已到家门,何妨进去看视二位夫人,稍住几日呢!”文命道:“我岂不想?不过现在水患未平,大多数的人多抛弃了家室在这里吃苦,我一个人敢偷安逸么?”大章等听了,不好再说。
文命再向西行,到得一处,有一条大水从西北来,注入淮水,原来就是颍水,水势非常浩瀚。文命就沿了颍水细细考察,知道此水发源于嵩山。另有一水从西面来,注入于颍,名叫汝水。文命觉得这条汝水的水势有点不妥,于是相度形势,在它发源的那座山上(现在叫紫逻山,在河南伊阳县东十里)开凿一口,使汝水从东面流出,从此以后,汝水就无患了。
文命沿汝水而下,再到淮水,又溯流而上,直到桐柏山麓。凑巧见有两块大石屹立如柱,文命就吩咐用铁环将船系住(现在河南唐县东南八十里,土名石柱山),然后登岸上山,四面一望,觉得淮水既平,徐豫二州大致已妥,遂打算入朝白帝。
文命向北行去,离中岳嵩山路已不远,忽见大司农从东北方率领多人而来。文命大喜,便问此来有无特别要事。大司农道:“天子览汝章奏,知汝破获妖邪,奠定淮水,厥功甚伟,所以命某来加封汝一块土地。土地在何处,天子尚无成见,但命某一路追踪而来,如在何处遇见,就将那一块土地加封。如今在此处遇到,就以此处方百里之地加封便了。”
文命听了,慌忙固辞。大司农道:“天子之意已定,命某宣传,汝何必固辞呢?”文命方才稽首受命。(现在河南禹县,就是禹初封之地。)后来与大司农谈谈帝都情形,大司农道:“太尉舜以巡守大典因洪水之患久久不行,殊非临民之道。现在南岳衡山虽则尚未平治,而淮水一平,则潜山、霍山道路已无阻碍,打算暂以潜、霍两山代替南岳,从明年起,五年举行一次巡守。每次巡守,周遍五岳。”
二位夫人在下面静候,过了一回,只听得山上鼓声咚咚发响,二位夫人道:“工程完了,我们上去吧。”哪知走到山上,并不见文命,只见一只黄色的熊,一爪操着斤,一爪执着斧,跳浪进退,专心一志地在那里开山。后面放着一面鼓,他的尾巴不时触着鼓,所以彭彭作声。女娇看了,还并没有什么介意,攸女看了却觉得非常惭愧,拖了女娇往下面就跑,一路说道:“久闻鼎鼎大名的崇伯,不想竟是个黄熊之精,我们嫁了他岂不可耻!”
女娇正要想拿话来和她解释,那时文命已知道真形被她们窥破了,复了原形,连忙跑下山来,要想向二位夫人叮嘱,叫她们不要声张。哪知攸女见了文命,将刚才的情形一想,愈觉惭愧,辗转之间,便倒在路旁,化了一块大石。这时女娇真吓杀了,连连遭遇怪事,既诧其夫,复诧其妹。明明是人,会得变熊;明明是人,会得化石。一时惊魂不定,气力全无,不要说哭,连话也不能说了。文命忙抚慰了她好一番。女娇神定,方才哭了出来,说道:“好好一个人,何以会化石?”文命道:“以人化石,自古有的。帝喾时的宫女,就是一个例呢。”
这时山下众人一齐都来了,聚在一起,都道怪事,诧异不止。女娇哭道:“人变为石,已属可惨,况且她腹中有孕,就要生产,现在连婴儿都化去,岂不尤其可惜!”文命听了这话,便回头向那化石说道:“你化为石头,不愿见我,我无可如何;但是我的儿子是要还我的。”说声未毕,忽听得“必八”一声,那化石陡然破裂,从裂缝之中滚出一个胞胎来。早有宫女上去取了,去胞一看,原来是一个婴儿,又是男孩,迎着风,呱呱的啼个不止。文命叫女娇抱了回去,好生觅乳抚养,并说:“化者不可复活,活的须要保全,这亦是你姊妹之情。我事甚忙,你去吧。”女娇答应,抱了男婴径归涂山而去。后来她常抱了这个男婴,到此化石之旁来展拜吊祭,以尽瞻恋之忱,这是后话,不提。
文命因为这个男孩是石启而生的,所以给他取一个名字,就叫启。(现在嵩山之下有启母庙,一名少姨庙,所供的就是攸女之像。攸女所化之石就在庙旁边,大家叫它启母石。汉朝时避景帝的讳,都改作开母,有碑文,至今尚存三十五字,为嵩岳三碑之一。)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入朝白帝,那时适值海外有两个国家遣使前来进贡。一个是钹耳国,国人两耳上都穿有大环。一个是贯胸国,国人胸前有洞,直穿背心。钹耳国人所贡的是两对珠虾。贯胸国人所贡的是两只珠鳖。原来他们是邻国,这次仰慕帝尧和太尉舜的仁德,相约同来进贡,并且观光,所以他们的贡物亦是相类的。帝尧和太尉舜虽则都是沉珠捐璧、不宝异物的人,但是远方小国万里归诚,这种盛意亦岂能辜负,只好一概收受,一面仍照旧章优加待遇,赐饮赐食。
那时文命恰好入都,帝尧便叫他和太尉舜及一班大臣共同陪客。伯夷虽是新进之人,但因为他熟于典礼,这次招待两国使者的仪节大半是他所参订,所以亦在陪客之列。酒过三巡,大家随意谈谈,文命是想将中国水患治平后再周历海外之人,所以对于海外情形非常注意,便向两个使者细问路径、气候、物产等等。两个使者亦各就他们所知道的一一回答。
后来渐渐谈到他们所进贡的物件,大司徒先向钹耳国使者道:“贵国那边竟有这样大虾,真是异物。”钹耳国使者道:“这虾并不算大,敝国那边大虾极多,最大的长到二十多丈。航海的人见到远处海波之中有桅樯双矗,高可十余丈,往往以为是个海船,哪知是海虾在那里晒它的须。须的出水有十几丈,那么它的全身可想而知了。此外十几丈、八九丈、四五丈长的虾更不计其数。所以它们的须可以拿来做帘,名叫虾须帘;亦可以做簪,叫虾须簪;亦可以做杖,叫虾须杖。至于它们的脑壳和脚节壳,拿来用金类镶起来,亦可以做缸,做杯,做碗,不过这种还是小的虾,至于大虾的须壳则无所用之。这次敝国来献的虾,不是为它须壳之可用,是为它身中所产之珠非常可宝,所以来献的。”
羲仲道:“虾珠生在什么地方?”钹耳国使者道:“生在它脑中,将它脑壳破开,珠就在中间。”
大司徒又向贯胸国使者道:“贵国的鳖,色朱而其状如肺,而且四眼六足,与中华所产大不相同,这种真是怪物。”贯胸国使者道:“中华所有的鳖大概都是供肴馔用的,小国的鳖专是供生珠之用。珠鳖有两种:一种是寻常之鳖,它的珠生在足上,必须剖其足方可得珠;这次小国所献的珠鳖是口能吐珠之鳖,每隔多少时吐一粒,再隔多少时吐一粒,永远不穷。所以比较起来,这种鳖尤其可贵。这次敝国君得到了两只,不敢自私,因此敬谨来献。”
大司农道:“寻常但知道老蚌生珠,现在鳖有珠,连虾都有珠,真是天地之大,无所不有了。”钹耳国使者道:“小子生长海邦,于海物较为熟悉。以小子所知,珠的出产还不只虾、鳖、蚌三种,大凡动物形体较大,或者形体本小而有一部大过本位的,都能孕珠。所以龙有珠,鲛有珠,鱼亦有珠。”
伯夷听到此,忙问龙珠怎样。钹耳国使者道:“骊龙之珠生在它颔下。颔的旁边有好许多逆鳞,假使人误碰到它的逆鳞,它就要怒而杀人,所以骊龙之珠甚不易得。要取它的珠,必须等它熟睡之时方可,这就是龙珠了。”
伯夷道:“鲛珠如何?”钹耳国使者道:“鲛珠生在皮里,它的两眼就是皮肤裂缝之处,一碰,珠就能出来。所以古来有‘鲛人泣珠’之说,不过这种珠不甚值钱。”羲仲插口问道:“那么这种鲛人究竟是鱼呢,还是人呢?”贯胸国使者接着说道:“实在是鱼,而形状一切都像人。它住在水中,能知道组织之法,有时亦能上陆而行。假使有人留它住宿一宵,它就会将眼睛启闭,挤出许多珠来作为酬谢。照这样看来,不但动作如人,便是它的意志亦和人相近,即使说它是人亦可以呢。”
伯夷又问道:“那么鱼珠生在什么地方?”贯胸国使者道:“鱼珠生在目中,最大的明月珠就是鲸鱼的眼睛,其大如盂,光照一室,非常可宝。所以鲸鱼死了不见其有目精,就是这个原故。”
篯铿在旁听两个使者滔滔而谈,禁不住便说道:“以某所知,岂但虾、鳖、蚌有珠,岂但龙、鲛、鱼有珠,有珠的动物多着呢。蛇亦有珠,龟亦有珠,蜈蚣亦有珠,鸟亦有珠,羊亦有珠,便是至小之蜘蛛亦有珠。
“蛇的珠生在喉间。从前有一个国君,看见一条大蛇受伤,他以为可怜,给它设法救治,后来那条大蛇就吐珠为报,那颗珠长径约一寸,色纯白而有光,夜间可以代烛,这是蛇有珠的证据了。
“龟的珠生在甲中。从前有一个人落魄无聊,跟了朋友到海外去游历,偶然在一座荒岛之上发现一个龟壳,其大如屋,他就叫人扛了回去,以作卧床。后来遇到一个识宝之人,以重值向他购取,才知道甲的中脊,脊脊都藏有明珠一颗,其大如杯,其值无价,这是龟有珠的证据了。
“蜈蚣的珠生在节间。从前少华山上常常发现两道红光,起灭不定,往往春夏之间则出现,到秋末就消灭,山下的居民都看得稀奇。后来有一个人知道这是大小两条蜈蚣,它们骨节间所蕴蓄的珠发出来的光采。他就买了两只奇异的雄鸡上去与蜈蚣斗,结果两蜈蚣斗死,骨节里所藏的明珠不少,在头部的一颗尤大,据说叫‘辟尘珠’,有此珠放在室中,可以使一点灰尘都没有。有人说,亦可以叫‘定风珠’,当大风飘**的时候,将这颗珠取出,大风能够立时停止,行船涉水,最资利用。这是蜈蚣有珠的证据了。
“鸟的珠生在胸口,或生在口中。东海瀛洲地方有一种鸟,名叫藏珠,形状如凤,身作绀色,翼作丹色,每鸣了飞翔一次,就吐出杂珠累斛,这是鸟胸中之珠了。南方又有一种木难金翅鸟,它的口沫能够结成碧色之珠,当地土人甚以为宝贵,这是鸟口中之珠了。
“羊的珠生在须上。从前有一个男子,他的妻子瞧他不起,将他推入一个大穴之中,虽则不死,但是腹中饥饿不过。后来遇到三个长人,引他到一株树下跪了。那树下本站着许多羊,三个长人就叫他捋羊的须,每捋一把,就得到几颗珠,就叫他吃了充饥,这是羊亦有珠的证据了。不过这个珠可以吃,当另是一种。
“至于蜘蛛之珠,生在腹部。从前徐州海滨有一个蜘蛛,大如车轮,海中之龙要想夺它的珠子,就和它相斗。蜘蛛吐出丝来把龙缚住,它的丝粗如小杯,而且非常之韧,龙竭力腾跃,总逃不出它的丝网,看看要死了。后来忽然天上飞下两条火龙,口中吐火,将丝烧断,那龙方才逃脱,可见蜘蛛亦有珠了。”
两国使者听篯铿举出这许多珠,非常叹服,说道:“究竟是中华大国,珍奇有如此之多!小国万万不及了。”篯铿道:“实在珠这项东西并不是宝贝,就最多的蚌珠而言,其初不过一粒细沙,粘着在蚌的肉上,蚌感到不适,无法除去,只能用黏质常常自去摩擦,这种黏质就叫作珍珠质。久而久之,细沙的圭角渐平,形成圆样,而那珍珠质亦愈积愈厚,便成为珠。年代愈久,珍珠质积得愈多,那珠形自然愈大。世人因为它光洁可爱,所以看得宝贵,其实何尝是宝物呢?至于其他动物能够有物结在体中,大都是病,如牛黄、狗宝之类,不过因为它没有珍珠质,不能光洁,所以只可以做药物,而没有人拿来做玩物了。至于有些吐的、泣的、捋的、涎结成的等等,像煞是奇异,但必定有一个原因在里面,可惜我们现在还研究不出就是了。”众人听了,都佩服篯铿的博学卓识。席散之后,两国使者兴辞而出。帝尧又重加赏赐,盘桓多日,方才归国而去。
于是帝尧与太尉舜等又筹划巡守之事。帝尧年老,不胜登涉,由舜代行。议决以明年二月到东岳泰山,五月到南岳衡山,八月到西岳华山,十一月到北岳恒山,周流一转。文命以治水匆促,不暇久留,住了两日,就打算陛辞出都。先与太尉舜商议道:“某此番出去,先治扬州,再治荆州。欢兜、三苗盘踞蛮荆一带,历年甚久。他那种政治灭弃礼法,暴虐百姓,兼蓄不臣之心。万一某到那边去,他竟公然反抗起来,可否即行讨伐?”
一日,走到涂山,文命依旧过门不入,仅仅叫大章带信给女娇,说道:“我历年在外,久荒祭祀。现在既已有子,希望夫人带了启回石纽村一行,粪除祖庙,竭诚祭祀,以弥我之过。”并叫大章陪着同行,因为他是向来熟悉的。大章奉命,遂与女娇抱了启同往石纽村,不提。
且说文命离了涂山,不日已到扬州境界,就是大江入海之口。那北江与东江相去足足有几百里,两江之间就是中江,四面洲渚涌现,已将中间抱成一个大泽(就是现在江浙两省间的太湖),那中江就由这个大泽中直穿到海里去。因为口门甚广,海水澎湃,江潮汹涌,两者互相进退,那大泽中之水就震**而不定,因此洲渚上的居民苦于水患,就将这个大泽取名叫“震泽”。文命察看一转,心中早定下一个计划。原来震泽之中有一座山,名叫柯山。它的东面有一个小阜,名叫鹤阜。鹤阜低小,不能拦住海潮,海潮就从鹤阜上打进泽中去,所以泽中之水尤其震**了。
文命暗想:“倘能把这柯山移到鹤阜之上,做一个屏障拦住海潮,不使它打进去,那么水势就可以镇定了。”想罢,便将这计划与皋陶、伯益等商量。皋陶听了,不胜诧异,说道:“移山之事,恐怕做不到吧。从前书上载着一段故事,说有一个九十岁的老翁,因为他家宅对面有太行、王屋两山挡住他的去路,来往不便,叫了他的妻子儿孙来商量,要想将这两座山凿通来。他的妻笑道:‘你这样大年纪了,能再有几日好活?不要说太行、王屋这样的大山你不能移,恐怕一个小土山你亦凿不了呢。况且凿将起来,这许多的土石放在哪里去?’老翁道:‘你不要愁,这许多土石我会堆它到渤海之尾、隐土之北去,怕什么?’于是就率领了他的子孙凿山垦土,装在担里,一担一担的运往渤海。
“那时他的邻舍有一个寡妇的儿子,年方七岁,听了很赞成他的计划,就去帮忙凿石。太行、王屋二山离渤海很远,满担挑去,空担挑回,差不多要费一年或半年的光阴。旁边有一个聪明的老翁看他们如此呆笨,就劝阻那九十老翁道:‘你的年纪已经这样大了,照这样凿下去,即使凿到一百岁,亦不能够损山的一毛,真何苦呢!’那九十老翁听了,长太息道:‘你这个心可谓顽固至极,远不及我邻居的寡妇和孩子。我年纪虽大,凿不了这两座山,但是我死了,有我的儿子会凿;我儿子死了,有我的孙子会凿。儿子有孙子,孙子又有儿子,子子孙孙,无穷无尽;而两山的石头凿去一块就少了一块,绝不会有所生长,何愁凿它不了呢!’聪明的老翁给他这一番解释,倒亦无话可说。
“哪知九十老翁如此之一念,诚感上天,有一个操蛇之神听见了,恐怕他真个如此去做,就连夜上奏天庭。上帝嘉许他如此至诚,就叫夸娥氏的两个儿子代为帮忙,背了两座山,一座移到朔方之东去,一座移到雍州之南去,这就是书上所载移山的故事了。但这个不过是著书的人之寓言,并非实有其事。崇伯真要移山,莫非又要请教那巨灵大人秦供海么?”
文命笑道:“我不去请教他,我打算自己来试试。”当下文命就吩咐工人,预备一百万丈长、两手合抱这样粗的筏索四十根,八万斤重的绞盘四个,听候应用。工人等听了,都莫名其妙,只能遵命,竭力去预备。
文命在此预备时间,无所事事,就同了皋陶、伯益、水平等坐船到震泽中各处去考察。一日,到了泽中一个岛上(现在太湖中西洞庭山),大众上去游览,登到山顶,四面一望,只见水天一色,极目无际,仿佛一面大镜一般,风景非常壮阔。所欠缺的,就是波涛太大,远近几百里间,一点一点的小岛屿不计其数,都被波涛所冲打,浪花触处,崩腾而上,仿佛无数素鸥、白鹭。水平看到此处,就说道:“好好许多洲岛,给水打得不能住人,真是可惜!我想总要设法使水不会淹没土地才好。”文命道:“等我移山之后,波涛就可以定了。但是善后的一切堤防工作,你能治么?”水平道:“我愿去治。”文命道:“那么我就委任你,你须谨敬将事。”水平大喜,稽首受命。
大家下得山来,经过一处,发现一个大山洞,极其深邃。文命道:“某从前听见说,此地有一个山穴,潜通荆州的云梦大泽,不知确否。亦不知是否就是这洞。”鸿濛氏等七人听了,就向文命道:“某等愿进去一探。”文命许诺。七员地将入洞而去。天色不早,大众亦下船,刚到中央一个游湖地方,忽然狂风大作,波浪壁立,船身上下簸**,樯摧舵折。众人正在惊诧,只听得舟子在后面大叫道:“不好了!有两条花的虬龙背住我们的船呢!船就要翻了!”说时,那船腾空而起,竟像要翻的模样。
那时众人个个失色,只有文命安然不动。七员天将挺着武器,正要想入水去屠龙,忽听得一阵拍拍之声,陡然浪花飞舞,原来那应龙已飞入水中与二虬龙去决斗。这时风涛愈大,天色将晚,愈加昏晦。文命等的船颠来倒去,左倾右侧,危险之至,然而终不覆没,若有神助。过了一回,只见二虬龙向东疾窜,像是战败了,后面应龙张着两翼紧紧追去,不知所往。霎时波浪较平,船身较稳,大家方才放心。渡到岸上,已是夜分。次日,水平就向文命要了许多船只、工人并器械等,自去平治震泽的各处,不提。
过了两日,七员地将回来报告,说那个洞穴不但西通云梦,而且各处都有相通之路,仿佛地中的脉络一般,甚为可怪。文命听了,谨记在心。(后来这山名叫洞庭山,就是因为它通洞庭湖得名。)又过了几日,工人报告,说一切都预备好了。文命就向天地十四将道:“这次之事非汝等不可。七员地将,你们可在地下将柯山的脚根察看,移动的时候,不可使它稍歪,须依我指定的方向而移。我是要移它到那座鹤阜上去的。七员天将,你们在空中招呼,指示一直线的方向,不可错误,一切我都已测量准了。”众人都答应,但不知他如何移法。
文命又吩咐众人:“将所有筏索抖开,接牢了,向那座柯山上打一个圈套,一端引到西南面一座小山上,一端引到东南面一座小山上,那两座小山之尖顶都凿得圆而且滑,就将那绞盘放在旁边,一面用两个。余多的筏索分派兵士拿了,每边用兵士八百人,分作两班,轮流牵动,但须听我鼓声的节度。我鼓声如果敲起,你们就动手牵;鼓声如果敲得急,你们用力用得大;假使鼓声敲得缓,你们用力亦可用得小;假使鼓声止了,你们就立刻歇手,不可违误。”
众人听了,虽则答应,但是无人不满腹狐疑,暗想:“这一座山起码有好多里,我们这几百个人牵得动么?况且山石是连地壳生成的,并不是悬空摆在那里的,哪有可以移动之理?而且东山、西山相隔甚远,鼓声哪里听得见?但是文命既如此说,料想必有神术,大家只好再看吧。”
且说文命吩咐众人之后,就沐浴更衣,向天祝告,再取出云华夫人所赐的宝箓来,连夜用黄帛写成一千六百道符,分给那些兵士,叫他们佩在胸前,定于明日午正三刻动工。那时苍舒、伯奋等因文命未派他们职司,无事可做,又因为这是从古未有之奇事,大家都高兴着,要细细观看以广眼界。从前巨灵擘太华,虽则看见,但是事前并没有接洽,而且路隔得太远,糊糊涂涂过去,未曾看得明白。所以这次要求文命允许他们到前日所登泽中岛内的高山上去看,文命许诺,大家遂兴高采烈,先到山上等候。
这日恰值风平浪静,天无片云,但见远远两条筏索,自西而东,横亘空际,俨如长虹。那东西两座小山上人密如蚁,蠕蠕而动。那东北角筏索的尽处,就是柯山。再东北几里外,有一个标帜,就是目的地。南方天气本来炎热,又当长夏,火伞当空,异常蒸暑。众人立久之后,都不免汗流浃背,然而好奇心切,希望见所未见,所以亦不觉其苦。
过了一回,看看已到午正三刻,只听得远远的鼓声渊渊而起,知道是文命在那里发号施令了。霎时间,两座小山上人众大忙,“邪许”之声随风送来,闹热得很。远看那座柯山,竟似在那里移动的样子。忽而七员天将飞起空中,有几个飞到柯山去,有几个飞到文命那边去,忽而之间又飞转来,如穿梭一般。那鼓声顿然止住,小山上的人亦止住了,齐来整理筏索。苍舒等知道是牵线之路斜了。过了一回,鼓声又起,小山上“邪许”之声又作。那柯山渐渐移向东边,约有数十丈之远,鼓声愈紧,移动得亦愈快,已将到目的地了。忽而天将又在那里飞行,鼓声顿止,山上人夫亦即休息。苍舒等以为是移好了,哪知不然,七员天将仍旧在那里飞行。
又过了一回,鼓声又起,山上兵士又复用力。这次似乎还要起劲些,远看那柯山似乎有点侧势,众人才悟到,文命的主张是要将那柯山移到鹤阜上去的,如今已到鹤阜,牵动起来,不是平路,是要升高了。大山平移已是不容易,使它斜上升高,那种吃力当然不言可知。足足费了一个时辰,作辍了好几次,方才安置妥帖。众人看了,无不欢呼喜跃。这一件大事业总算告成功。
后来文命就给这座柯山改名叫岞崿山(现在江苏吴县西南。但是浙江昌化亦有此山,亦说是夏禹所移,究竟孰是孰非,不得而知了)。两座牵挽的小山至今还在,上面有石如卷笮,大家都记得它是禹所用的纤山。又太湖中间有一块浅地,就是柯山留下的山脚,从此东去,水底较深,据说就是牵过的沟。这种神话,看去似乎万无此理,然而古书上说得确确凿凿,真是奇谈了,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自从牵过了岞崿山之后,因为这些兵士非常辛苦,重加赏赐,叫他们休息几日。皋陶等亦都为文命酌酒庆功。自此之后,果然海潮、海风都有一个遮拦,泽中之水渐渐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