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話:全四冊

第一百〇六回 牛渚燃犀·禹三過桐柏山,風雷震驚·禹召萬神共 戰巫支祁·伯益受傷·奔雲伏誅·全州兵書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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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文命結婚後,離去塗山,到得江邊,隻見波濤滾滾,勢甚凶險,萬萬不能過去。文命大怒道:“這又是妖魔在那裏作怪,可惡之至!”忽然想起:“犀角燒起來可以照見水怪,古人曾經有在此燒過的。我現在有西王母所賜之犀角在此,何妨一試呢?”想罷,取出犀角,叫人點起來,向江中一照,直照到水底,比較赤碧二珪所照還要清楚,想來這個犀角來自瑤池,的係仙物,與尋常之犀角不同。果然見水中都是一批蝦怪、魚精、黿魅在那裏推波助浪,被犀光一照,個個現出原形,站立不住,紛紛向下流逃去,所有波濤頓時平靜。文命忙叫眾人一齊上船,向西對渡,又防恐妖魔再來,仍將犀角燃著。湊巧風順,一帆高掛,頃刻已達彼岸。

正在搬運行李之時,忽然一陣狂風,波濤壁立,將幾隻船直湧到岸上。之交、國哀等個個傾跌,壓在船底,各受重傷。文命幸立在遠處,未遭波及。七員天將騰起空中,烏塗、陶臣二氏卷入水際。在這一刹那的時候,江心中已跳出無數妖魔,當頭兩個大妖狀貌凶惡,形若獼猴,似人非人,一個手持狼牙棒,一個手持大砍刀,高聲大叫:“文命小子!這番與你見個輸贏,你休想逃。”說著,指揮群妖團團圍上來。庚辰等在空中看見,飛身下來迎敵,仔細一看,就是前夜來的那個,今朝白晝出現了。

於是庚辰、黃魔保護文命,殺戮小妖,狂章、烏木田上前迎敵。鬥到數十合,兩妖氣力不加,要想往江心逃去,哪知繇餘、大翳二人已抄到後麵,喝聲:“哪裏去!”兩妖措手不及,被四人生擒過來。另有幾個鑽入水中的小妖,亦被烏塗、陶臣二氏個個活捉,解到文命麵前。

文命大喜,忙叫庚辰等將船搬開,救出之交、國哀等,用藥醫治,扶到遠處休養,然後再審問群妖。那執狼牙棒的自稱為巫支祁的大太子,持大砍刀的自稱為巫支祁的二太子。原來巫支祁獨霸淮水流域數十年,已自稱為淮水之君了,所以他的兒子都稱太子。文命問他:“為什麽荼毒生靈?又為什麽屢次前來害我?”兩妖都推在他父親巫支祁和他兄弟奔雲身上,說是他們指使的。文命又問巫支祁和奔雲此刻在哪裏。大妖道:“此刻都在桐柏山。因為料崇伯歸去,第一必越過長江,第二必經過桐柏山,叫我們先來截住長江,假使截不住,再截住桐柏山,所以他們此刻都到那邊布置去了。”

文命道:“汝等巢穴都在桐柏山麽?”二妖道:“不然,我們住宅以水為宜,所以都在水中。我父親的宮殿在淮水下流龜山腳下(現在洪澤湖中),最為近海。我兄弟奔雲的宮殿在淮水中流,塗山腳下(現在安徽懷遠縣東)。我的宮殿在大別山(現在安徽霍丘縣西)腳下。我兄大太子的宮殿在光山腳下(現在河南光山縣北)。桐柏山雖是淮水發源之地,但是水量甚小,不足以容回旋。我們雖則亦有兵士派守,可是不常去住的。”

文命道:“我上回兩次經過桐柏山,都受妖魔欺侮,是汝等麽?”大妖道:“不是,大約是我們的守兵。他們看見了相貌奇異或身懷異寶的人,要想欺淩篡奪,這是我們不知道的。”文命喝道:“那麽汝等現在為什麽屢次來謀害我呢?”二妖道:“霍山、潛山之神那日用龍送崇伯過江,這是大家知道的。我父親知道崇伯聽了霍山、潛山兩神的話,結婚之後必來和我們為難,所以不得不先下手,這是真情。後來崇伯又私下派人闖進我兄弟奔雲的宮殿,打死我們無數士兵,知道崇伯已有與我們不兩立的決心,因此非弄死崇伯我們不能自安,這亦是實情,請求原諒。”

文命道:“我手下有五個人被你們捉住,弄死了沒有?”大妖道:“沒有弄死,都囚在那裏。”文命道:“我不信,你們這班妖魔,豈有捉到人不弄死之理?”大妖道:“的確沒有弄死,我父親說,須等捉到你之後,一同處死。”

黃魔聽到這句,勃然大怒,拔出寶劍,就要砍去。文命連忙止住,一麵向兩妖道:“汝等要死要活?”兩妖齊道:“要活,不要死。”文命道:“那麽我放汝等回去,好麽?”兩妖聽了,喜出望外,都道好好。文命道:“我放汝等,不是白白放的,須要將我們被捉去的五個人拿來交換,汝等肯麽?”兩妖連連道:“肯,肯,你如果放我們回去,我們立刻將五個人送來。”文命道:“靠不住,靠不住,我放你們回去,你們不放五個人回來,我怎麽奈何了你們?現在我先放幾個小妖回去,你們可吩咐他們去通知你父、你弟,叫他們趕快將五人放回來,那麽我也立刻放你們回去,你看如何?”兩妖道:“五個人放了轉來,你不放我們去,怎樣呢?”

文命正色道:“我是個人,人的話就是信,你疑心我不信,你當我不是人麽?”兩妖無奈,隻得答應,便回頭和那些被捉住的小妖嘰嘰咕咕不知道說了多少妖話,大家都不懂得。說完之後,就向文命說:“我已叫他們回去和我父我弟說,放了五個人出來,我們才有命,想來一定放轉來的。”文命聽了,就吩咐將那些被捉的小妖都放了。那些小妖歡天喜地,紛紛入水而去。

過了一日,果見前日放去的那些小妖扶著鴻濛氏、章商氏、兜氏、盧氏、犁婁氏五人出水而來。眾人大喜,紛紛上前向五人詢問。哪知五人都垂頭喪氣,麵目黑瘦之至,氣息亦非常低微。問了長久,隻聽得犁婁氏說了一句:“餓壞了。”烏塗氏聽了,趕快叫人去預備食物。忽聽那邊捆縛著的大妖、二妖齊聲連連大叫道:“他們五個已送到,可以放我們了。”文命等正在圍詢五人,未曾回答。那兩妖又大叫道:“人說的話,如此無信麽?如此無信,是個人麽?”

文命聽不過,就叫真窺、橫革等將兩妖繩索解去。哪知一解之後,兩妖就急急向江邊逃竄,接著,這垂頭喪氣的鴻濛氏、章商氏、兜氏、盧氏、犁婁氏五個和那些小妖亦跟著向江邊逃竄。庚辰心細,繇餘手快,烏木田站得近,急忙將鴻濛氏、兜氏、犁婁氏抓住,其餘早入波心,浪花四濺,無影無蹤。眾人細看,那抓住的三個何嚐是鴻濛氏、兜氏、犁婁氏三個,原來都是妖魅幻形欺騙。文命知道上了當,不禁大怒,吩咐將三妖都斬去。

於是,文命就率同大眾沿淮水而上,搜尋他們的巢穴。一麵吩咐天將道:“據大、二兩妖說,老妖、三妖在桐柏山等我們,我們須要小心。”天將等答應。看看行抵桐柏山,忽然驚風四起,迅雷亂鳴,天氣陡然昏晦。文命大怒,作起法來,大喝一聲:“雷神、風神何在?”隻見空中雷神豐隆和風神巽二連續而至,向文命行禮。文命責讓他們道:“尊神職司風雷,應該助順除逆,扶正黜邪,何得幫同妖魔阻我去路?”雷神、風神齊聲道:“這非某等之過,那妖魔具有廣大神通。”

剛說到此句,後麵的妖魔已漫山遍野而來。當頭一個,人身虎麵,牙長一尺,身長二丈,手執長槍,駕著一道烏雲,如電一般飛來,大叫:“文命小兒!快快授首,吾乃三太子奔雲是也。”說著,舉槍直刺文命。黃魔、繇餘看了,不敢怠慢,一齊趕出,雙錘一劍,將他的槍擋住,就交戰起來。旁邊又有兩個大妖從左翼攻到,一個就是巫支祁的大太子;一個渾身黃色,鉤鼻圓眼,其狀甚怪,名叫鴟脾,是巫支祁的左先鋒。烏木田、童律慌忙上前迎住。又有兩個大妖從右翼攻來,一個就是巫支祁的二太子;一個方麵大目,喉結垂得很長,其狀甚武,名叫桓胡,是巫支祁的右先鋒。狂章、大翳慌忙上前迎住。其餘大小妖魔約以千計,群向文命攻來。庚辰及烏塗氏、陶臣氏隻得保護著文命及真窺、橫革等,隨時攔阻驅逐,不敢遠離。

這時風雷愈大,天色亦愈晦,風神、雷神至此亦無法可施。文命怒極了,再作起法來,凡雲華夫人贈他那部寶籙上所可以召請之神,此地戰場適宜的,隨口亂叫。霎時間桐柏山神首先率領千名神兵前來援助;隨後潛山、霍山兩儲君帶了三萬靈官亦匆匆趕到;又有中嶽嵩山之神壽逸群和他的佐命少室、武當(現在湖北省均縣)兩神,帶了仙官玉女三萬人亦到;其餘神靈到的亦不少。這時中路和左右二翼正在酣戰,二太子敵不過狂章,首先後退,桓胡也隻好退了。右翼既敗,左翼動搖,大太子及鴟脾亦隻好後退。

獨有中路三太子奔雲煞是驍勇,一杆槍抵住了黃魔的錘和繇餘的劍,死鬥不休。庚辰看了,大吼一聲,叫黃魔等退保文命,自己提了大戟,直前接戰。奔雲見換了生力軍,不能支持,亦隻好後退。不料庚辰的戟逼得太緊,奔雲不得已,駕起烏雲向東而逃。庚辰哪肯饒他,緊緊窮追,追到淮水中流,奔雲剛要入水,隻見水中竄出一條長龍,生有兩翼,看見奔雲,便張牙舞爪,攔住他的去路。庚辰一看,原來是應龍,不禁大喜,連叫“好,好”。奔雲既被應龍攔住,不得入水,後麵庚辰的戟又要刺過來,不得已,隻能向東北而逃。庚辰仍是緊追,倏忽之間,那奔雲不見了。庚辰大疑,低頭一看,但見下麵都是森林,料想他躲在山澤之中。正要設法去尋找,忽見東方旗旌飄動,人聲喧闐,原來此地已是孟諸相近,伯益等正帶了兵士來此工作。庚辰大喜,就降下來與伯益商酌,要想派遣兵士將山澤圍住,以便搜捕。

伯益想了一想,說道:“他是妖,我們是人,即使包圍,亦恐怕製他不住。我想請你仍舊站在空中,四麵觀察,防他逸去。我另有方法可以趕他出來。”庚辰依言,升到空中眺望。

且說庚辰追逐奔雲,看看又近淮水了,隻見那條應龍卻像知道似的,又在那裏守候攔阻,不令入水。奔雲無法,隻得再向南逃。庚辰一想,前麵已是大江了,恐怕他逃入水中,不易捕捉,急忙取出雲華夫人所賜的神霄劍向空揮去,那劍光如長虹一道,夭矯飛去,恰好將奔雲截為兩段,屍首並落江中。庚辰見奔雲已死,急忙收了神霄劍,要想回到桐柏山再來助戰。哪知到淮水邊又遇見應龍,庚辰忽想起一事,向應龍道:“攔住妖魔不使他入水,你的功勞甚大。現在妖魔已伏誅了,還有我們的鴻濛氏、章商氏、兜氏、盧氏、犁婁氏五個被妖魔捉住,困在水中,生死未卜,你能夠去探聽援救麽?”那應龍聽說,將頭一點,徑自入水而去。庚辰亦就回桐柏山而來。

且說文命見庚辰追逐奔雲而去,便吩咐黃魔等道:“你們須努力上前殺賊,不可為我的原故耽誤時間。現在各山各神都正在鏖戰,你們是我親信之人,豈可反落在後麽?”黃魔等聽了,隻得離開文命,俱各上前。

那時潛、霍二山儲君手下的三萬靈官,中嶽嵩山壽逸群手下的三萬仙官玉女,以及桐柏山神手下的千君等包圍群妖,搏戰多時,妖魔漸漸不支,要想逃竄。怎奈各處神兵都已布滿,正要想斬草除根,忽然數萬神兵紛紛倒退,困在核心的妖魔一齊突圍而出,反並力向前。文命看了正在詫異,哪知是巫支祁自己到了。

大家看那巫支祁相貌生得形若猿猴,縮鼻高額,青軀白首,金目雪牙,真是奇妖。但見他左右跳躍,搏擊之處,個個受傷,騰踔所到,人人躲避,幾萬神兵直不禁得他一打,倏忽之間,已奔到文命麵前,伸手來攫。童律等見了,急急的用兵器攔阻。忽然有人將文命向後一拖,文命回頭一看,那人服黃素之袍,戴黃玉太乙之冠,佩神宗陽和之印,原來是中嶽嵩山之神壽逸群。壽逸群也不言語,拖了文命向後就走,走到一條小黃龍身邊,扶了文命跨上龍背,壽逸群自己也跨上了。那黃龍騰空而起,停在空中,壽逸群才向文命道:“巫支祁厲害得很,下麵不是樂土,還是空中穩當。”

文命此時心忙極了,一麵向壽逸群稱謝,一麵向下方觀看。隻見童律的槍已在巫支祁手中,童律卻從地上跳起,想來已給巫支祁殺敗了。這時大翳、繇餘、狂章、黃魔正在四麵攔殺群妖,烏木田拿著雙鐧正與巫支祁支持,不到幾合,巫支祁撇了童律的槍,又抓住烏木田的鐧。烏木田吃不住,亦隻得棄鐧而逃。這裏黃魔、大翳等見了,四個一齊上前,拚命來敵。巫支祁看見文命已在空中,舍了四將,騰起空中,來捉文命。看看就要接近,壽逸群急將所佩的神宗陽和之印向他一揮,巫支祁不覺倒退幾步,忽而又欲上前。壽逸群舉起印,高聲和他說道:“巫支祁!你的孽子奔雲已被誅夷,你尚在此做什麽?”巫支祁聽了,向東南凝望一回,忽然哭道:“我的兒!你死得好苦,待我葬了你之後,再來殺盡這批人,為你複仇吧。”說著,降下地麵,丟了烏木田的鐧,發一聲長嘯,督率著大班妖魔恨恨而去,倏然不見,風雷頓止,天色也複清明。

黃魔等知道他厲害,亦不敢追趕。童律、烏木田各自尋著他的軍器。這時文命和壽逸群已自空中降下,與潛、霍儲君、桐柏山神、雷師、風神等聚在一處,計點靈官、仙官、玉女等,受傷的不少,幸喜都是仙體,並無性命之憂。文命歎道:“巫支祁如此猖獗,如何是好?”壽逸群笑道:“不妨事,等庚辰來,事就可結束。”過了一回,庚辰已從天而下,向文命報告誅戮奔雲之事,並問剛才爭戰情形。文命便將巫支祁的厲害說了一遍。庚辰道:“既然如此,且待明日某去會他。”

哪知等到次日,巫支祁竟不出來。大眾正在詫異,忽見鴻濛氏、章商氏、兜氏、盧氏、犁婁氏五個囚服縲絏而至。庚辰防恐又是妖魔所假托,吩咐黃魔等小心提防。烏塗、陶臣兩氏知道是真的,慌忙來給他們解去縲絏,脫去囚服。文命問他們被擒後情形,鴻濛氏道:“當初被擒時,小妖三太子一定要將某等殺死,倒是老妖巫支祁說且暫囚著,等擒到崇伯之後一同處死,因此就將某等囚在他宮殿的後麵。起初頗受虐待,後來老妖、小妖都走完了,剩了幾個人在那裏看守。某等正想設法逃脫,苦於縲絏一端緊係在石欄之外,擺脫不去,恰好應龍跑來,用爪扯斷了縲絏,某等才得逃出石欄之外。剛要懇應龍將我們手上的縲絏一並扯去,以複自由,不料外邊宮殿裏忽聞有哭泣之聲甚厲,接著妖聲嘈雜。某等深恐再遭他們的毒手,隻得帶著縲絏潛蹤逃來。”文命看他們被囚日久,困頓憔悴,難得逃出妖窟,遂大大慰獎一番,叫他們自去休息,不提。

且說巫支祁率領群妖回去,便叫了大太子、二太子及鴟脾、桓胡過來,切實責備他們道:“你們不應臨陣先逃,挫動銳氣,以致三太子孤立無援,被他們殺害,豈不可慘麽!”桓胡道:“大王不要誤聽了麽!”巫支祁道:“剛才我在陣上聽了中嶽神壽逸群之言,朝東一望,果見三太子的陰魂來通知我,說道已被庚辰慘殺,拋屍江中。所以這事千真萬真,你們還不給我趕快去尋他的屍首回來!”大太子等聽了這話,個個驚慌,趕快分頭去尋。過了一回,果然將奔雲屍首尋回。巫支祁看了,放聲大哭,歎道:“完了,完了!我三子之中,唯他最有用,如今他既被害,剩了你們這一班無用之物,靠我一個怎能支持呢!”說罷,又哭了一回,叫鴟脾、桓胡過來吩咐道:“你們兩個快給我到前麵二十裏外水底裏將埋著的幾條陰沉木取來。”兩妖受命,帶了許多小妖而去。

過了多時,將陰沉木抬到。原來那陰沉木乃洪荒以前之木,經過劫灰,可以曆萬古而不壞,極是難得的東西。巫支祁就叫小妖趕快做成棺木,將奔雲屍首盛殮,並打算給他立刻埋葬。左思右想,竟無完善之地,隔了許久,才說道:“有了。”叫過大太子來,吩咐道:“你給我從大江沿雲夢大澤到湘水,向湘水神懇求,說我第三子的棺木要葬在湘水的上流,請他招呼,並求保護。那湘水神和我很有交情,和你兄弟奔雲亦頗要好,一定答應。你快去快來。”大太子等聽了,非常疑惑,便問道:“兄弟安葬就在此地好了,何必到萬裏之外去呢。”

巫支祁拍案大罵道:“你們還在這裏做夢呢!我久聞文命這個人非常了得,將來勢必與我為難,所以我想趁他結婚的時候出其不意結果了他。起先我就要派奔雲去,都是你們兩個自告奮勇,說一定能夠弄死他的,哪知終究不成功,跑了回來。現在他已立意與我為難了,他手下又有許多天將,各種神靈都幫助他,你們以為還打得他過麽?我的本領雖大,但是孤掌難鳴,獨木難支,性命如何,殊屬難說。你們死了,能否有葬身之地還不知道呢。我要將奔雲葬到那邊去,就是不願他葬在仇人的地界以內。萬裏之遙,仇人的勢力萬萬不能到,奔雲的陰靈可以稍稍安慰一點,這種道理你們還沒有知道呢。”說罷,又歎息不已。大太子等聽了,個個無言,隻得如飛的往湘水而去。

過了一日,回來報告,說湘水神已經答應,而且指出一塊地方,甚為合宜。巫支祁聽了無語,就吩咐大太子等,作速將奔雲棺木送去安葬。太子等領命,搬柩而去。那奔雲棺木就葬在現在廣西全縣一個峽上,這個峽名叫兵書峽,相傳諸葛亮藏兵書之處,遠望過去,絕壁上有一個大匣,似木非木,其上無蓋。據《湧幢小品》所載,說明朝嘉靖皇帝聽說這匣中所藏的是諸葛亮的兵書,所以叫南昌薑禦史去取。薑禦史募了健卒,架起雲梯,爬上去取,才知道並不是匣,是一口棺木,厚約一尺餘,其色黃黑,上麵有蓋。打開一看,原來並不是兵書,是一副骸骨,那頭顱大如車輪,有兩個牙齒,長到一尺餘,鋒利如刃。就拿了它下來,將這情形奏明嘉靖皇帝。嘉靖皇帝遍問在朝之臣,都考不出是何朝何代何人的棺木屍骸,就吩咐將那屍骸埋於山側,從此了事。哪知這日夜間薑禦史做其一夢,夢見一個虎頭的人,長約丈餘,撞門而入,瞪著兩眼,氣衝衝地向著薑禦史,自稱是水神巫支祁的第三子奔雲,並將當日如何與夏禹王打仗戰敗、葬在此地的情形說了一遍,並且說將來劫滿之後,還想下世報仇等語。於是這個兵書峽的真相方才大白。現在廣西全縣那個棺木依然尚在,不過中間已空,棺蓋亦沒有了。

且說巫支祁退去之後,文命與眾天神地祇等商議,料他必來。哪知等了三日,竟不見來。文命心疑,壽逸群笑道:“他正在那裏辦喪事呢,喪事辦好,一定來決戰。”地將等聽了,就想趁此去攻他的水府。文命道:“這個不可,禮不伐喪,且等他吧。”

又過了兩日,巫支祁果然帶了他的大太子、二太子、先鋒鴟脾、桓胡以及數千木魅、水靈、山妖、石怪之類,盡銳而來。文命這邊亦早已商量妥帖,整隊以待。先由雷師、風神竭力設法,消滅他的風雷,所以這次雷也不作,風也不飄。巫支祁部下因此已經心慌膽怯。再叫庚辰抵敵巫支祁,童律抵敵大太子,狂章抵敵鴟脾,繇餘抵敵二太子,烏木田抵敵桓胡,黃魔、大翳、烏塗氏、陶臣氏往來援助接應。鴻濛氏等五人體力雖未複原,亦勉強出來掠陣。其餘山神、儲君帶了靈官、仙官之類,則盡量的斬除妖魅。這場大戰可謂空前而絕後。

戰了多時,繇餘大喊一聲,一劍起處,已將二太子斬訖,飛身轉幫助烏木田夾攻桓胡。桓胡心慌,被烏木田一鐧亦斬倒在地,一命嗚呼。那邊大太子敵不過童律,轉身想逃,童律一槍刺中背心,亦結果了性命。隻有鴟脾煞是耐戰,黃魔從刺斜裏一錘飛去,鴟脾出於不意,急忙招架,不覺心亂手疏,亦被狂章砍死。

巫支祁看見二子盡亡,先鋒都死,手下小卒又被靈官、仙官等殺得屍橫遍野,東竄西逃,不禁悲憤極了,狂吼一聲,跳浪奮擲,左衝右突,庚辰那枝大戟幾乎有點攔架不住。恰好黃魔等六將一齊上前圍攻,庚辰便趁此機會跳起空中,將西王母所賜的鐵索取出,自己拿了一端,將另一端向下拋去,隻見那鐵索愈引愈長,環成一個圈子,已將巫支祁的頭頸套住。巫支祁出於不意,伸手來除,哪知愈除愈緊,幾乎將頭頸都要切斷,隻好不除了;又用手扯那鐵索,亦哪裏扯得斷。猛見庚辰持索站在上麵,才知道是庚辰做的把戲,奮身躍起,想和庚辰來拚命。庚辰早將西王母所賜的金鈴拿在手中,看他將近,將金鈴向他臉上一擲,早將他的鼻子穿住,搖動起來,鈴聲不絕。巫支祁憤極了,用手來除,無論如何也除不了。

庚辰是天將,能直上天空,巫支祁是水神,雖亦能騰雲駕霧,然而高度有限。庚辰知道巫支祁野心不易馴服,牽著鐵索故意將身不住的上聳。起初巫支祁還不在意,跟著上升,後來卻吃不住了,仿佛懸空掛著,困苦萬分,隻得高叫“饒命”。庚辰便問:“從此以後降伏了麽?再敢為患麽?”巫支祁連聲道:“降伏了,降伏了,不敢為患了。”庚辰降下,向他一看,隻見他的頭頸已伸長至百尺左右,然而不死亦不斷,才知道他真是奇妖。

這裏文命等亦一路下去,到得大別山,向東一望,極目全是洪水。文命向巫支祁說道:“這個全是你作的孽,你的巢穴在哪裏呢?”巫支祁道:“在海口相近處一座龜山腳下。此處山下是我二小兒的住宅,過去塗山腳下是我三小兒的住宅。這條淮水就是這三處最為扼要,假使將這三處治好,淮水已經平治了。”

文命道:“這三處怎樣的扼要呢?”巫支祁道:“此地以南,夾於大別山和霍山兩個山脈之中,地勢南高北下,水潦的時候容易泛濫,而此地地下的土質又非常之鬆疏(現在安徽省霍丘縣東西兩湖即是陷落所成),容易陷落;再向東去,則山脈橫亙,水流不暢,所以是個扼要之處。再過去到塗山腳下,則高山巍巍,擋住淮水的正路,使它繞道向南或向北,盤旋曲折,容易激起水的怒性,就是水患之源,所以亦是個扼要之處。至於龜山那方麵更厲害了,東臨大海,潮汐日夕震**,地質尤疏鬆異常,北麵從泰山山脈上滾下來的沂水、泗水等迅急異常,西北一帶更是平原莽莽,嵩山以南、熊耳、外方以東的水統統都傾注過來,如不修治,恐怕不久亦要陷成澤國(後來果然陷成洪澤湖),所以亦是個扼要之地。”

文命道:“那麽依你的意見,怎樣治法呢?”巫支祁道:“我是水神,當然利用水勢的盛大。如為你們人類計,自然以‘疏鑿’二字為最要,崇伯早已做慣的,何必再問呢?”文命聽了巫支祁的話,又往各處細細將地勢考察一回,覺得他所說一點不錯。適值伯益等大眾人夫亦來會集了,那時伯益指傷早已痊愈,與文命各訴說別後之事。

一日,到了龜山,文命看這地勢,上倚絕壁,下有重淵,遂問巫支祁道:“這下麵是你的巢穴麽?”巫支祁答應道是。文命道:“你作惡多年,害人不少,本應該明正典刑。姑念你陳說水利尚無欺騙,西王母又代你說情,我就饒恕你吧,仍舊放你在舊時的巢穴裏居住。你以後務須革麵洗心,潛修靜養,勿再荼毒生靈,你知道麽?”巫支祁道:“極感盛德,我以後絕不敢再為惡了。但是我頸上係著一根長大鐵索,鼻上又穿著一個金鈴,殊屬累贅難看,請你法外施仁,給我除去了吧。”

文命道:“這個不能,你野心未死,解除之後難保不再為禍患,反要送了性命,不如任它係著,倒可以保全你。你如果真能改過,住在水府,幾千年之後自有放你的人,此刻卻萬萬做不到。”說罷,就叫鴻濛氏、章商氏、兜氏、盧氏四個拿了鐵索,牽了巫支祁,到他的水府裏將他監禁。鐵索的上端,在龜山腳下鑿一個大穴,用鐵鎖鎖住,又用符籙鎮壓了,使他不能逃逸。但是鐵索甚長,巫支祁在水底附近仍可以自由來往。

後來幾千年之後,到唐朝時候,楚州有個漁人在淮水中釣魚,忽然釣得一條鐵索,其長無窮,不覺詫異,就去告訴當地的刺史。那刺史姓李,名陽,聽說此事,即忙召集人夫來挽這鐵索,到得鐵索挽盡,忽然跳出一隻青色獼猴。大家正在驚駭,那青獼猴帶著鐵索仍複跳入水中。後來到得明末清初的時候,那隻獼猴和鐵索還在,往往有人看見。到得後來洪澤湖淪陷,大家亦看見這獼猴出來。鄉人不知道巫支祁的故事,紛紛傳說,以為是齊天大聖,未免太好笑了。閑話不提。

且說文命既將巫支祁鎖住之後,隨即決定導淮大方針。第一步,是疏浚淮水下流,深廣丈尺定了標準,就叫眾人合力動工。治好之後,再做第二步,就是開鑿塗山與北麵的荊山。兩山本來相連,現在鑿它開來,將淮水從兩山之間流過。這個工程最為艱巨,龍門、伊闕之外,要算第三大工程了。第三步,就是開鑿硤石山(現在安徽壽縣西北二十五裏),使淮水亦從兩山之間流過,這段工程亦不小。第四步,治理支流。支流中工程最大的亦有三處:一處在霍山西北,那邊山勢嶙峋,水流奔湍,非加疏鑿不可。(現在安徽霍山縣西三十裏,有烏龜峽,其水自縣西八十裏萬人愁山東流經此,又東十裏入黑石渡,相傳是禹所鑿。)一處是泗水、沂水等,從泰山上注下來,雜以濟水的分支和菏澤、孟諸等的浸灌,其工亦費事。一處是從陽城、太室、熊耳、方城等山來的水,雖少開鑿之工,但是地方廣大,疏浚亦殊費事。文命這番計劃是因聽了巫支祁的話,再去考察過,然後定的。結果治法與巫支祁的話大致相同,可見巫支祁於淮水利害非常熟悉,真可算淮水之神了,閑話不提。

且說文命在沭水築台,正在羽山西北角,去羽山甚近。大章、豎亥屢勸文命到山上去祭拜鯀的墳墓。文命哭道:“我豈不思省墓,不過看了實在傷心,且待我將來治水成功之後再說吧。”哪知自此以後,卻永永不到羽山,這亦是很可怪的。

且說文命治畢沭水之後,就由蒙山(現在山東蒙陰縣西)而到陪尾山(現在山東泗水縣),看察汶水、泗水之間一帶東原地方,都已經平靖了,再由菏澤、孟諸向西行。一路用玉簡量去,直到滎澤地方,覺得這條河水終是非常湍急,雖則下流分為九條,然而地勢北高南下,將來終不免於向南潰決。於是又想出一法,使滎澤之水盡入於濟,不使它向西邊漫溢。在滎澤西麵將河水開一個口,引它一股向南走,直通到淮水、泗水裏。(這條水後世叫蒗**渠,後來的汴水、鴻溝都是它的遺跡。)這條水開好之後,文命又循淮水而上,察看各地工程。

一日,行到塗山與荊山開鑿之處,那時塗山國已由江南遷回原地了。原來塗山國自從逃避淮水之患遷到江南以後,它的百姓因為水土和天氣的關係,非常不舒服,時常思念故土。這次知道淮水已平,舉國上下就急急的搬回來,差不多已經一月。

文命的兩位夫人當然由塗山侯特造第宅,令其居住。忽然聞得文命到來,全國歡迎。文命應酬了一番,仍舊到工次巡閱。閱畢之後,即向淮水上流而去。大章、豎亥看了很是不解,問道:“崇伯新婚僅僅四日,就出來治水,差不多有七八個月了。現在已到家門,何妨進去看視二位夫人,稍住幾日呢!”文命道:“我豈不想?不過現在水患未平,大多數的人多拋棄了家室在這裏吃苦,我一個人敢偷安逸麽?”大章等聽了,不好再說。

文命再向西行,到得一處,有一條大水從西北來,注入淮水,原來就是潁水,水勢非常浩瀚。文命就沿了潁水細細考察,知道此水發源於嵩山。另有一水從西麵來,注入於潁,名叫汝水。文命覺得這條汝水的水勢有點不妥,於是相度形勢,在它發源的那座山上(現在叫紫邏山,在河南伊陽縣東十裏)開鑿一口,使汝水從東麵流出,從此以後,汝水就無患了。

文命沿汝水而下,再到淮水,又溯流而上,直到桐柏山麓。湊巧見有兩塊大石屹立如柱,文命就吩咐用鐵環將船係住(現在河南唐縣東南八十裏,土名石柱山),然後登岸上山,四麵一望,覺得淮水既平,徐豫二州大致已妥,遂打算入朝白帝。

文命向北行去,離中嶽嵩山路已不遠,忽見大司農從東北方率領多人而來。文命大喜,便問此來有無特別要事。大司農道:“天子覽汝章奏,知汝破獲妖邪,奠定淮水,厥功甚偉,所以命某來加封汝一塊土地。土地在何處,天子尚無成見,但命某一路追蹤而來,如在何處遇見,就將那一塊土地加封。如今在此處遇到,就以此處方百裏之地加封便了。”

文命聽了,慌忙固辭。大司農道:“天子之意已定,命某宣傳,汝何必固辭呢?”文命方才稽首受命。(現在河南禹縣,就是禹初封之地。)後來與大司農談談帝都情形,大司農道:“太尉舜以巡守大典因洪水之患久久不行,殊非臨民之道。現在南嶽衡山雖則尚未平治,而淮水一平,則潛山、霍山道路已無阻礙,打算暫以潛、霍兩山代替南嶽,從明年起,五年舉行一次巡守。每次巡守,周遍五嶽。”

二位夫人在下麵靜候,過了一回,隻聽得山上鼓聲咚咚發響,二位夫人道:“工程完了,我們上去吧。”哪知走到山上,並不見文命,隻見一隻黃色的熊,一爪操著斤,一爪執著斧,跳浪進退,專心一誌地在那裏開山。後麵放著一麵鼓,他的尾巴不時觸著鼓,所以彭彭作聲。女嬌看了,還並沒有什麽介意,攸女看了卻覺得非常慚愧,拖了女嬌往下麵就跑,一路說道:“久聞鼎鼎大名的崇伯,不想竟是個黃熊之精,我們嫁了他豈不可恥!”

女嬌正要想拿話來和她解釋,那時文命已知道真形被她們窺破了,複了原形,連忙跑下山來,要想向二位夫人叮囑,叫她們不要聲張。哪知攸女見了文命,將剛才的情形一想,愈覺慚愧,輾轉之間,便倒在路旁,化了一塊大石。這時女嬌真嚇殺了,連連遭遇怪事,既詫其夫,複詫其妹。明明是人,會得變熊;明明是人,會得化石。一時驚魂不定,氣力全無,不要說哭,連話也不能說了。文命忙撫慰了她好一番。女嬌神定,方才哭了出來,說道:“好好一個人,何以會化石?”文命道:“以人化石,自古有的。帝嚳時的宮女,就是一個例呢。”

這時山下眾人一齊都來了,聚在一起,都道怪事,詫異不止。女嬌哭道:“人變為石,已屬可慘,況且她腹中有孕,就要生產,現在連嬰兒都化去,豈不尤其可惜!”文命聽了這話,便回頭向那化石說道:“你化為石頭,不願見我,我無可如何;但是我的兒子是要還我的。”說聲未畢,忽聽得“必八”一聲,那化石陡然破裂,從裂縫之中滾出一個胞胎來。早有宮女上去取了,去胞一看,原來是一個嬰兒,又是男孩,迎著風,呱呱的啼個不止。文命叫女嬌抱了回去,好生覓乳撫養,並說:“化者不可複活,活的須要保全,這亦是你姊妹之情。我事甚忙,你去吧。”女嬌答應,抱了男嬰徑歸塗山而去。後來她常抱了這個男嬰,到此化石之旁來展拜吊祭,以盡瞻戀之忱,這是後話,不提。

文命因為這個男孩是石啟而生的,所以給他取一個名字,就叫啟。(現在嵩山之下有啟母廟,一名少姨廟,所供的就是攸女之像。攸女所化之石就在廟旁邊,大家叫它啟母石。漢朝時避景帝的諱,都改作開母,有碑文,至今尚存三十五字,為嵩嶽三碑之一。)閑話不提。

且說文命入朝白帝,那時適值海外有兩個國家遣使前來進貢。一個是鈸耳國,國人兩耳上都穿有大環。一個是貫胸國,國人胸前有洞,直穿背心。鈸耳國人所貢的是兩對珠蝦。貫胸國人所貢的是兩隻珠鱉。原來他們是鄰國,這次仰慕帝堯和太尉舜的仁德,相約同來進貢,並且觀光,所以他們的貢物亦是相類的。帝堯和太尉舜雖則都是沉珠捐璧、不寶異物的人,但是遠方小國萬裏歸誠,這種盛意亦豈能辜負,隻好一概收受,一麵仍照舊章優加待遇,賜飲賜食。

那時文命恰好入都,帝堯便叫他和太尉舜及一班大臣共同陪客。伯夷雖是新進之人,但因為他熟於典禮,這次招待兩國使者的儀節大半是他所參訂,所以亦在陪客之列。酒過三巡,大家隨意談談,文命是想將中國水患治平後再周曆海外之人,所以對於海外情形非常注意,便向兩個使者細問路徑、氣候、物產等等。兩個使者亦各就他們所知道的一一回答。

後來漸漸談到他們所進貢的物件,大司徒先向鈸耳國使者道:“貴國那邊竟有這樣大蝦,真是異物。”鈸耳國使者道:“這蝦並不算大,敝國那邊大蝦極多,最大的長到二十多丈。航海的人見到遠處海波之中有桅檣雙矗,高可十餘丈,往往以為是個海船,哪知是海蝦在那裏曬它的須。須的出水有十幾丈,那麽它的全身可想而知了。此外十幾丈、八九丈、四五丈長的蝦更不計其數。所以它們的須可以拿來做簾,名叫蝦須簾;亦可以做簪,叫蝦須簪;亦可以做杖,叫蝦須杖。至於它們的腦殼和腳節殼,拿來用金類鑲起來,亦可以做缸,做杯,做碗,不過這種還是小的蝦,至於大蝦的須殼則無所用之。這次敝國來獻的蝦,不是為它須殼之可用,是為它身中所產之珠非常可寶,所以來獻的。”

羲仲道:“蝦珠生在什麽地方?”鈸耳國使者道:“生在它腦中,將它腦殼破開,珠就在中間。”

大司徒又向貫胸國使者道:“貴國的鱉,色朱而其狀如肺,而且四眼六足,與中華所產大不相同,這種真是怪物。”貫胸國使者道:“中華所有的鱉大概都是供肴饌用的,小國的鱉專是供生珠之用。珠鱉有兩種:一種是尋常之鱉,它的珠生在足上,必須剖其足方可得珠;這次小國所獻的珠鱉是口能吐珠之鱉,每隔多少時吐一粒,再隔多少時吐一粒,永遠不窮。所以比較起來,這種鱉尤其可貴。這次敝國君得到了兩隻,不敢自私,因此敬謹來獻。”

大司農道:“尋常但知道老蚌生珠,現在鱉有珠,連蝦都有珠,真是天地之大,無所不有了。”鈸耳國使者道:“小子生長海邦,於海物較為熟悉。以小子所知,珠的出產還不隻蝦、鱉、蚌三種,大凡動物形體較大,或者形體本小而有一部大過本位的,都能孕珠。所以龍有珠,鮫有珠,魚亦有珠。”

伯夷聽到此,忙問龍珠怎樣。鈸耳國使者道:“驪龍之珠生在它頷下。頷的旁邊有好許多逆鱗,假使人誤碰到它的逆鱗,它就要怒而殺人,所以驪龍之珠甚不易得。要取它的珠,必須等它熟睡之時方可,這就是龍珠了。”

伯夷道:“鮫珠如何?”鈸耳國使者道:“鮫珠生在皮裏,它的兩眼就是皮膚裂縫之處,一碰,珠就能出來。所以古來有‘鮫人泣珠’之說,不過這種珠不甚值錢。”羲仲插口問道:“那麽這種鮫人究竟是魚呢,還是人呢?”貫胸國使者接著說道:“實在是魚,而形狀一切都像人。它住在水中,能知道組織之法,有時亦能上陸而行。假使有人留它住宿一宵,它就會將眼睛啟閉,擠出許多珠來作為酬謝。照這樣看來,不但動作如人,便是它的意誌亦和人相近,即使說它是人亦可以呢。”

伯夷又問道:“那麽魚珠生在什麽地方?”貫胸國使者道:“魚珠生在目中,最大的明月珠就是鯨魚的眼睛,其大如盂,光照一室,非常可寶。所以鯨魚死了不見其有目精,就是這個原故。”

篯鏗在旁聽兩個使者滔滔而談,禁不住便說道:“以某所知,豈但蝦、鱉、蚌有珠,豈但龍、鮫、魚有珠,有珠的動物多著呢。蛇亦有珠,龜亦有珠,蜈蚣亦有珠,鳥亦有珠,羊亦有珠,便是至小之蜘蛛亦有珠。

“蛇的珠生在喉間。從前有一個國君,看見一條大蛇受傷,他以為可憐,給它設法救治,後來那條大蛇就吐珠為報,那顆珠長徑約一寸,色純白而有光,夜間可以代燭,這是蛇有珠的證據了。

“龜的珠生在甲中。從前有一個人落魄無聊,跟了朋友到海外去遊曆,偶然在一座荒島之上發現一個龜殼,其大如屋,他就叫人扛了回去,以作臥床。後來遇到一個識寶之人,以重值向他購取,才知道甲的中脊,脊脊都藏有明珠一顆,其大如杯,其值無價,這是龜有珠的證據了。

“蜈蚣的珠生在節間。從前少華山上常常發現兩道紅光,起滅不定,往往春夏之間則出現,到秋末就消滅,山下的居民都看得稀奇。後來有一個人知道這是大小兩條蜈蚣,它們骨節間所蘊蓄的珠發出來的光采。他就買了兩隻奇異的雄雞上去與蜈蚣鬥,結果兩蜈蚣鬥死,骨節裏所藏的明珠不少,在頭部的一顆尤大,據說叫‘辟塵珠’,有此珠放在室中,可以使一點灰塵都沒有。有人說,亦可以叫‘定風珠’,當大風飄**的時候,將這顆珠取出,大風能夠立時停止,行船涉水,最資利用。這是蜈蚣有珠的證據了。

“鳥的珠生在胸口,或生在口中。東海瀛洲地方有一種鳥,名叫藏珠,形狀如鳳,身作紺色,翼作丹色,每鳴了飛翔一次,就吐出雜珠累斛,這是鳥胸中之珠了。南方又有一種木難金翅鳥,它的口沫能夠結成碧色之珠,當地土人甚以為寶貴,這是鳥口中之珠了。

“羊的珠生在須上。從前有一個男子,他的妻子瞧他不起,將他推入一個大穴之中,雖則不死,但是腹中饑餓不過。後來遇到三個長人,引他到一株樹下跪了。那樹下本站著許多羊,三個長人就叫他捋羊的須,每捋一把,就得到幾顆珠,就叫他吃了充饑,這是羊亦有珠的證據了。不過這個珠可以吃,當另是一種。

“至於蜘蛛之珠,生在腹部。從前徐州海濱有一個蜘蛛,大如車輪,海中之龍要想奪它的珠子,就和它相鬥。蜘蛛吐出絲來把龍縛住,它的絲粗如小杯,而且非常之韌,龍竭力騰躍,總逃不出它的絲網,看看要死了。後來忽然天上飛下兩條火龍,口中吐火,將絲燒斷,那龍方才逃脫,可見蜘蛛亦有珠了。”

兩國使者聽篯鏗舉出這許多珠,非常歎服,說道:“究竟是中華大國,珍奇有如此之多!小國萬萬不及了。”篯鏗道:“實在珠這項東西並不是寶貝,就最多的蚌珠而言,其初不過一粒細沙,粘著在蚌的肉上,蚌感到不適,無法除去,隻能用黏質常常自去摩擦,這種黏質就叫作珍珠質。久而久之,細沙的圭角漸平,形成圓樣,而那珍珠質亦愈積愈厚,便成為珠。年代愈久,珍珠質積得愈多,那珠形自然愈大。世人因為它光潔可愛,所以看得寶貴,其實何嚐是寶物呢?至於其他動物能夠有物結在體中,大都是病,如牛黃、狗寶之類,不過因為它沒有珍珠質,不能光潔,所以隻可以做藥物,而沒有人拿來做玩物了。至於有些吐的、泣的、捋的、涎結成的等等,像煞是奇異,但必定有一個原因在裏麵,可惜我們現在還研究不出就是了。”眾人聽了,都佩服篯鏗的博學卓識。席散之後,兩國使者興辭而出。帝堯又重加賞賜,盤桓多日,方才歸國而去。

於是帝堯與太尉舜等又籌劃巡守之事。帝堯年老,不勝登涉,由舜代行。議決以明年二月到東嶽泰山,五月到南嶽衡山,八月到西嶽華山,十一月到北嶽恒山,周流一轉。文命以治水匆促,不暇久留,住了兩日,就打算陛辭出都。先與太尉舜商議道:“某此番出去,先治揚州,再治荊州。歡兜、三苗盤踞蠻荊一帶,曆年甚久。他那種政治滅棄禮法,暴虐百姓,兼蓄不臣之心。萬一某到那邊去,他竟公然反抗起來,可否即行討伐?”

一日,走到塗山,文命依舊過門不入,僅僅叫大章帶信給女嬌,說道:“我曆年在外,久荒祭祀。現在既已有子,希望夫人帶了啟回石紐村一行,糞除祖廟,竭誠祭祀,以彌我之過。”並叫大章陪著同行,因為他是向來熟悉的。大章奉命,遂與女嬌抱了啟同往石紐村,不提。

且說文命離了塗山,不日已到揚州境界,就是大江入海之口。那北江與東江相去足足有幾百裏,兩江之間就是中江,四麵洲渚湧現,已將中間抱成一個大澤(就是現在江浙兩省間的太湖),那中江就由這個大澤中直穿到海裏去。因為口門甚廣,海水澎湃,江潮洶湧,兩者互相進退,那大澤中之水就震**而不定,因此洲渚上的居民苦於水患,就將這個大澤取名叫“震澤”。文命察看一轉,心中早定下一個計劃。原來震澤之中有一座山,名叫柯山。它的東麵有一個小阜,名叫鶴阜。鶴阜低小,不能攔住海潮,海潮就從鶴阜上打進澤中去,所以澤中之水尤其震**了。

文命暗想:“倘能把這柯山移到鶴阜之上,做一個屏障攔住海潮,不使它打進去,那麽水勢就可以鎮定了。”想罷,便將這計劃與皋陶、伯益等商量。皋陶聽了,不勝詫異,說道:“移山之事,恐怕做不到吧。從前書上載著一段故事,說有一個九十歲的老翁,因為他家宅對麵有太行、王屋兩山擋住他的去路,來往不便,叫了他的妻子兒孫來商量,要想將這兩座山鑿通來。他的妻笑道:‘你這樣大年紀了,能再有幾日好活?不要說太行、王屋這樣的大山你不能移,恐怕一個小土山你亦鑿不了呢。況且鑿將起來,這許多的土石放在哪裏去?’老翁道:‘你不要愁,這許多土石我會堆它到渤海之尾、隱土之北去,怕什麽?’於是就率領了他的子孫鑿山墾土,裝在擔裏,一擔一擔的運往渤海。

“那時他的鄰舍有一個寡婦的兒子,年方七歲,聽了很讚成他的計劃,就去幫忙鑿石。太行、王屋二山離渤海很遠,滿擔挑去,空擔挑回,差不多要費一年或半年的光陰。旁邊有一個聰明的老翁看他們如此呆笨,就勸阻那九十老翁道:‘你的年紀已經這樣大了,照這樣鑿下去,即使鑿到一百歲,亦不能夠損山的一毛,真何苦呢!’那九十老翁聽了,長太息道:‘你這個心可謂頑固至極,遠不及我鄰居的寡婦和孩子。我年紀雖大,鑿不了這兩座山,但是我死了,有我的兒子會鑿;我兒子死了,有我的孫子會鑿。兒子有孫子,孫子又有兒子,子子孫孫,無窮無盡;而兩山的石頭鑿去一塊就少了一塊,絕不會有所生長,何愁鑿它不了呢!’聰明的老翁給他這一番解釋,倒亦無話可說。

“哪知九十老翁如此之一念,誠感上天,有一個操蛇之神聽見了,恐怕他真個如此去做,就連夜上奏天庭。上帝嘉許他如此至誠,就叫誇娥氏的兩個兒子代為幫忙,背了兩座山,一座移到朔方之東去,一座移到雍州之南去,這就是書上所載移山的故事了。但這個不過是著書的人之寓言,並非實有其事。崇伯真要移山,莫非又要請教那巨靈大人秦供海麽?”

文命笑道:“我不去請教他,我打算自己來試試。”當下文命就吩咐工人,預備一百萬丈長、兩手合抱這樣粗的筏索四十根,八萬斤重的絞盤四個,聽候應用。工人等聽了,都莫名其妙,隻能遵命,竭力去預備。

文命在此預備時間,無所事事,就同了皋陶、伯益、水平等坐船到震澤中各處去考察。一日,到了澤中一個島上(現在太湖中西洞庭山),大眾上去遊覽,登到山頂,四麵一望,隻見水天一色,極目無際,仿佛一麵大鏡一般,風景非常壯闊。所欠缺的,就是波濤太大,遠近幾百裏間,一點一點的小島嶼不計其數,都被波濤所衝打,浪花觸處,崩騰而上,仿佛無數素鷗、白鷺。水平看到此處,就說道:“好好許多洲島,給水打得不能住人,真是可惜!我想總要設法使水不會淹沒土地才好。”文命道:“等我移山之後,波濤就可以定了。但是善後的一切堤防工作,你能治麽?”水平道:“我願去治。”文命道:“那麽我就委任你,你須謹敬將事。”水平大喜,稽首受命。

大家下得山來,經過一處,發現一個大山洞,極其深邃。文命道:“某從前聽見說,此地有一個山穴,潛通荊州的雲夢大澤,不知確否。亦不知是否就是這洞。”鴻濛氏等七人聽了,就向文命道:“某等願進去一探。”文命許諾。七員地將入洞而去。天色不早,大眾亦下船,剛到中央一個遊湖地方,忽然狂風大作,波浪壁立,船身上下簸**,檣摧舵折。眾人正在驚詫,隻聽得舟子在後麵大叫道:“不好了!有兩條花的虯龍背住我們的船呢!船就要翻了!”說時,那船騰空而起,竟像要翻的模樣。

那時眾人個個失色,隻有文命安然不動。七員天將挺著武器,正要想入水去屠龍,忽聽得一陣拍拍之聲,陡然浪花飛舞,原來那應龍已飛入水中與二虯龍去決鬥。這時風濤愈大,天色將晚,愈加昏晦。文命等的船顛來倒去,左傾右側,危險之至,然而終不覆沒,若有神助。過了一回,隻見二虯龍向東疾竄,像是戰敗了,後麵應龍張著兩翼緊緊追去,不知所往。霎時波浪較平,船身較穩,大家方才放心。渡到岸上,已是夜分。次日,水平就向文命要了許多船隻、工人並器械等,自去平治震澤的各處,不提。

過了兩日,七員地將回來報告,說那個洞穴不但西通雲夢,而且各處都有相通之路,仿佛地中的脈絡一般,甚為可怪。文命聽了,謹記在心。(後來這山名叫洞庭山,就是因為它通洞庭湖得名。)又過了幾日,工人報告,說一切都預備好了。文命就向天地十四將道:“這次之事非汝等不可。七員地將,你們可在地下將柯山的腳根察看,移動的時候,不可使它稍歪,須依我指定的方向而移。我是要移它到那座鶴阜上去的。七員天將,你們在空中招呼,指示一直線的方向,不可錯誤,一切我都已測量準了。”眾人都答應,但不知他如何移法。

文命又吩咐眾人:“將所有筏索抖開,接牢了,向那座柯山上打一個圈套,一端引到西南麵一座小山上,一端引到東南麵一座小山上,那兩座小山之尖頂都鑿得圓而且滑,就將那絞盤放在旁邊,一麵用兩個。餘多的筏索分派兵士拿了,每邊用兵士八百人,分作兩班,輪流牽動,但須聽我鼓聲的節度。我鼓聲如果敲起,你們就動手牽;鼓聲如果敲得急,你們用力用得大;假使鼓聲敲得緩,你們用力亦可用得小;假使鼓聲止了,你們就立刻歇手,不可違誤。”

眾人聽了,雖則答應,但是無人不滿腹狐疑,暗想:“這一座山起碼有好多裏,我們這幾百個人牽得動麽?況且山石是連地殼生成的,並不是懸空擺在那裏的,哪有可以移動之理?而且東山、西山相隔甚遠,鼓聲哪裏聽得見?但是文命既如此說,料想必有神術,大家隻好再看吧。”

且說文命吩咐眾人之後,就沐浴更衣,向天祝告,再取出雲華夫人所賜的寶籙來,連夜用黃帛寫成一千六百道符,分給那些兵士,叫他們佩在胸前,定於明日午正三刻動工。那時蒼舒、伯奮等因文命未派他們職司,無事可做,又因為這是從古未有之奇事,大家都高興著,要細細觀看以廣眼界。從前巨靈擘太華,雖則看見,但是事前並沒有接洽,而且路隔得太遠,糊糊塗塗過去,未曾看得明白。所以這次要求文命允許他們到前日所登澤中島內的高山上去看,文命許諾,大家遂興高采烈,先到山上等候。

這日恰值風平浪靜,天無片雲,但見遠遠兩條筏索,自西而東,橫亙空際,儼如長虹。那東西兩座小山上人密如蟻,蠕蠕而動。那東北角筏索的盡處,就是柯山。再東北幾裏外,有一個標幟,就是目的地。南方天氣本來炎熱,又當長夏,火傘當空,異常蒸暑。眾人立久之後,都不免汗流浹背,然而好奇心切,希望見所未見,所以亦不覺其苦。

過了一回,看看已到午正三刻,隻聽得遠遠的鼓聲淵淵而起,知道是文命在那裏發號施令了。霎時間,兩座小山上人眾大忙,“邪許”之聲隨風送來,鬧熱得很。遠看那座柯山,竟似在那裏移動的樣子。忽而七員天將飛起空中,有幾個飛到柯山去,有幾個飛到文命那邊去,忽而之間又飛轉來,如穿梭一般。那鼓聲頓然止住,小山上的人亦止住了,齊來整理筏索。蒼舒等知道是牽線之路斜了。過了一回,鼓聲又起,小山上“邪許”之聲又作。那柯山漸漸移向東邊,約有數十丈之遠,鼓聲愈緊,移動得亦愈快,已將到目的地了。忽而天將又在那裏飛行,鼓聲頓止,山上人夫亦即休息。蒼舒等以為是移好了,哪知不然,七員天將仍舊在那裏飛行。

又過了一回,鼓聲又起,山上兵士又複用力。這次似乎還要起勁些,遠看那柯山似乎有點側勢,眾人才悟到,文命的主張是要將那柯山移到鶴阜上去的,如今已到鶴阜,牽動起來,不是平路,是要升高了。大山平移已是不容易,使它斜上升高,那種吃力當然不言可知。足足費了一個時辰,作輟了好幾次,方才安置妥帖。眾人看了,無不歡呼喜躍。這一件大事業總算告成功。

後來文命就給這座柯山改名叫岞崿山(現在江蘇吳縣西南。但是浙江昌化亦有此山,亦說是夏禹所移,究竟孰是孰非,不得而知了)。兩座牽挽的小山至今還在,上麵有石如卷笮,大家都記得它是禹所用的纖山。又太湖中間有一塊淺地,就是柯山留下的山腳,從此東去,水底較深,據說就是牽過的溝。這種神話,看去似乎萬無此理,然而古書上說得確確鑿鑿,真是奇談了,閑話不提。

且說文命自從牽過了岞崿山之後,因為這些兵士非常辛苦,重加賞賜,叫他們休息幾日。皋陶等亦都為文命酌酒慶功。自此之後,果然海潮、海風都有一個遮攔,澤中之水漸漸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