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是怎样炼成的

20 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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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刑警的这些年,总有不同的人问我什么案件最难、最苦、最累,我总是想都不想就告诉他一定是绑架案。不管你看过什么样的小说、什么样的影视剧,再高水准的艺术加工,都不可能还原我们这些真正参与侦破绑架案的刑警的那种状态。

绑架案和其他案件最大的不同在于,遇到绑架案时你脑子里首先考虑的不是如何将嫌疑人绳之于法,而是如何确保人质的安全,侦破过程中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刀架在脖子上一样,充满危险。

我们面对过很多恶性案件,经历过很多常人难以理解的现场。

三九天的寒冬,为了蹲守,我们几个人蜷缩在车内,为了隐蔽不敢开暖气,一连就是十几天。我们会觉得冷,可是我们不会因此抱怨。

三伏天的酷暑,为了不遗漏一点证据,我们可以在严重腐烂的尸体周边用双手一点点地摸索雨后的土地,我们也会感到恶心,可是我们不敢有一丝懈怠。

面对这些,我们都能从容应对,但是一旦遇见绑架案,所有人的心都会悬起来,所有人都像变了一个人,没有人再开玩笑,没有人会多说一句废话。因为我们知道一个生命的重量和价值。

这天中午,大家刚从食堂吃完饭回到大办公室,正在吵吵闹闹地聊天。突然,老李脸色铁青地从他办公室出来,通知所有人集合:“绑架!马上出发。”

大家立刻严肃起来,全队立即出发赶往案发地所属的派出所。一路上车里鸦雀无声,沈炼将车开得飞快。换作平时,他这样开一定会被抱怨,可是现在大家甚至希望能再快些。

在派出所的会议室里,所长用最短的时间介绍了案情。报案的是一个女人,她目前的工作是给一个私企的老板做司机。今天早晨,她带着自己的儿子先去了她老板家接人,然后顺路将孩子送往学校。她儿子目前上小学二年级。大概上午10点左右,她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对方是一个陌生男子,声称自己绑架了她的儿子,让她不要报警,并准备赎金100万,然后等着对方再次联系她。女人立即询问了学校,学校说今天没有看到她儿子来上学,事主一下就傻了。

本来女子不想报警,大概中午12点多的时候,对方再次打来电话,询问赎金准备得怎么样了,女人告知对方自己只是一个下岗的女工,现在在给别人打工当司机,实在凑不来100万。对方回复说只给她24小时,明天中午12点前必须凑齐赎金,并到指定地点完成交易,不然的话就撕票。

全家再次商量以后,觉得实在凑不出这笔赎金,才选择打电话报警。目前她不敢直接来所里,怕对方知道以后对她的孩子下手。情况大致就是这样。

老李眉头紧锁,说道:“孩子的情况核实过了吗?”

所长回答:“管片民警第一时间就去核实了,老师说确实一早就没有看见孩子来上学。现在他们正在调取学校门口的监控录像,等会儿就能回来了。”

“那这个事主的情况,咱们了解得怎么样啊?”

“事主只是在电话里说她就是一个下岗女工,最近才找到这个给老板开车的工作。由于对方情绪比较激动,很多事情我们还没有问清楚,具体情况还在核实。”

所长停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对了,忘了说了,她的老板也是个女的,所以才找了个女司机。别的就不太清楚了。她在电话里说绑架的人跟她讲,会安排人在他们家周边监视她,只要看见她去公安局或者有警察上门就直接撕票,所以她也不敢来派出所。我们这边赶紧就上报刑警队了,等着你们拿主意呢。”

老李点了一根烟,思考了一下后马上开始布置:“王晗,你跟老王一组,记一下事主的电话跟家庭住址,先去一下事主家。去的时候先在周边转两圈,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车辆和人员。确定没有人盯了,再进门,了解详细的情况以后马上通知我。尤其是一定要问清楚她最近从家出门去雇主家接上雇主以后再去学校送孩子的行车路线。”

李队长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赵天成、马亮跟威子去一下学校,再进一步了解一下孩子在学校的情况。所里不是已经开始调取学校门口的监控录像了吗,你们在学校周边观察一下,看看什么位置的监控探头可能会记录早晨的情况,把位置都记清楚了马上汇报给我,我安排所里的人按照位置去调取录像。”

“老张跟老沈、小辉、旭冬,你们几个去事主的雇主家和她家小区周边走访,我觉得嫌疑人实施绑架应该会有作案车辆,很有可能会尾随事主的车,这样的话,嫌疑人之前就很可能会在雇主家周边进行观察。然后询问一下周边有没有目击者在这段时间看见过什么可疑人员和可疑车辆。还有要及时跟老王他们联系。让他们给你们提供事主平时从雇主家到学校的行车轨迹,尤其是这几天的,根据行车轨迹寻找可能拍摄到画面的监控视频,摸清楚以后第一时间给我说,我安排人去调取录像。”

“刘博,你们几个人跟着我,马上联系技术侦查部门,对事主的电话往来进行布控侦查。估计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晨,绑匪一定还会来电话。再有就是,对事主本人跟她雇主的社会关系进行筛查,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赵所长,你这边安排两组人待命,等消息回来,一是需要你们协助调取监控录像,二是配合我们行动。”

老李布置完工作后,大家立刻行动起来。去往事主家的路上,我跟老王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流,各自沉默不语。我脑子里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人会对一个这样的普通家庭下手,还索要100万的赎金,如果不是有仇的话,那么一定就是绑错了目标。

我想,等下应该要先问清楚事主家是不是有什么仇人,如果是仇人报复的话,案件就会相对简单一些,因为任何人的交际都是有迹可循的。如果真的是绑错了,那么对方的预定目标就应该是事主受雇的雇主,只不过嫌疑人阴差阳错地以为事主开车送到学校的孩子是她雇主家的孩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应该再分出一组人去雇主家走访雇主的个人情况,万一是她的社会关系中的仇人呢?想到这儿,我把想法跟老王交流了一下,他也觉得这很有可能,让我赶紧给老李打电话说一下。

拨通老李的电话后,我将自己的想法向他进行了汇报。他说他已经想到了,而且联系了支队,让沈帆带着他们队过来支援。他们队的重点工作就是对事主雇主的社会关系进行摸排。不过老李在电话中告诉我,虽然他个人认为绑错目标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实施绑架的人认识事主雇主的概率并不高。

我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老李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告诉我:“你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详细了解事主的情况,如果有可能,就把事主接回队里,先不要想太多,任何假设都需要证据的支撑。”

挂掉电话以后,我告诉自己,面对这样的绑架案一定要冷静地思考,不能因为过多的假设影响真实的判断。

快到小区的时候,老王让我先下车走到小区,绕着小区慢慢转几圈,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员跟车辆。他则开车沿着小区转转,等会儿电话联系。下车以后,我并没有着急直奔小区门口,而是先到旁边的报摊买了一瓶饮料跟一本杂志,然后才慢慢悠悠地走向小区。其实,跟踪也好,化装侦查也罢,最重要的就是刑警本身的一种状态,这种状态很难用语言表述,是在长期实战中养成的一种状态,你既要显得随意又要能观察到你想观察的重点。俗话说一心不得二用,但是对刑警来说,很多时候都要有这种一心二用的本事。而且,这也是一个合格刑警的基本素质。有时候我们就像演员一样,不同的是,我们的表演不能出错,因为我们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我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中的杂志,一边走进小区,慢慢地转悠着。看到有人时,就会拿出手机故意假装打电话,大声地询问一个自己胡编的地址跟楼门号,再利用抬头寻找楼门号的机会观察周围的人,遇见可疑的人还要上前故意搭上两句话。

我把事主家周围认真仔细地观察了一遍,觉得没有可疑以后才走进楼道。事主家所在的小区是一个传统小区,大概有十几栋楼,都是那种只有六层、不带电梯的老楼。事主家在三楼,我走进楼道以后就开始快速地爬楼,一直爬到了六楼,路过三楼的时候也没有停留。我需要将整个楼的六层都先观察一遍,再次确认没有情况以后,我站在六楼楼道中间的窗户边上向外观察,同时拨通了老王的电话,将情况说清楚后让他进来。我就这样一直侧身观察着楼外的情况,直到看见他出现并走进楼道。直到确认他身后没有可疑的人员跟随,我才返回三楼跟老王会合。

碰面以后,我们双方都没有说话,这是长期养成的默契,我知道,他肯定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员。于是我按响了事主家的门铃。

过了大概有一分钟,门才打开了一条缝隙,里面传来事主小心翼翼的询问声:“你们找谁?”

我赶紧掏出工作证,透过防盗门亮给里面的人看,并说道:“您放心,我们是警察,您是×点×分打电话报警的。我们来了解情况。”

对方很认真地看了我跟老王的工作证后才打开门。

我的第一感觉是,这是一个家境非常普通的家庭,小两居的房屋非常朴素,但是整个房间非常干净。一对中年夫妇惊慌失措地望着我们。客厅沙发后面的墙上贴满了事主孩子的各种奖状,看得出来他在学校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顺手拿起电视架柜子旁边的一个小镜框,照片里是一个笑得很灿烂的八九岁的小男孩。我感觉心像是猛地被扎了一下。

还是老王先说了话,他从我手中拿过那个相框,问道:“这个就是你们的儿子吧?”

女人赶紧回应道:“这个就是我们的儿子,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救救我们的孩子,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她一边说一边哭泣起来。

旁边的男人赶紧搂住她,说道:“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想想办法啊,我们实在是拿不出100万,不然的话我们真的不愿麻烦你们。”

老王连忙安抚道:“你们放心,我们的工作就是要把你们的孩子救回来,要相信我们。您也别哭了,你们抓紧时间把情况说一下吧,时间很紧张了,哭可解决不了问题。”

听到这里,女人才止住了哭声。

女人原本是一家企业的职工,前两年下了岗,今年才通过朋友找到这么一个给私企老板开车的工作。她干这个工作也是看中老板是女性,工作并不是很累,基本上就是两点一线:每天早晨去老板家接上老板送到公司,下班的时候再送老板回家。因为老板是女的,所以应酬也不算多,而且这个老板对她很好——可能是看在彼此都是女人的分上——很少让她加班。当得知她的儿子正在上小学以后,老板就允许她每天早晨开车时带上孩子。因为她家小孩的学校正好在老板每天上班的路上,可以顺便送孩子上学。事主一家因此对她老板很是感激。

我将事主每天的行车路线详细地记录下来,并第一时间让王肖联系了赵天成那边,方便他们寻找监控录像。王肖打完电话就在旁边跟事主的老公聊了起来。

我则继续询问事主:“你给老板开车有多长时间了?”

“到现在也只有5个多月的时间。”

“那你们平时有交流吗?”

“你指的交流是什么意思?”

“就是平时在上下班路上,你的老板会给你讲公司的事情吗?你有没有听到她说跟谁有什么矛盾?或者听到她说最近公司的生意有什么问题之类的?”

“聊天是有的,但并不是很多,没有听说过她跟谁有仇。我就是一个司机,也不能多说话。”

“那你们老板家里有没有孩子?”

“她家有孩子,但在国外上学,我都没有见过。”

“你给老板开的车是什么车型?”

“是一辆奔驰R350。”

“按照你刚才说的,这辆车基本上一直就是你开着,对吧?晚上送完老板后,你会把车开回家对吗?”

“是的,这辆车基本上都是我在开,周末也是停在我家这里,老板不会开车,所以才找我当司机的。”

“那你平时有没有不用接送她的时候?比如她要休息或者出差什么的?”

“有过,她不想去公司时或者休假时,就不用接送。”

“那你还会用这辆车接送你家孩子吗?”

“会的,因为老板跟我说过,看我不容易,她不用车的时候我可以自己开着用。”

“最近一段时间,你老板天天都上班吗?”

“上周她休息了几天,没有去公司,也没有用车。”

“哦,但你仍用车接送孩子了,对吧?”

“是的。不过,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需要了解清楚一点。”我停顿了一下继续问道,“你回忆一下,你跟你的爱人有没有跟谁结仇?”

“我们都是普通的小老百姓,能跟谁结仇啊?我们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了,真的没有仇人。”

“那你们在外面有没有跟什么人有债务上的纠纷呢?比如别人欠你们钱或者你们欠谁的钱。”

“警察同志,我们都是老实人,没有跟谁借过钱,我们也没有多余的钱借出去。”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绑匪会选择绑架你家的孩子呢?”

“我们想了,绑匪一定是搞错了,可能是我开老板的好车惹的祸吧。他们一定是看见我开奔驰接送孩子,所以才觉得我们家有钱。我们要是有钱,肯定就给他了。我这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报警的。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的孩子,他才那么小,他学习可好了,你看这奖状,他还是大队长呢。”说着女人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跟老王赶紧又劝了半天。我问道:“绑匪给你打电话时是打的家里电话还是手机?”

“打的是我的手机,自打我买了手机以后,就把家里的电话撤了,用不上。”

我跟老王商量了一下,觉得既然绑匪都是通过手机联系事主的,而且事主家里并没有座机,那完全可以将事主接回刑警队。这样的话,后面绑匪再联系她的时候,方便我们开展工作。老王又给老李打电话说明了情况,他表示同意。于是,我们又耐心地给事主一家讲清了并没有绑匪在暗中监视的事情,打消了他们的顾虑,才将他们接回队里。

我们回到队里的时候,老李和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经回来了,而且市局技侦部门的同志也带着装备到了。

看见我们回来,老李问明情况以后去找事主聊了一会儿,然后让我跟老王去给事主做一份详细的询问笔录。技侦部门的同志一直跟着事主,对电话进行录音。

老李还对事主特别强调:“笔录过程中如果有电话打进来,只要是陌生的电话,一定要马上接通,如果是绑匪的电话,就告诉对方自己正在凑钱,在到处跟亲戚朋友借钱,要强调自己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钱。而且还要强调自己只是一个给老板打工开车的司机。一定要要求跟孩子通话,尽量给我们多争取一点时间。”

刚说到这里,事主的情绪又开始失控了,抽泣着说不出话来。我赶紧上前安慰,并请她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将她的孩子救回来。

事主一下子握住我的手说:“你们一定能把我的孩子带回来,对吗?”

我坚定地点点头,说道:“一定能带回来!”

这一份笔录我做了两个多小时。等我安顿好事主,拿着材料去找老李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在会议室集合了。不仅有我们队的人,还有沈帆他们队的人,气氛很是严肃。我在每个人脸上都看见了“压力”两字。

见我进来,老李示意我赶紧先坐下,然后说道:“这下人都到齐了,咱们现在从头捋一下。今天上午,事主第一次接到绑匪的电话是在10点9分,接到第二个电话是在12点32分,按照绑匪提出的明天中午12点交易的时间算,”说着他低头看了看表,“现在已经快晚上8点了,我们还有16个小时的时间。让咱们技侦部门的同志先介绍一下绑匪电话的情况。”

技侦部门的人汇报道:“我们已经根据今天事主接到的两个电话进行了技术侦查,联系事主的两次电话来自两个不同的号码,用的都是神州行的卡。通话以后,这两部手机都已关机。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打电话者的具体位置。我们现在只获取到这些情况。”

老李继续说道:“现在根据我们的人从学校了解回来的线索看,早晨8点学生都应该到校了,受害人的老师跟同学都反映今天早晨一直没有见受害人出现在学校。”突然,李队长转过头对着我问道:“今天事主是几点离开她老板家的?几点把孩子送到学校的?”

我赶紧回答道:“事主说她是早晨7点左右接上老板的,7点半左右把孩子送到学校门口的。”

老李接着说道:“那么受害人被绑架的时间就应该是早上7点半到8点之间,我们推断绑匪应该一直在观察事主的车,看到事主离开以后便第一时间实施了绑架,因为孩子要是进了学校,想作案就很难了。那么,绑架时间应该就是事主刚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我们暂定在7点30分到40分之间。大家都记住这两个时间段,等会儿先重点看一下这两个时间段内事主老板家周边跟学校周边的监控。现在,我们再分析一下这起绑架案的动机跟目的。大家都说说你们觉得是什么情况?”

赵天成首先说道:“既然绑匪在电话中明确说了赎金的数额,那我觉得他们的目的就是要钱。至于作案动机,那要看看老王跟沈队那边了解的事主跟她雇主的情况。要是他们都没有明确的仇人,那就不是报复,还是为了钱。”

沈队长说道:“我们这边详细地询问了事主的雇主,她在生意上跟生活中确实没有什么仇人,也没有什么经济上的纠纷。”

老王接着说道:“我们这边也没有问出事主有什么仇人,而且事主家的经济状况很一般,没有经济上的纠纷。”

老李继续说道:“那咱们现在基本上能暂时确定嫌疑人的作案动机就是为了钱,而不是报复。如果是这样,在嫌疑人没有拿到赎金之前,受害人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

大家都点头表示认同,他接着说道:“既然大家都认同现在我们掌握的情况和得出的结论,那么我个人觉得绑匪很可能是绑错了目标。很有可能是因为事主长期开着老板的奔驰车送孩子上学,无意中被绑匪注意到,误以为受害人的家庭条件非常优越,所以才下手作案的。按照这个侦查思路考虑的话,那么关键问题来了,绑匪会不会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绑错了目标呢?因为受害人今年已经9岁了,肯定会跟绑匪讲家里的情况。到目前为止,绑匪还没有打来电话,他们现在会不会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绑错了人该如何收场呢?”

老王说道:“我要是绑匪的话,那么只有三种情况可选:一是直接放了孩子;二是降低赎金;三是破罐子破摔,撕票后一跑了之。最后这种是我们最不愿看到的情况。”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打破沉默说道:“我个人觉得绑匪选择第二种的可能性更高。”

听我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我。我继续说道:“很显然,这次绑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并且有前期踩点跟选择对象的过程,只不过他们没有摸清楚情况。既然他们下了这么大的力气,肯定会选择要钱,就算知道自己绑错了人,也很可能只会降低赎金。既然今天上午10点打完电话后才过两个小时绑匪就再次打了电话,那么我认为早晨10点到12点半这段时间绑匪应该跟受害人有过沟通。这应该也是对事主的一个试探,看看事主有没有能力支付100万赎金。我觉得赎金的数量其实已经说明了问题。虽然我们觉得100万确实不是一个小数,但如果按照绑匪的预期来看,显然还是不多的。”

老李看着我问道:“你说清楚一点,为什么不多?”

“假设我们是绑匪,我们绑架的对象住在豪华小区,并且开着一辆百万级别的豪车,那我们会要多少赎金呢?要是我,500万我都嫌少,100万肯定是不够的。绑匪肯定是跟绑架对象核实以后才联系的事主,并且将赎金定在了100万。这说明绑匪完全是为了谋财,这样我们就有了和他们讨价还价的空间。”

会议室里,大家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觉得我说得有道理。老李一边抽着烟一边思考着,又转过头跟身边的沈队长交流了几句。

老李说道:“我跟老沈也同意王晗的看法。这么看来,我们应该先跟事主商量好,首先要保证受害人的安全,绝对不能让对方察觉事主已经报警了。按照事主真实的家庭条件,这100万应该不可能在24小时之内筹到。所以,绑匪再次联系事主的时候,我们需要事主针对赎金数量跟绑匪进行还价,多给咱们争取一点时间。我们缺的就是时间。另外,我认为对方肯定有作案车辆,所以只要能从监控视频那边查到车的线索,我们就应该能找到人。”

老王这时插话道:“我个人有个感觉啊,我总觉得这帮人肯定不是第一次犯罪。”

张剑纳闷地看着老王,说道:“老王,你的意思是,他们这些人之前就干过绑架吗?这两年倒是也有绑架的案子,可都破了啊?”

老王说:“你别着急,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们这帮人这么沉得住气,准备得这么充分,我们是不是考虑一下他们这些人或者说这些人中间是不是有人有过前科,倒不一定是干过绑架案,不然能这么沉得住气吗?刚才技侦部门的同志也说了,对方两次联系事主的手机号码不一样,那说明他们是经过充分的准备才作案的,具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我们要注意这个细节,一定要查一下刑满释放人员这条线索,说不定会有收获。”

最后老李进行了总结发言,并布置了工作:“首先,要对事主进行安抚,做好绑匪来电的通话设计跟安排,争取时间;第二,留出九个人,分三组连夜认真分析所有调回的监控录像,寻找可疑人员跟可疑车辆;第三,老沈带队负责摸排近一年内全市范围内的刑满释放的大刑人员,并联系特情队,在社会特情人员中打探情况;第四,派一组人去事主家周边蹲守,寻找可疑人员。”

我和老王负责对事主进行安抚。面对事主夫妻的惊恐不安,说实话,我自己的脑子也是乱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们安心,只能不停地宽慰他们,保证一定尽全力救回他们的孩子。我看不了事主那种痛苦无助的哭泣,便主动加入了看录像的工作小组,我恨不得一眼就能从录像中找到嫌疑人的线索。

也许有人觉得看视频是份很简单的工作,但如果放在一个案件中,尤其是绑架这种争分夺秒的案件中,这就是一份特别需要细心跟耐心的工作。你需要将自己认为有嫌疑的人员跟车辆都按照时间顺序记录下来,尤其是在那个高清探头还并不普及的年代,有时候一个车牌号码就需要反复进行核实,实在不能确定数字跟字母的,还要进行标注,跟有可能的数字进行排列组合。内勤的同志们会根据我们记录下来的车辆信息一个一个进行查询,再同车辆登记信息进行比对,然后根据驾驶员信息和关联信息进行初步筛查。

这是一个工作量超级大的工作,时间看似漫长又过得飞快,要不是思思姐将从食堂打回来的包子放在我面前,我都不知道已经是早晨8点多了。每个看视频的人都是双眼通红,眼睛又干又疼,我们已经把所有可疑的车辆情况都记录了下来,现在就等核查组的人去进一步确认了。

这时,突然听到有人过来说:“绑匪那边提前来电话了。”我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刚刚拿起还没来得及吃的包子又被我放了回去。

几分钟以后,老李召集大家到小会议室集合。我们都赶紧跑了过去,到会议室时发现老李正在认真地听绑匪打电话时的录音。整个通话过程不到1分钟,事主说正在凑钱,但实在凑不上100万,对方答应将赎金降到50万,再给24个小时,而且明确说不会再降赎金。事主要求跟孩子通话,但是对方并没有答应,果断地挂掉了电话。正如我们所预料的,这次打过来的电话又是一个新的号码。

我正想说话,却被身旁的老王一把拉住。只见老李还在一遍一遍地反复听电话录音,神情若有所思,手里的香烟已经燃尽,他却浑然不知。大家都围在旁边,谁也没有说话,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只有电话录音还在反复地播放。

突然,老李一下关掉了录音,不停地揉搓着手中早已熄灭的烟蒂,对着老王问道:“你还记得马老二吗?”

老王一愣,问道:“哪个马老二?”

“就是前几年咱们抓的那个非法持有枪支的马老二。我记得是判了七年吧,你赶紧去查一下,应该是2002年的事,看看他是不是出狱了。”

老王惊诧地说:“你怀疑是他?”

“我听着这个声音很熟悉,你先去查一下,看看他是不是出狱了。”

老王赶紧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老李这才注意到我们大家都在,于是说道:“你们先忙自己的事去。”

我们刚要离开,思思姐突然拿着一张单子跑了进来,急匆匆地说道:“老李,你看看这辆车,它在事主老板家跟受害人学校周边都出现过,但是牌照应该是假的。这是一辆马自达3轿车,但与车牌号码对应的信息显示是一辆桑塔纳,应该是套牌车。”

我们赶紧都围了上去。老李说道:“这段录像是谁看的?赶紧给我调出来。”

老李将视频看完以后果断认定这辆套牌车应该就是绑匪用于前期跟踪和实施绑架的车辆,视频中的马自达3轿车是银灰色的,并且贴有很深的黑色车膜。因为监控探头的角度问题,我们没有办法直接观察到车内人员的情况。

老李说:“赶紧联系街道跟交管部门,将绑架案发生后周边五千米范围内所有安装监控探头的道路监控视频都调取回来,一定要找到这辆车的行车轨迹。”

“老李,老李,你说的那个马老二,四个月前已经被释放了。”老王还没进屋,他的喊声已经先传了进来。他跑进屋里,手中拿着一张个人人口信息登记表。

人口信息登记表被迅速递到老李手中,他的双眼紧紧盯着那张表,自言自语道:“马老二啊,看来这回咱们又要见面了。”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实习时对他的崇拜之情再一次油然而生。

有了这些侦查方向,大家没有那么手足无措了。我跟老王第一时间赶到了马老二户口属地的派出所,讲明了目前的情况。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先让派出所的管片民警联系居委会,让他们在不说明案情的情况下去外围找邻居了解一些基本情况。我和老王不能直接走访,只能在所里焦急地等待。我一直在抽烟,老王则时不时地看看手表,不停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眼睛望着窗外出神。

“王哥,这个马老二是个什么人啊?为什么老李觉得他有嫌疑呢?您觉得是他干的吗?”我掐掉手里的烟问道。

我的话一下把他从出神的状态中拉回了现实,他停止踱步,回答道:“到底是不是他,要看证据。但是,咱们刑警有时候破案还真要相信直觉,这个东西说不清楚。可能天天跟这些犯罪分子打交道,自然而然就有了这种直觉。”

“那老李就听了那么一段录音,通过几句话就能认定说话的人是马老二,这也是直觉吗?”

“那不是直觉,那是经验跟阅历。我也很佩服他这一点,都过去七年多了,他竟然还能记得马老二的声音。”

“这个马老二是个什么人啊?”

老王回忆道:“什么人?就是个混混儿,在家排行老二,没啥正经工作,之前因为寻衅滋事进去过,老婆也让他给打跑了。他自己从外地买了两把枪,本来想用这两把枪干票大的,还没等动手呢,就让咱们给抓了。当时他大概三十多岁,现在应该也四十多了吧。人倒是干脆,抓了就什么都招了,也没费事。”

“那要真的是他的话,这个人真是无可救药了。这才出来几天啊?”

“等等看吧,我现在就是担心啊……”

“如果是他,那咱们就好办了啊,至少知道嫌疑人是谁了,您还担心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人之前在监狱里待过十几年,心黑手狠,这次的绑架案要真是他干的,我还真有点害怕。哎呀,莫事,莫事,肯定莫事……”

老王说到这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双手开始胡乱地搓起脑袋,我能感觉到他好像变得更加焦灼了。情绪这个东西是会传染的,所以我也开始担心起来。

两个多小时以后,管片民警回来了,根据他们下去摸的情况来看,马老二现在并不在那里居住,家里只有他母亲跟老三一家人。邻居反映说,之前见过马老二带一个女的回来。听他们家老太太说,那个女孩叫李颖,是他儿子新找的女朋友,好像在饭店当服务员,具体是什么饭店就不清楚了。

老王问道:“这个女的多大岁数,有什么特征没有啊?”

社区民警回答道:“岁数不好说,邻居说看起来挺年轻的,说话是东北口音。对了,长头发,染成了黄色。”

老王立即将这一情况反馈给老李,并建议应该派一组人过来支援一下,先对马老二母亲家进行监控,重点是摸清楚他这个女朋友的情况。很有可能马老二会跟他的这个女朋友在一起,至于这个女的是不是也参与了这起绑架案,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挂掉电话后,老王让社区民警换上便装,带我们到马老二家附近看了看,并给我们指明了单元跟房门号。大概也就半个多小时后,沈队派来支援的人到了,老王简单地跟他们交代了情况后就带着我先回队里了。

我们这一出一回,时间又过去了几个小时,转眼已是案发第二天下午1点多了。绑架案已经发生30个小时了。

老李看见我们回来,招呼我们赶紧先吃饭,说半个小时以后有新的任务。看着办公室桌子上内勤买的一桌子盒饭跟饮料,我才想起来这一天一夜我竟然还没有吃过东西。

“可以啊,这么丰富,看看都有什么吃的。”老王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几个盖着的盒饭,自己挑了一个宫保鸡丁的盖饭吃了起来。他一边吃一边招呼我也赶紧吃。

我摆摆手说道:“我不饿,吃不下去。”

老王感叹道:“年轻人身体就是好,我可跟你们比不了,可把我给饿坏了。这吃饭也是刑警的基本功,学不会可不行!”

看着他吃完一盒又拿起一盒,我问道:“吃饭算什么基本功啊?”

他解释道:“当然算了,刑警吃饭讲究一个快和饱,谁知道下一个案子是什么?有时候一出去就是两三天。早几年,尤其是去外地弄案子抓人,真到了那个穷地方,一蹲守就是一两天,方圆几十里连个小卖部都没有,更别提饭馆了。你们是赶上好时候了,没吃过这个亏。”他一手拿着盒饭,一手拉我坐下。“听我的,赶紧吃点,老李不是说了,等会儿就有新任务了。谁知道这一出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别等真要抓人的时候没劲儿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赶紧拿起一个盒饭吃了起来。但可能是因为一天一夜没有睡觉,没有刷牙,又加上上火,我根本吃不出饭菜应有的滋味。

再次到会议室的时候,我们发现人并不是很多,老李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根据最新的线索,马老二有重大作案嫌疑。此外,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他的女朋友也参与了此次绑架案,刚才特情队的人已经摸到了马老二跟他女朋友的出租房信息。根据监控录像提供的线索,作案车辆今天上午出现在了东山附近,我们队跟沈队的人已经分成几组去周边寻找了。我师父马亮被调到了我跟王肖这组,等会儿去嫌疑人跟他女朋友的暂住地进行监控。

老王让我赶紧收拾好东西,拿上铐子准备出发。刚要出门的时候,我师父问我:“你的手机还有电吗?记得拿上备用电池,指不定啥时候才能抓人呢。准备好了。”

我赶紧跑回宿舍拿了两块电池。我回来时老王早已坐在了驾驶的位置上,见我拿着电池上了车,他说道:“以后买手机,别老追什么新款啊、功能啊。你学学我们老同志,就用飞利浦,充一回电能用一个星期。”

我们赶到嫌疑人暂住地时已经快下午3点了。他们的暂住地位于一个老旧小区,具体位置在二单元一层。老王让我师父马亮先去了解一下地形,再想办法看看家里是不是有人。

看着我师父背着他的斜挎包走进单元门,我问老王:“这个不用去找居委会协助了解一下吗?我师父咋知道他们家有没有人啊?”

“这点小事你师父能弄明白,放心吧,他的鬼主意多着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转眼已过去快一个小时了。我问老王:“我师父不会有什么事吧?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或者发个消息?”

“你放心吧,他刚才给我发消息了,他正坐楼道里看书呢。”

我被他说得一愣,惊讶地问道:“看书?”

他点点头说道:“对啊,你没看见他是背着包进去的啊,他那个包里什么都有,零食、小说、杂志,要啥有啥。”

我们刚说完没过一会儿,我师父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走了回来,钻进车里。

老王问:“怎么样,什么情况啊?”

马亮回答道:“家里应该没有人,等会儿咱们这个车得换个地方。现在都4点多了,天一黑在这里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回头你们在车里待着,我呢,自己找个地方去。”

我好奇地问道:“师父,你咋知道他家没有人啊?”

马亮回答道:“我告诉你啊,这种老旧小区有个特点,就是每一层都是三家。这三家的电表箱都在楼道里,我刚才把他们家的电闸给拉了下来,又在二楼楼道里看了会儿书,一直没有人出来过,那肯定就是没有人在家。等会儿你们把车开到楼的正面,只要晚上他们家的灯亮了,就说明回来人了,我在楼道口这边观察着,咱们有事通电话就行。”

老王看看我,说道:“怎么样,你说你师父多坏,满脑子都是鬼主意。这招儿也就他能想出来。”

马亮反驳道:“这可不是坏啊,这叫智慧。别在我徒弟面前诋毁我。”

这一蹲守就是十几个小时,转眼就到了第二天早晨6点多,那屋子里的灯还是一直没有亮。我中间给师父打过电话,想换他回车里坐一会儿,他没有答应,说在哪儿都一样,反正都不能睡觉,外边更好,不容易困。真不知道他这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我跟老王好歹还能坐在车里。半夜的时候我就开始感激老王了,幸亏白天我听劝吃了一个盒饭,不然我现在估计已经饿瘪了。

一直等到7点多,绑架案已经发生48个小时。老王看了看表,给李队长打了一个电话,询问那边有什么进展,并汇报了我们蹲守监视的情况。老李说嫌疑人还没有联系事主,钱已经准备好了,让我们继续蹲守,等待消息。

看见老王挂掉电话,我问道:“今天嫌疑人会去交易吗?”

“应该会交易。”

“他们之前不是说今天上午8点交易吗?怎么不联系了呢?受害人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老王搓了搓脸说道:“这个还真说不好,再等等吧。”

就这样,我们一直等到了中午。突然,李队长打来电话,说嫌疑人已经联系事主了,准备下午3点进行交易。李队还说,如果交易完成了,他们没有在现场将人抓获的话,那么嫌疑人或者他的女朋友很可能会回到暂住地,所以让我们一定要注意观察。

我刚挂了老李的电话,准备跟我师父说的时候,我师父就打来了电话。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就说让我赶紧过去帮他盯一会儿,他着急上厕所,夜里可能着凉了。

我在楼房前面的小绿化带处跟师父碰了面,他问了我一下有没有着急的情况。我说嫌疑人下午3点要交易,交易以后嫌疑人很可能会回到这里,老李让我们盯紧了。他“哦”了一声,转身就向小区外的公厕跑去。望着他那背影,我不禁喃喃自语:“他难道真的一夜没有上厕所……”

等师父心满意足地回来的时候,我坚持要替他在这边看着,让他去车里休息一会儿。他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去找老王了。我远远地坐在小区绿化带的一角,看着楼道门口,手中紧紧攥着手机,既期待能有电话打进来,又害怕有紧急情况发生。这绝对是一种煎熬。

过了一会儿,老王买了饼干和水,给我送了过来。他说买别的吃的太扎眼,拿这些先垫一下肚子。吃着饼干,我有点恶心,并不是因为饿的,而是因为我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这是一种生理上的反应。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队里派了沈炼、张剑和姜威来支援我们。可能老李想让我们先在车里休息一下,两组人倒班来盯。而且,万一嫌疑人回到这里,靠我们三个人抓捕是有困难的。

老王、我师父马亮和我三个人躺在车里的座位上,却没有人能睡着,只是闭目养神而已。我知道,大家的脑子里想的全是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夜幕再次降临,我们已经在这里蹲守了一天一夜,李队长一直没有来电话。按照之前的约定,现在已经过了交易时间。为什么还没有动静?难道嫌疑人发现了什么?

突然,老王的电话响了起来!老王一边听电话一边“嗯嗯”地回应着,师父和我都焦急地看着他。挂了电话,老王对我们说,那边已经交易了,事主已经把钱给了对方。但对方并没有带着受害人来交易,他们约定收到钱以后会告诉事主释放孩子的地点。为了孩子的安全,我们的人并没有在现场进行抓捕。现在已经能初步确定,参与绑架的应该有四个人,去收钱的两个人就是马老二跟他的女朋友,另外两个人应该在看管孩子。老李说马老二跟他女朋友很可能会先回到这个暂住地,让我们做好抓捕的准备。

我们赶紧跟沈炼他们碰面说明了现在的情况,然后立刻进行了分工。我们六个人分成三组,我跟我师父一组,在楼道外的绿化带里隐蔽;沈炼跟姜威在二层的楼道里隐蔽;老王带着张剑在小区入口处观察隐蔽。工作布置完,老王又拿出马老二的情况信息表和照片让大家再次认真看了看。

果然,晚上9点多的时候,马老二带着他女朋友走进了小区,老王赶紧给我和沈炼他们发了消息。没等马老二他们打开门,我们就把他们给抓了。给他们戴上铐子的那一瞬间,我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他的女朋友显得很惊慌,马老二却很冷静。我们没有给他们开口说话的机会,就把他们分开带上了两辆车。此时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61个小时。

一上车,老王开门见山,直接发问:“马老二,说吧,孩子现在在哪儿呢?现在说还来得及,听见没有。”

马老二低着头一言不发。

老王接着说道:“我跟你讲啊,我们能抓到你,就能找到孩子,说不说对你而言只是个态度问题。等我们把你带回刑警队你再讲,性质可就不一样了,你明白吗?”

他一边说一边给老李打电话,说人已经到位了,马上带回队里进行突击审查。挂了电话,老王赶紧从马老二身上掏出他的手机,开始查看他的联系电话跟短信内容,并嘱咐我开得再快点,赶紧归队。

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听见老王问道:“马老二,你发的这个消息是什么意思?‘钱已收到,计划不变’是什么意思?”

马老二还是什么都不说。

到了队里,老李早已在门口等着了。嫌疑人被押下车的时候,李队长走过来用手抬起马老二的头问道:“还认识我吗?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马老二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老李,苦笑了一下,说道:“认识,这地方来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就是命,我这辈子注定栽你手里了。行了,我认了。”

“先别说‘认了’的事,到这一步了,你不认行吗?我说你怎么越混越没出息了,刚从大狱里出来就拿个孩子较劲儿啊?你要还算个爷们儿,就赶紧跟我说孩子在哪儿,别让我看不起你。”

马老二点点头说道:“那我就跟你聊,行吗?别人我不服。”

“别他妈跟我提条件,你没有提条件的资格。我能找到你就能找到你手底下的人。你若愿意说,我省点事,不愿意说,我也不求你,听明白了吗?”

“我知道我这事儿干得不地道,我也是没办法。”

“行了,别废话了,我就问你一句,孩子现在怎么样?‘计划不变’是什么意思?给我个实话。”

“行。我手底下还有两个人在看着那个孩子,他们在等我的消息。本来我想我这儿收了钱,收拾好东西就给他们打电话,然后连夜就走的。这就是计划。”

“那怎么着,现在打电话给他们?”

马老二突然不说话了,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我们所有人都看着老李。我刚有点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老李走到我师父旁边轻轻说了几句,便让我跟师父先押着马老二去了审讯室,将老王单独留了下来。

审讯室内,马老二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看着屋子墙上挂着的表,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我有点沉不住气了,一拍桌子,走过去问道:“你赶紧说,孩子在哪儿呢?你们到底有什么计划?”

马老二看着我,有点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着?着急了?我刚才说了,我只跟老李聊。不管你们问什么,我都不会说的。”

听到这儿,我伸手就想抽他,我师父走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慢悠悠地说道:“你跟他较劲儿干吗?”

我师父把我拉到他身后,自己点上一根烟往审讯的椅子上一靠,说道:“老二,上次抓你的时候也有我,你可能不记得了。我知道你这个人,给我们玩假仗义呢,是吧?想争取时间,让你的同伙赶紧跑是吧?我告诉你,别动那歪心眼儿了。知道为什么老李不跟你聊吗?因为你说不说,关系不大。”

马老二不屑地说:“行了,你也别费劲儿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你们有本事自己找去。我还告诉你,今晚12点我要是不给他们打电话,那孩子可就够呛了。到时候你们别后悔。”

我赶紧看了一下墙上的表,已经10点多了。

我师父依然一副不着急的样子,说道:“12点?这不还有两个小时呢。要我说啊,你就是在里面待得太久了,已经跟不上形势了。不过话说回来,要说你一点都不知道吧,也冤枉你了。你在哪儿学的,还知道准备好几个手机卡联系事主啊?看电影学的吧?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我还告诉你,电影里有的,咱们警察都能做到,不然怎么找到你的?我们两个就是在这儿看着你,你乐意说就说,不乐意说就拉倒。等会儿你那两个同伙一到位,肯定就都明白了啊。要钱的电话本来就是你打的,咱们也有录音。谁是主犯,是谁出的主意,谁分钱分大头,一切就很明显了,你爱说不说。就你这种人,我告诉你,我还真不希望你说,有前科加上拒不交代,这样就能多判你几年,争取让你一辈子都在里面过,别他妈出来祸害人。少给我们找点事儿。”

我师父停下来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对了,刚才在车上我们不是把你手机里联系过的电话都弄清楚了吗,我们的人现在正往你们同伙那边赶呢。估计不到12点,你们就能在这儿见面了。我倒想看看他们到时候是不是也会假仗义?”

我师父说时,我一直在观察马老二的表情变化。他已经从开始的满不在乎变得若有所思了。我知道,我师父说的并不全是诈他的话,老李没有着急进来审讯,应该是在部署下一步的解救方案。这说明我们现在确实占有主动权。

慢慢地,我也冷静了下来,说道:“师父,你还有烟吗?我的抽完了。”

师父从兜里掏出他的红梅扔给了我。我拿出两根一起点上,递给师父一根。

我刚抽了几口,就听马老二说道:“也给我来一根吧。”

师父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也想抽?凭什么啊,我挣钱买的烟为什么给你抽啊?我跟你熟吗?”

我一边抽烟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很显然,他已经开始有点着急了,因为他在不停地搓手。

等我把一根烟抽完,马老二突然说道:“你们能叫一下李队吗?我愿意配合,我给他们打电话,我告诉你们他们在哪儿,行吗?”

师父嘿嘿一乐,说道:“别为难啊,你愿意说可以,我们队长愿不愿意见你,我可不能保证。”

马老二伸出手说道:“先给我一根烟抽吧。”

我拿起烟刚要递给他,却被我师父拦住了。师父说道:“没干活儿就要工钱,这可不行。等你交代完了再抽吧。”师父站起来打开门,喊来张剑跟沈炼,“你们先给看一会儿,我们去找老李,人家就想跟队长好好交代。”说完师父叫上我一起走出了审讯室。

刚一出来,我说道:“师父,你可以啊,从来没见你这么牛×。真稳啊。”

我师父一边走一边开始擦汗:“稳啥啊?急死我了,这孙子再不说,我都要抽他了。

老李看见我们进来,连忙问道:“怎么样?有突破吗?”

师父回答道:“还是你了解他,让你猜得准准的。他的心态已经崩了,等着跟你交代呢。”

“行啊,想说了就好,谁看着他呢?”

“老张跟老沈。”

“技侦那边已经定上位置了。赵天成已经带着人赶过去找人了。只不过他要是能自己说的话,咱们的把握就更大一点。孩子是第一位的。”说着他站起了身,“走吧,见见去吧。”

老李又看向我补充道:“对了,王晗,你等会儿跟老沈、老张等我消息。只要他一交代,你们就是第二组,马上出发,跟赵天成他们会合。”

老李跟师父走进审讯室将沈炼跟张剑换了出来。我赶紧将老李的意思跟张剑他们说了。然后,我们三个人就这么坐在办公室里沉默不语,像是准备上战场的士兵,时刻等待着冲锋的号角。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我师父慌忙跑出来,喊道:“走走走,赶紧上车。”

几个人急忙跑出办公室上了车。沈炼冲进了驾驶位置,问道:老马,咱们去哪儿?”

师父回答:“去东山。”他一边说一边给赵天成他们打电话报告了详细位置,还在电话中说道:“注意寻找一辆没有挂牌子的金杯汽车。一定要快!对方要撕票!”

听到这儿,我们所有人都蒙了,我问道:“怎么会撕票?这孙子不是说那边的人听他指挥吗?怎么着,他在电话里通风报信了吗?”

车飞快地向东山疾驰,师父快速给我们介绍了情况。原来,马老二他们一共是四个人作案,除去他跟他女朋友,还有两个同伙。他们也是绑架后才知道绑错了人,但是已经作了案就不想白干,于是降低了赎金。他们原本是想拿完钱以后就放人的。可是在拿钱之前,他们无意中问了一下被绑架的小孩,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孩子虽然被蒙着眼睛,却特别聪明,因为路过公交车站的时候听见了外面的人说话,竟然知道自己在东山。绑匪们一听就傻了,就又开车绕了一圈,没想到孩子竟然知道他们在绕圈。所以,他们才将本来约好的交易时间调后了。最后,他们一商量,觉得如果收完钱以后放了孩子,孩子很可能给警察提供有效的线索。所以马老二决定由他跟他女朋友来拿钱,12点以后他的同伙做掉这个孩子,然后再跟他联系。他们今天压根儿就没想放掉孩子。

“师父,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我的心悬在了嗓子眼儿,急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刚才让他给同伙打电话,本来想让他找个理由让同伙把孩子给放了,但是电话一直无法接通。他们之前商量的就是上山找个地方把孩子给埋了,现在对方的电话打不通,很可能他们已经上山了。”

我的头皮一下就麻了……

“我×,这帮孙子!”沈炼和张剑也开始在车里骂街了。

此时的我已经没有力气骂娘了,我不敢想象如果孩子真的出了意外,我该如何面对他的父母,我之前跟他们做过保证,一定会把孩子给带回来。我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的车到达了东山。突然,师父的电话响了,是赵天成打来的。他们已经发现了嫌疑人的金杯车,但是车里没有人,他们已经上山了,并把具体位置告诉了我们。有了具体位置,沈炼很快就将车开到了地方。只见属地派出所的警车也已经到了,路边除了那辆没有牌照的金杯车,停满了警车、救护车跟我们刑警队的车。派出所的人看见我们到了,赶紧迎上来说他们已经组织所里的民警跟我们队的人上山搜索了。我们接过所里的手电急忙也上了山,此时我心中在不停地祈祷,祈祷男孩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深夜在山里,即使有手电也很难看清楚道路,大家摸索着四处寻找……此刻我的双眼开始模糊,我已经分辨不出自己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了,也许已经掺杂在一起了吧。

正当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右侧山上传来几道光亮,我们也连忙挥动手中的手电。此时,山上传来了赵天成他们的回应:“人找到了!”听到这一句,四周搜索的人迅速朝山上奔去。

在山顶一处洼地,赵天成他们几个人跪在地上,双手拼命地在地上刨着,后来的人也迅速展开营救。赵天成流着泪抓着土里露出的一只小手,焦急地喊着:“快啊快啊快啊!”喊声撕裂心肺!

那帮狗娘养的绑匪竟然真的把孩子活埋了!我们挖出孩子时,他几乎已无生命体征,救护人员上前抢救时,无数道手电光像眼睛一样注视着,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整个山顶顿时静得吓人。

一声轻微的咳声犹如天籁之音,牵动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有人对着夜空喊了起来,更多人则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孩子奇迹般地得救了!

我大口喘着气,泪眼望着四周手足无措的“战友”,手哆哆嗦嗦在身上摸不出一根烟。

受害人得救,嫌疑人全部落网。此时距离案发时间已整整67个小时。

老沈跟师父要把嫌疑人的车开回队里,所以回去时只能换我当司机。

开着开着,我整个人突然蒙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该去往何地,竟然在一个立交桥下绕了好几圈,于是赶紧问身边的老王:“现在咱们去哪儿?”

老王似乎刚睡着,被我叫醒后看了我一眼,问了我一句同样的话:“现在咱们去哪儿?”说完就又沉沉地睡去了。

我将车停在路边,点燃一根烟靠在了车窗上,我突然感觉身上有些疼痛,脑中有些混乱。我看了看车窗外整个城市的万家灯火,又看了看夜空中高挂的月亮,才想起来案子已经被拿下来了,该回队里了。

是啊,回队,回刑警队。

我来刑警队已经5个年头了。我当刑警已经5年了吗?我问自己这个问题时,历历在目的竟然不是一个个案件、一次次抓铺,而是一张张普通平凡的脸,队长老李、我师父马亮、捷达张、花衬衫老沈、赵天成、姜威……当年毕业去派出所实习、想英勇非凡地干一番的我,在这些年这些人中被磨得越来越模糊,也练得越来越清晰了。

“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我曾经不理解我第一任师父郭志刚的这句话,其实,他还说过一句让当时的我更不以为然的话:“办案不是逞英雄,这是工作!”

长期的责任,长期的耐心,长期的坚守,或者更有长期的喜欢和热情。

这是我的工作,坚如磐石,刚硬如铁!

不想了,工作一天最需要的就是回家洗个澡,一边听着喜欢的广播一边吃上一盘速冻饺子,然后躺在**好好睡一觉,等待明天那崭新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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