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並未在半島駐足多久,持續數月的夏日結束後,冬天猛烈襲來。
九月,平壤下起了小雪。他認為這不過是雙神一時震怒,烏雲很快就會消散。出乎他的意料,厚重的烏雲久久未消散,如毯子般掛在平壤上空,撒下越來越密的雪花。很快,平壤地麵變成灰茫茫的一片,和混沌的天連在一起。
四匹高大的深棕色駿馬拉著寬大的四輪馬車,載著泉男生一家人緩緩前行。聽著馬蹄的悶響,他靠在舒適的絲綢墊子上,試圖小憩一會兒。外麵傳來儀從的叫喊:“官家出行,行人避讓!”
“這次是國王的誕辰,”夫人楊後琴有些擔心,“我們的賀禮是不是少了些?”
“足夠了。”泉男生沒睜眼,淡淡地回答。一千兩黃金、十對翡翠如意、一百塊雞蛋大的紅玉,這不算少。所有人都知道鹹興城盛產黃金,但泉家人的財富不是大風刮來的,更何況與大唐的戰爭讓平民食不果腹。
“我擔心於華瑤,”夫人小聲說,“這個女孩看著清純,實際上非常有心計。”
“怎麽說?”他對來自西部的大貴族並不十分了解,大多時候都是父親在和他們周旋。
“國王聽從於她。”夫人在他耳邊輕聲說,“夫君,於華瑤控製了寶藏王。”
“控製?你覺得寶藏王被於華瑤控製了?”寶藏王隻能是父親一人的提線木偶。不過細細思來,朝堂上,寶藏王曾和父親蓋蘇文多次爭執,這似乎印證了夫人的話。
“行人避讓!”司儀大叫,“行人避讓!”
馬車走得更慢,到會慶殿的路途有一段相當顛簸。“寶藏王畢竟是高家人,”泉男生告訴夫人,“他能把於家、高家和泉家聯合在一起。於家是有些貪心,但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
“我父親能逃回來嗎?”夫人不安地問。
從暴雪肆虐的原林中逃生?他非常不確定。再說,楊萬春即使逃到了平壤,作為老對手的父親會如何對待他?不過,蹩腳的謊言總比尖利的事實讓人心安。“他會的。你們楊家自古就生活在寒冷的遼東,你們都有著駝鹿般厚實的皮肉,可以抵擋寒冷。”
“我想見外公。”大兒子泉獻誠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說,“父親,我隻見過他三次,每次他都會給我帶好多東西。我特別想他。”
泉男生懶得搭理大兒子,他不僅沒繼承他的體魄,泉家人的無畏和氣魄更是看不到一分一毫。
“我也想見外公!”小兒子泉獻忠十歲了,長得像隻小老虎。他坐在母親腿上,嗓音洪亮地要求父親。這是一個正當的要求,因為小兒子從未見過外公。
泉男生抱過小兒子,放到腿上,柔和地對他說:“兒子,你外公虎背熊腰,年輕時能和豹子赤手相博,給咱們大麗看守北大門,阻止中國人入侵大麗。”
“父親,唐軍快打到平壤了——”大兒子泉獻誠話中充滿不安,這讓泉男生非常不舒服。他有些粗暴地打斷了他:“沒人能攻破平壤。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他又對小兒子說:“你的兩個舅舅楊後餘、楊後亞都為防守遼東獻出了生命,他們是大麗的英雄。”
“為什麽阿娘從來不勇敢?”小兒子表示疑問,“為什麽不像外公和舅舅們一樣勇敢?”
“因為阿娘是女人,她要細心照顧你們。而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他將兒子攬到懷中。
“阿爹,我也要上戰場,我要像你一樣,成為大麗最厲害的劍士。”
噢,不,大麗最厲害的劍士隻有一個,那就是優雅的甘右,而他的下場……他不想讓兒子卷入這場權力的爭奪。他無數次想退出這吃人的舞台。
馬車外,鹵簿司儀在叫囂著什麽。馬車晃**了幾下,突然停下。
“你們是死人嗎?”泉男生聽見隨從豪恪咆哮道,“娘的,都給我滾開!”
他放下忠兒,掀開簾子一角,問豪恪:“怎麽回事?”
“是難民,泉大人。”豪恪騎著一匹黑色公馬,馬兒的蹄子在不安地扒地,“他們在街上露營,堵住了前行的道路。”
泉男生下了馬車,發現他們已到了平壤神廟,再往西一裏地就是巍峨、威嚴的安鶴宮。然而,在離大麗王宮這麽近的地方,已是人山人海。穿麻布衣服、瘦弱不堪的難民烏泱泱地占據了每一塊**的地麵。
空氣中煙霧繚繞,有些人搭建了粗布帳篷,還建造了泥巴灶台,裏麵是黢黑的灰燼。更多人則隻有一席鋪蓋卷。絕大部分難民看起來形容枯槁、眼窩深陷。這些人一直在盯著他看,讓他感到後背發涼。有那麽一刻,他甚至害怕這些餓極了的難民會吃了他的馬。
“大人,他們都是從安市來的難民。” 豪恪說道。
高句麗的地主們正在逃離這個國家。今日,朝中一個叫司庅的大臣舉家不見了蹤影,留下一座空空的府邸。泉男生非常懷疑司庅全家去了大唐。富人可以在國難當頭時移民,窮人卻沒有地方可去。他看了看正朝他們圍來的衣不蔽體的孩子,對豪恪說:“別趕開他們。我們繞行。”
泉男生一行繞過難民群,花了半個時辰才來到安鶴宮。安鶴宮的正門光華門前的守衛比平常多了整整兩倍,幾乎把巨門堵得不留一絲縫隙。
他和家人下了馬車。原來的守衛隊長是父親的老隨從,新來的這個他不認識。不過,守衛隊長並沒有難為他們,命士兵讓出一條縫隙,讓他們一行穿了過去。
幾個太監領著他們穿過外殿和內殿,直接來到寢殿。泉男生做國王護衛時,這裏是他的家。今日故地重遊,這裏對他而言是如此的熟悉,又是那麽的陌生。
朱雀台上鴉雀無聲。他們跟著太監走過小橋,穿過回廊,來到王後的寢宮——原本屬於楊萬玉的房間。腳步聲在石板上回**,昏暗的陽光從木製龍形窗戶斜射進來,無數灰塵在光束中舞蹈,空氣中彌漫著一絲鹿茸熏香。
“陛下,”看到寶藏王和王後於華瑤並排坐在主位上,泉男生帶著一家人一起叩首,“我代表父親大人恭祝您千秋萬歲!”之後,泉男生命令隨從獻上禮品。
“蓋蘇文大人沒過來?”寶藏王長得越來越像榮留王,身軀變得肥碩,連嗓門兒都變大了,雖然他們隻是遠親,“起來吧,太大兄,都坐下吧。”
“陛下,大對盧整日忙於應對大唐來犯等百般事宜,所以特意安排臣來恭請聖安。”泉男生帶著夫人和兩個兒子跪到右側的軟墊上,“還請陛下原宥。”
“整日繁忙,卻不能阻止我大麗軍隊的潰敗。”寶藏王看了禮品一眼,冷冷地說道。
“蓋蘇文大人會恢複王國的和平,”泉男生盡量莊嚴地保證,雖然連他自己都不確定,“紅袍子會失敗,就像原來一樣,他們會退出大麗。”他提高聲調,“大麗仍然處在您的統治之下。”
寶藏王成熟了許多,對他的花言巧語不為所動,隻是眨了眨眼睛。“這次不一樣,”寶藏王的語調不像父親的傀儡,“泉男生,這次大唐攻占了安市。”
“陛下,我保證——”
“你保證?泉男生,你的智慧隨著你的雙劍而消失了?”寶藏王不等他把話說完就下了結論,“沒看到現在的局勢嗎?”
“陛下,”於華瑤深情脈脈地看著寶藏王,“蓋蘇文大人打敗了黑石王子,還打敗過大隋,我們一定要相信他。”
“相信他?”寶藏王用鼻子輕蔑地“哼”了一聲,“他正在葬送我大麗。”
泉男生感到一陣憤憤不平。父親大人固然嚴苛,但他夙興夜寐,枕戈待旦,無時無刻不在為國家憂愁和忙碌。“陛下,您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正如於支留愛卿在朝堂上闡明的,大唐登陸德物島時,我們就應該主動出兵攻擊大唐,占據有利地位。蓋蘇文第一時間得到了情報,卻沒在第一時間出兵,白白浪費了阻擊敵人登陸的絕佳機會。”
“陛下,誰也沒料到唐軍會從德物島登陸。”
“告訴你吧,泉男生,你父親早就知道了,但他選擇閉上了眼睛。不願看的人自然什麽也看不到。更可恨的是,唐軍攻打泗沘城時,蓋蘇文竟然無動於衷,沒發一兵一卒幫助百濟。”
“陛下,我大麗的威脅主要在北部,不是南部。”
“你錯了!”高寶藏陡然提高聲音,“以前我大麗沒亡國,是因為有北部的原林和高山。南部一馬平川,無險可守。如果百濟被中國人占領,他們南北夾擊,大麗的滅亡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這一切都是你父親的英明決定造成的。泉男生,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吧——百濟太子扶餘隆雖苦苦支撐,但他阻擋不了泗沘城的陷落。”
嬌小的王後勸寶藏王:“英勇的陛下,楊萬春會在北邊保護我們的。”
聽到於華瑤的話後,泉男生大為詫異。他不知道於華瑤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楊萬春的安市早被薛仁貴和龐孝泰拿下了,三弟正在狙擊龐孝泰的路上,雙方生死未卜。
“保護我們?”寶藏王怒道,“楊萬春已從安市逃脫,不知道是死是活。孤估計,他已被大雪掩埋。”
“不會!”泉男生身邊的夫人楊後琴說道,“我父親沒死!”
“當然,泉夫人。”於華瑤無比真誠地說,“您父親肯定不會死,對於您失去家鄉,我感到非常抱歉。”
“哼,”寶藏王似乎對王後的勸慰很反感,“楊家人什麽時候變成了懦夫?孤以為楊萬春會防守安市,戰鬥到最後一刻。”
“我的父親不是懦夫,”他夫人幾乎要哭出來,“他盡到了本分,遭受了痛苦。”
一陣怒意陡然湧上泉男生的心頭:“國王,楊萬春鞠躬盡瘁,兩個兒子都死於和大唐的戰鬥。您如此評價他讓人心寒。”
“泉男生——變色龍!你在這裏教訓孤嗎?”寶藏王臉上的肉在顫抖。
泉男生以為這個外號已經離他遠去,他錯了。今日被寶藏王重新提起,這個外號仍然像每日打磨的匕首一樣鋒利。它穿透泉男生的皮膚,寸寸見血。他壓不住心裏的怒火:“你敢——”
大兒子泉獻誠拉住他的胳膊:“父親,他是國王。不跟國王爭吵,咱們回家吧。”
“不!”小兒子泉獻忠上前,推開阿兄的胳膊,“國王說錯了話,就應該道歉!他不該侮辱我外公!我外公和舅舅們是大英雄!”
寶藏王顯然受到了侮辱:“孤給你們道歉?”
小兒子的嗓音雖然略顯稚氣,但頗有氣勢:“國王,我外公戍邊幾十年,守住了高句麗的北大門,你不能因為一次過錯就說他是懦夫。如果我因為你說了一次錯話,我就說你是昏君,你願意嗎?”
寶藏王漲紅了臉,瞪大了眼睛,臉上的肉一顫一顫的。他雙手抓緊椅把,正欲起身——
“報——!”豪恪闖進來,“泉大人,楊萬春——楊萬春大人來了!還有泉男產將軍和他的俘虜——大唐將軍龐孝泰。”說完,豪恪遞給他一封信。
楊家人的勇氣的確沒在他夫人身上體現出半點。她驚慌失措地對他說道:“夫君,我父親來了。你要救他。”
泉男生展開了信,方才得知三弟又打了一場勝仗。在冰天雪地裏,三弟碰到了楊萬春,兩方合力在狼林伏擊並擒獲了龐孝泰,還殺死了龐孝泰的十三個兒子!
“楊萬春大人在哪兒?”泉男生收起信件,急問豪恪。
“會慶殿。”
泉男生向寶藏王說了句“恕罪”,又安排好兩個兒子,便帶著夫人往會慶殿趕去。他要拯救楊萬春,他的嶽父,但父親和楊萬春的恩怨……
這是泉男生多年來第一次見到楊萬春。看著眼前的瘦削老頭兒,他沒認出來,倒是標誌性的爆炸音讓泉男生意識到,他的嶽丈正在自己眼前。楊萬春瘦得皮包骨頭,幾乎不成人形。
見到父親後,夫人楊萬玉抱住便哭。泉男生急忙行禮。楊萬春扶起他,來不及敘話,直接把目光投到身後的擔架上。
“龐老將軍……”楊萬春看著他的老對手——龐孝泰。
大唐遼東道行軍總管龐孝泰老將軍躺在木板上,不過威嚴和肅殺仍讓任何靠近他的人膽寒。
“龐老將軍,我來看你了。”麵對殺死自己兩個兒子的老對手,楊萬春的聲音意外得輕柔。
三弟泉男產冷冷地站在一旁,全身的戎裝還沒來得及換下。泉男生觀察了下三弟,看來這次大雪中的征戰沒讓他好受,他臉上和手上多了十幾處凍傷,本就冷酷的臉上更多了幾分滄桑。
楊萬春彎下腰身,輕輕叫道:“龐老將軍,龐老將軍……”
龐孝泰臉上有幾塊凍住的血塊。他的眼皮抖動了幾下,眼睛緩緩睜開,白色眉毛上掛著凝固的血痂。“楊萬春?”龐孝泰的聲音虛弱,但傳達著威武和尊嚴,“我們又見麵了。”
“是的。上次是在安市,貞觀帝親征時。”楊萬春坐在地上,用手扶起龐孝泰的頭顱,給他喂了口熱水。
龐孝泰一臉懷念:“是的,你們作戰勇敢,守住了安市。天師的損失很大。”
“我們損失更大。我失去了第二個兒子,”楊萬春眼中含淚,“唯一活著的兒子”
老將軍渾濁的老淚跟著流出:“楊萬春,你失去了兩個兒子,而我失去了十三個兒子!十三個兒子!每個孩子都是我親自養大的。而現在……現在他們都走了!我還在這裏。”龐孝泰的語氣變得冰冷,“不過,你們也別想讓我安穩地被俘。”
“我知道,您在被俘之前還扭斷了三個人的脖子。”
“不要以為我這把老骨頭不管用。”
“老將軍,您還記得嗎,我的大兒子是被你們的人殺死的。”
龐孝泰點頭:“記得,楊賢弟,是我三兒子龐龍威殺了他。他是我所有孩子中最高大的。他小時候就要強,他的兩個兄長都打不過他。他像你們大麗人一樣喜歡馬,陛下賜給他一匹汗血寶馬。”
“我兒子點燃你們的營帳後沒能跑掉。”楊萬春一臉痛苦。
“他就是騎著那匹馬追上了兩名襲擊者。隨後他抬回兩具屍體,一個是你兒子的屍體,另外一個像是名箭手。他叫什麽?”
“羅宋,是我忠誠和可靠的部下,也是我絕奴部最好的獵手。他的腳步比林中的赤麂還輕盈。”
“他是個神射手,他甚至用軟弓射穿了龍威的厚甲。你兒子好樣的,天不怕地不怕。兩人竟敢攻擊我上萬大軍,還造成了混亂,讓我損失了上千名士兵。”龐孝泰語氣中帶著一些讚賞,“他勇氣有餘,智慧不足。”
“我失去了我兒子。”
“上千名被燒死士兵的父母也失去了他們的兒子。”龐孝泰回道,“老弟,我厭倦了這場戰爭。”龐孝泰口裏的氣越來越弱,“我們是一輩子的對頭。我想告訴你,我不喜歡這場戰爭。你知道我老家是哪裏的嗎?”
“哪裏?”楊萬春關切地問。
“嶺南。”
“嶺南在哪裏?”
“離這裏非常遠的地方,幾千裏地,安南都護府下的白州,幾乎是大唐最南的一個城池。”
“幾千裏地?要是沿著我們半島走,不知道要轉多少圈,才能走到你的家鄉。”楊萬春喃喃地說道。
“老弟,你我都身為臣子,聖人之命不可違。不過,還是家鄉好。我家依山而建,後麵就是一座小山。我很想再過一天那樣的生活,與孩子們一起。”老英雄淚流滿麵,他抓住楊萬春的手,“老弟,你我都失去了兒子,所有的兒子!我們早該死去了。老弟,我有一個請求。”
楊萬春滿眼噙淚:“老哥,說吧,能做到的,我肯定答應你。”
“泰生於白州,死當歸白州!”老將軍雙眼圓睜,“我死後,把我的屍首,至少把我的頭顱……交給天師,讓他們護送回白州。白州西南有座大山,叫雲飛嶂,那裏是我的宗祠所在地。讓我的侄兒們將我安葬在那裏,把我的牌位放到那裏,讓我回到列祖列宗身旁……”老將軍急速喘氣,身子緊繃——
“我答應你!”楊萬春淚流不止,“老哥,咱們下輩子不做對手,咱們做兄弟!”
龐孝泰盯著他的眼睛,微弱地點了下頭。他伸出雙手,楊萬春接住。
兩雙取命無數、像老榆樹皮般的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龐孝泰慢慢閉上了眼睛,楊萬春輕聲抽泣。
泉男生看到此景呆住了,沒敢過去打擾。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大殿中來了一隊人馬,他和楊後琴連忙讓開。來人分兩撥站定後,蓋蘇文從中間穿了進來。
龐孝泰將軍停止了呼吸。楊萬春拭去眼淚,站起來問道:“蓋蘇文,你是來取我的性命的吧?”
蓋蘇文大聲說道:“楊萬春,你對國王大不敬。”
“怕是對你不敬吧,蓋蘇文?”
“你給了反賊高寶雄五千精兵?”
“我給了我外甥五千精兵。”
“你這是大逆之罪。”
“我逆誰?”
“寶藏王。”
“哈哈哈。省省吧,蓋蘇文,誰不知道寶藏王是你的提線木偶。不過提線木偶也有長大的時候。乙支人說得好,凡事必報。我給我外甥五千精兵,讓他防禦我大麗南部重鎮春州,何過之有?你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收受貞觀老兒的禮品,素懷二心。”
楊萬春一動不動,眼中全是對蓋蘇文的輕蔑。“為了大麗,我楊家全部死於非命。我祖父楊祖德因平原王的猜忌被殺死;我父親楊基衝是何等英雄,竟然喪命於五部的爭鬥?還有我的兩個兒子,他們為了防禦大麗國門被殺!蓋蘇文,你說我有二心?說我是叛徒?!你真是信口開河、肆無忌憚!你以為沒有人來收拾你?那你就錯了!我告訴你,總有一天,你會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楊後琴上前,擋在楊萬春麵前,喊道:“要殺就先殺了我!”
蓋蘇文示意,兩名士兵拉開了楊後琴。
“父親!”泉男生站出來,“父親大人,您滅掉了所有部族,由誰來防守國土?”
蓋蘇文大怒:“你給我閃開!”
泉男生跪下,移動到父親大人麵前。“父親,楊大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為王國守了安市幾十年,保持了王國安定幾十年啊!”楊後琴也跪在地上,抱住蓋蘇文大人的腿。
蓋蘇文麵無表情,眼睛看著前方,無視他們的言語。
“莫離支,”夫人的嗓音沙啞,哭著向父親乞求,“自從父親把我嫁到泉家,二十年來,我小心翼翼伺候公婆和夫君,從未做過一件過逾的事。我作為您泉家的媳婦,從未向您提過一次請求。隻有這一次,泉大人,您——您就饒了我父親一回吧。”夫人失聲痛哭。
蓋蘇文低頭看了眼兒媳:“可你父親犯下了不可饒恕之罪。”
“父親,大敵當前,兵臨城下,還有什麽比大麗人的團結更重要?”泉男生向父親諫言,“我們每解決一個敵人,就會樹立更多的敵人。更何況他還是我嶽父!父親,您的小孫子甚至沒見過外公……”
忠兒的名字讓蓋蘇文長長吸了口氣。“好吧。他可以活命,不過——”說一不二的父親竟然頭一次破例。
“不過什麽?”楊萬春在一旁哈哈大笑,“我操心的是我女兒。”他輕蔑地看了一眼蓋蘇文,隨後望向泉男生:“生兒,他們都說你是‘變色龍’。在我眼中,你不是,你是忠勇兩全的大麗男兒!”
泉男生想起榮留王的慘死、戴圭的慘死和二弟的慘死。他努力地想:“是嗎,難道我真的是大麗男兒?”
“我相信我的眼光不會差。我的兩個兒子都已經戰死,女兒在你身邊我很放心。”楊萬春的眼神變得無比柔和,“生兒,人這一輩子,到最後你就會明白,溫柔的心靈比驕傲和勇氣更可貴!你還記得龐老將軍的臨終囑托嗎?”
乙奴的悲苦在他麵前一一浮現。“保護好乙奴!”榮留王的臨終吩咐讓他淚如雨下。嶽丈的囑托他更會承擔。
泉男生鄭重地點頭。
“哈哈哈!好!我相信你,國王護衛泉男生!”說罷,楊萬春拔出佩刀架在脖子上,隨後猛地一劃,血噴射而出。
楊萬春倒在龐孝泰身上。
下一刻,泉男生什麽也聽不到了,唯有自己的心跳……
還有夫人的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