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榮耀之半島雄鷹

第九十章 高寶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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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餘城城主陰江德大人會接見你。”一個比高寶雄矮半頭的武將傲慢地通知他,全然忘記了他的太子身份。

“將軍,還不知道您的名字?”幾年的流浪生活讓高寶雄變得更從容。

“我是陰江德將軍的姨家表弟特帕。”壯漢短腿長身,胡須拖到小腹,“我和三個兒子都是陰城主的守衛。現在跟我來。”特帕用命令的語氣告訴他。

高寶雄跟隨特帕從南門進入城內。街市漆黑一片,兩名仆人走在前方照明,手裏提著裝飾精美、有著淡藍玻璃罩子的燈籠。高寶雄身後有十幾名守衛緊緊跟隨,不離左右,這讓他有些不舒服。

如果不把他當太子,可以把他當成使節,而不是俘虜。高寶雄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長劍上。這把寶劍成為證明他身份的唯一標誌。其他能證明太子的飾品,都在逃亡的路上被他典當幹淨了。

“總有一天,”高寶雄對特帕說,“我會拿回屬於我的土地。”

“沒人懷疑。”特帕的嘴角揚起細微的笑意。

高寶雄沒在意,因為這樣的笑容在他多年的漂泊中太平常不過了。他望向無邊的黑夜,開始演練收回春州、攻打平壤的場景。

他跟隨特帕進入陰家府邸。這座大院子的內牆、地板都是用厚木板巧妙地拚接而成,兩尊深紅花崗岩製成的日月神雕像立於議事大廳兩側。衛兵推開大門,他們魚貫而入。

陰江德大人坐在大廳主位上,和十幾年前相比,他似乎沒有什麽變化,唯獨頭發和胡須變得灰白,臉上的皺紋變得更深。高寶雄看得出,城主的眼睛中沒有一丁點歡迎他的意思,或許是因為他本就麻木。陰江德大人本就像個死人,灰暗的臉色透著蒼白。

陰江德大人兩側站滿了人,使他與陰江德單獨會麵的希望落空。站在陰江德左側的應該是他的女兒陰萱。這個美麗溫柔的姑娘愁容滿麵,身後站著兩個丫鬟。

其中一個丫鬟吸引了高寶雄的目光。這女孩臉上有三道傷疤,麵容恐怖。高寶雄趕緊別過頭,正對上一個光頭猛漢,對他怒目而視。

“陰江德,”高寶雄走近扶餘城城主,“很高興見到你。”

“太子,我不能行禮,請恕罪。”陰江德的嘴唇動了動,“我有老寒腿。”

“他算哪門子太子?”光頭惡狠狠地說,“最多是個乞丐。”

“他隻是個請願者,金繆將軍。”陰江德的手指動了動,“黑石王子是他舊有的名聲。時間過去太久了,我們幾乎忘記了他。”

“陰大人,我仍然是雙神的後代、桂婁部大加、大麗國王的唯一合法繼承人、大麗的太子。”高寶雄挺直胸膛聲明。

三韓人金繆輕蔑地笑出了聲:“黑石王子、乞丐王子,沒有王冠、玉佩、隨從的乞丐。”

三韓人說得不對,高寶雄還有漂泊在外的鬆桓和姐姐。

在金州被新羅王侮辱後,他開始了流浪歲月。從春州到永柔,從伊川到金剛山,從南浦到德川,還有平壤,他一路漂泊無依,未曾在一處落腳紮根。因為隻要他一日不死,寶座上的遠房阿弟就會不舒服,蓋蘇文更是。

起初,他用黃金珠寶換取盤纏。生活日漸拮據,隨從一個個地離開了他。沒人像師傅那樣忠誠。鬆桓一去不歸,杳無音信,這讓他最為失望。高寶雄跨入每座城池時,都期盼能見到鬆桓,還有他借來的兵馬,但每次他都失望地離去。鬆桓從未出現過,更不用說軍隊。

盤纏日漸耗盡,生活愈加淒慘。從未擔憂過金錢的大麗太子,每日為幾文吃飯的銅錢而折腰。他不願做苦力。在某座城池的酒館裏,一幫酒鬼痛揍了他。當他被迫說出真實身份後,這幫酒鬼哈哈大笑,還給他起了外號“乞丐王子”。

這幫天殺的賤民!爬著離開時,他暗暗發誓,遲早有一天,他會讓所有欺負他的人品嚐他的怒火。

“有朝一日我和姐姐會收複大麗。”高寶雄經常這樣自言自語。說話時,他的手會無法克製地顫抖。到時候,不要說小小的扶餘城,平壤、鹹興城、冬比忽、安市、義州都會重新歸於他的治下。他之所以活著,就是為了這一天的到來。

陰江德沒有讓座,高寶雄自己找到一個座位坐下:“陰江德,你知道我為什麽來。”

“我當然知道,你是過來借兵的。你忠誠的護衛鬆桓大人也來過。”陰江德平靜地說。

“你把他怎樣了?”高寶雄焦急地問。

“我沒借兵給他,讓他走了。這是一個錯誤。我應該把他抓起來,獻給寶藏王和蓋蘇文大人。”陰江德聳聳肩。

金繆和他父親金伯長得很像,粗壯的脖子和頭一樣寬,深陷的小眼睛被周邊的肉所包圍。在燈光下,他臉上的橫肉在抖動。他對陰江德說:“殺掉他,證明你對蓋蘇文大人的忠誠。”

“不至於,我的三韓朋友,他隻是一個乞丐。”陰江德說,“我會合理地對待黑石王子,讓蓋蘇文大人放心,我永遠效忠寶藏王,並乞求我兒子的平安歸來。”

高寶雄瞬間覺得來錯了地方,陰江德的兒子被蓋蘇文抓去做了人質,怪不得金繆在此是座上賓。

“陰江德!”金繆低聲威脅,“斬了他,拉上你的大軍開往冬比忽,圍剿乙天卓。”

“不,金將軍,”陰江德的白色胡須在顫抖,“既然你來了,就不怕再多等會兒,否則請你自便。”

金繆強忍著沒發作,而高寶雄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再理會這個三韓人,尤其是自己的生命握在別人手中的時候。“陰江德,請助我起兵。我不會忘記你的恩德。”

陰江德動了動僵硬的身體,麵無表情:“太子,在蓋蘇文大人的保駕護航下,寶藏王在王座上坐得穩穩當當的。為了你這個乞丐,我為什麽要搭上扶餘城百姓和兒子的性命?”

“因為隻有我才能拯救王國。”高寶雄向他傳遞堅定的眼神,“寒冬降臨。大唐攻下泗沘城,百濟陷落,安市被唐軍攻破,大麗正分崩離析。你們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國王,把五部再次團結在一起,才能打敗強大的大唐。”

金繆輕蔑地“哼”了一聲:“你?你連環首刀都舉不起來,還想統治整個大麗?做夢!”

“請問太子殿下,五部人馬中有誰歸順了您?您有多少人馬可供驅使?”陰江德問道。

“隻有我一人。不過,鬆桓肯定能借到兵,然後回來找我。”高寶雄昂起頭,“還有我姐姐。她答應帶來一支強大的倭國大軍。”

守衛特帕哈哈大笑:“上次見鬆桓時,他比你還瘦弱,走路一瘸一拐的,隻剩下一口氣了。我們尊貴的太子殿下,恐怕他早被埋在亂墳中了。”

“鬆桓沒死!不許你胡說!你們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忠誠的鬆桓!”他體內升起怒火。

“別做夢了,黑石王子!你姐姐高寶梅流浪倭國數年,杳無音訊,可能早已經不在人世——”特帕繼續說。

高寶雄想割下他的舌頭。“閉嘴!”他大叫。他沒能控製住雙腿,衝到特帕麵前抽出半截寶劍,卻被兩名甲士死死地按住。

金繆在一旁急不可待地建議:“陰江德,這段鬧劇該停止了。斬下他的頭獻給蓋蘇文大人,說不定蓋蘇文大人會放了你兒子。”

特帕也在一旁慫恿:“表兄,蓋蘇文大人肯定會因此大為讚賞我們,動手吧!”

陰江德並沒有睜開眼睛,而是有氣無力地用接近死亡的聲音說道:“表弟和金將軍總能提供金子般的建議。我也無法忍受你身上的臭味了。說實話,我戲班的醜角都比你幹淨。”

高寶雄的心迅速沉底,失望幾乎將他擊倒。黑石王子從來隻擅長施號發令,而不是低聲下氣地說服別人。如果師傅仲室韋來的話,局麵肯定不一樣。“複仇。陰大人,這是我能為你提供的。為乙宏安複仇,為你死去的兒子陰強複仇。”

“複仇。”陰江德的女兒陰萱柔聲說,“乙支家是我們的恩人,我們要複仇,更要幫助乙天卓!”

陰江德扇了女兒一巴掌,命令兩名丫鬟帶走哭泣的陰萱。離開之前,臉上有三道疤痕的侍女特意看了高寶雄一眼。

“尊敬的金繆將軍,對於小女的愚行,我真誠地向你道歉。”陰江德臉上變得無奈,“她一直想嫁給乙天卓,這是女人的愚蠢見識,還說出了大逆不道的話。你放心,我和蓋蘇文大人的約定不會變。來人!”

四名衛兵進入。

“將高寶雄拉到南門斬首!並讓所有人都看到。”特帕上來架住了高寶雄的胳膊,他極力掙紮。

“抱歉,尊貴的太子殿下,希望您在陰間能當上國王。”特帕一臉壞笑。金繆在一邊冷冷地注視著他。

高寶雄拔出了劍。“滾遠點!”他嘶吼。特帕慢慢退開。

他們可以奪走高寶雄的性命,但沒有人能夠奪走高家人的意誌和勇氣。高寶雄朗聲大笑:“你們殺不死我,除了我自己!”他將劍尖對準三韓人,“金繆,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品嚐我的怒火!”

他把劍轉向陰江德:“你讓我無比失望。你不是大麗的漢子,你根本不是!”他把劍刃放到自己脖子上,劍鋒割破皮膚。

他用力,劍刃刺入得越來越深。特帕飛撲上前,用他的鐵鉗子巨掌一擰,利落地卸下寶劍,又揮起拳頭——高寶雄的太陽穴狠狠地挨了一下……

等高寶雄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城外的亂墳崗上。陰江德不想沾上高家人的鮮血。他爬了起來,腰裏的寶劍不見了蹤影。“陰江德不能這樣對待我,”他想,“不能像打發乞丐一樣趕我走。”高寶雄找到扶餘城的大門,跟著一群人再次進入。

因為著急趕路,從昨日到現在,他隻吃了一個饅頭。肚內嗡嗡直叫,他頭暈眼花,而身上並無半文銅錢。

他走路發飄,來到扶餘城東南部的集市。一家包子鋪裏傳出肉包子的香味,剛蒸好的包子熱騰騰的,饞得他直流口水,似乎比他吃過的所有珍饈都要誘人。

蒸籠裏放著十幾個香噴噴的大包子。他伸出手拿起一個,剛要放入口中——“啪”的一聲,包子被凶神惡煞的老板娘打掉。“兩文錢。”老板娘像看賊一樣看著他。

“我沒錢,”他向她解釋,“權且借我一個包子。日後我厚報於你!”

“騙鬼呢?給我滾蛋!”說完,老板娘拿掃帚打在他身上。

他被迫逃離。來到一個路口時,他看到一個小女孩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正津津有味地咬著一卷春餅。他走近,滿懷希望地看著小姑娘。身後走來一位中年女人,對他喊道:“哪來的野男人,跟小女孩搶餅吃?!趕緊滾!”

大麗太子想走,但邁不動步子。他渾身一軟,癱坐在一爿當鋪前。他渾身沒了力氣,眼前直冒金星。

對麵坐了個叫花子,一身破爛衣服比他的還要髒汙,灰白頭發如雜草一般,茫然地望著他。或許叫花子那裏有吃的?高寶雄慢慢走過去,但還沒走到他就倒下了,嘴裏還在呢喃:“我是大麗王子……給我一些吃的……我會給你榮華富貴……”

迷糊中,師傅仲室韋向他走來:“太子殿下,我跟隨你一輩子,兩個兒子為你戰死,你本該聽我的諫言……”

金伯死而複生,滿臉是血地走來:“我替你毒殺乙天卓,你為什麽要害死我?”

阿叔高建魯浮現,雙手掐住他的脖子:“為什麽害死我……”

高寶雄沒入黑暗……直到他聞到粥的香味。

他本能地張口,甜粥降臨至饑餓的嘴巴裏——這是他吃過的最香甜的食物。

他迫不及待地吞咽。等吃完整整一碗粥,他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了解救者——臉上有三道傷疤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