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曾發誓永不回頭,但事隔多年,我還是回到風煙穀。
白雲薄煙,青山綠水,風煙穀一如記憶中的從前。師父更老了些,師兄弟們也陸續地老了些,我看著他們,他們看著我,彼此麵麵相覷了半晌,五師哥打破了沉默:“回來了?”
“回來了。”
我沒有問起四個師哥的消息。
不用問就知道他們都已過世了。
一生終因老病休,人到中年後,會格外容易感受到何謂知交零落。所謂人間的麵,見一麵少一麵。
人到中年……嗬嗬,說出去沒人相信,我已32歲了。然而眾人說,我依然19歲的少年容顏。
中年這個詞,似與我無關。但事實總是如此,心比身先老。揣一顆垂垂老心,我穿越昏暗的廳堂,在清苦的草藥香裏,來到那處籬笆小院。
梨花滿院不開門,他已不在。
【貳】
柴關虛掩,恍惚間我仿佛望見了11年前的自己,喉頭幹澀,心如撞鹿,忐忑地立在簷下,決心向燈火中長相別離的人許下從此相守的承諾。
我以為隻要推開門就能望見他。
然而我隻看到了他的靈堂,白色的挽聯,白色的紙錢,白色的蠟燭。
在那個茫茫雪夜,白色是天地間的惟一主題。一天一地的白色裏,我的反應也是白色的,空白、凝滯、遲緩,並僅此而已。
不曾有轟然炸開的腦中巨響,不曾有猛烈一窒的心底劇痛,我甚至不曾倒下去。
但從此我開始憎惡白色,如同憎惡生命本身。
【叁】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十歲那年初夏。師父領著一個穿綠衫的小家夥進來,遠遠地就笑罵我:“小六,你又把枸杞子晃得一地都是!”
我是師父的第六個弟子,他是師父的關門徒兒,阿豹。山腳小村落的孩童,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師父就把他接到風煙穀,收為徒弟。我們這幫人的身世多半如此,被收留後,有口飯吃,有屋子住,終日采藥、磨粉,搓藥丸子,日子過得倒也還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