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的母親仍住在文英離家時候的那所茅舍裏。
那年文英隨姨媽到漢口去了,地主錢大少爺錢子雲知道後,大發雷霆,但回家來不好明說,怕母親和老婆鬧,隻好借題發揮,硬逼文英母親立刻退佃出屋。文英媽也準備照她姐姐王素貞的安排,暫時搬到陳有祥家裏,住她姐姐現空著的那間屋子去。後來,因為下手承租這塊地的人,就是他們本家楊六生。楊六生見堂嫂這樣落魄,心裏不忍,留她照舊住下,自己住文英那間屋子也就對付了。他對堂嫂說:“現在錢家既把田我種,房子當然由我安排,我要留你,他不能幹涉,要是他不答應,我也不種這點地了。拚著命,我也要鬧到滿村子誰也不來種這塊地……”
因此文英母親沒有搬動。
那天黑早,文英跟王麻子一道,從漢口過江到了徐家棚,算王麻子賣力,死擠硬擠地領著文英擠上了車。車上傷兵很多,也胡擾得很,沿途隻聽得這兒傷兵打人,那兒傷兵在罵架。文英覺得她理想的革命軍人不該是這種樣子。後來聽到車上有人說,這是舊軍閥投降過來的士兵,在江西打了幾個敗仗,要不是葉挺的鐵軍派人去支援,他們連性命也留不下來。現在是被運到長沙去醫傷的。
王麻子半途下了車。文英約在下午三點左右也到了站。從車站繞過鎮上穿過上村再到下村去的路,文英本來就不熟悉,現在離開家鄉久了,好象更難辨認了。她一路問到家時,天色已近黃昏。
忽然回到了久別的家鄉,嗅到故鄉的泥土味,見到從小熟悉的山山水水,文英感到一陣欣喜。尤其是想到那年跟姨媽是那樣狼狽不堪地離開家鄉的,今天卻能挺胸直腰大膽地回來,她更是感到興奮和歡快。如今,家鄉的農民翻身了,當年坑害自己的惡霸地主錢子雲被農會槍斃了——這是去年年底媽媽來信說的——這一切,當日離家的時候,是怎麽也沒料到的啊……。可是,一想到爹爹死了,媽媽在病中,又不禁難過起來……,越臨近家門,步子越加快了,心裏也越是慌亂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