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點後,柳竹從工人區一個工人家裏開會出來,向區委會走去。一路上心裏很不寧靜:剛才甘老九向他算的細賬,還在他腦子裏縈繞。
“你瞅,柳竹同誌,從一月份起,我們算加了點工錢,十塊錢一個月的人,每個月多了三毛錢。唉呀,我操他奶奶,早知道這麽著,寧可不要這三毛錢,隻要柴米油鹽布匹不漲價,照去年臘月裏那樣就得!現在嘛,這起狗奸商,來個百物上漲!”老九紅著脖子氣憤憤地說,口沫象噴水壺裏噴出來的水星一樣,向柳竹臉上濺去。他抹了抹嘴唇,看見柳竹並不在乎他的口沫依然冷靜地聽他的牢騷,又起勁地繼續說:“我一家六口,添衣服甭提,光憑六張嘴,每天要比去年臘月多花一毛錢!一天一毛,一個月就三塊啦!可是,同誌,我算是工錢不低,還有個兒子當學徒工。父子倆,每月才多加了五毛五分錢,還差兩塊四毛五沒著落。天啦,你叫我到哪裏去找補這筆數。別人家更不行。革命軍打開了武漢大半年,我們算來算去,算去算來,總共才撈到了個禮拜天休息!啊,對,別說昧心話,還撈得了個辦工會不殺頭。得有一句講一句。”後來他又說:“是的,不錯,我對老婆說,對工人們說:現在上海、北京的軍閥還沒打倒,還要打幾個仗。革命幹部們的生活,天理良心,大家都親眼看見的,象柳竹同誌、洪劍同誌,還有總工會的那些朋友,哪個不是照從前一樣,雨淋日曬,布衣粗食。我們工人們,也該憑良心,暫時還得忍耐幾天!可是,他們說:同誌,嘴巴懂得說要忍耐、忍耐,可偏他媽肚子不聽使喚呀!再要忍幾個耐,讓肚皮貼在背上,就沒氣力幹活啦!他狗入的資本家,還照從前一樣,吃喝嫖賭!國民黨的官老爺咧,嗯,不是我老九氣頭上說話,大家都有眼睛的嘛,他們比舊軍閥少了哪樣?汽車,洋房子,抓鈔票,吃大菜,討小老婆!柳竹同誌,你說,他們少得哪樣啊?……可是咱工人呢,多年就想的勞動保險,這些狗養的資本家,聽也沒聽進耳。我們想三八製:八小時工作,八小時教育,八小時休息。同誌,你等於說廢話,差得遠哩!咱如今是民主革命!難道這不是民主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