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尽长江滚滚来

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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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华厂开工一礼拜了!一礼拜来,工人们觉得比旧军阀时代的日子还难挨些。除了工头外,又增加了办黄色工会的流氓,整天在车间里晃来晃去。

少了好些人:牺牲的,牺牲了;被认为有嫌疑的,有的捉去了,有的躲开了。现在还天天有被开除的,由黄色工会通知本人,不许再进厂来。

开工第三天晚上,郑芬家里来了个流氓样子的人,对她父母说:“你们郑芬是共产党员杨广文的老婆,杨广文枪毙了,厂里也不能留郑芬了!”她母亲说:“我女儿还是个大姑娘,并没嫁人,莫那么老婆老婆的。杨广文不过是同厂的工友,来玩过两次,还没讲好婚姻。”那人说:“信不信由你,我是工会负责人,早通知你。如果她还想进厂的话,叫她到东升巷工会里去写‘悔过书’。要不然,她闯到厂里来的话,叫她吃苦头!”

就这样,郑芬没有进厂去了。男女工人中,还有几个这种情况的。也还有怕事,怕失业就去写悔过书的。例如姚三姐就是去写了悔过书又复工的。

陈舜英到工房来过,文英把郑芬的情况向陈舜英汇报了,陈舜英说:“武昌那几家纱厂也有这种情形,等跟武昌那边的同志商量,咱们把郑芬他们介绍到武昌去,把那边被开除的介绍到这儿来。反正国民党反动派、黄色工会那些家伙,争风吃醋闹得凶,他们自己鬼打鬼的,没个联系。咱们就这么调动调动罢。”

现在,大家天天能在机器旁会面,文英觉得比停工那阵,工作到底好搞一点。她开始联系几个较好的同志,想作恢复支部的准备。杨老老和大姨妈被区委批准入党了。黄菊芬也向文英提出了入党的要求。

甘明和金秀正在暗中联系表现得好的共青团员和童子团。文英觉得金秀比从前更积极,办法也多了。

只是一件,王麻子搞黄色工会这事,在文英心里一直是根刺。

有天晚上,杨老老来看大姨妈,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王麻子溜跑了。他在溜跑之前,来看过杨老老,他自己承认被坏蛋们拖入了黄色工会。也承认上次那个做法是黄色工会坏蛋们教他来试探杨老老的。他说他受良心责备,决不陷害朋友。据杨老老说,这是因为陈士贵夫妇的死教训了他。他生怕革命方面的朋友对他不客气。但是坏蛋们也很不满意他,说他没做出成绩来,逼他得很。他感到两头为难,只好一走了事。

“大姨妈,你看,这不是天理昭彰!想发洋财,落个两头不讨好,如今没得路走了!”杨老老叹息说。

“不会又是试探你家的罢?”文英问。

杨老老想了想说:“大概不是。史大杰知道,这两天黄色工会暗中查问他的去向,查得紧呢!他老婆都几乎挨了坏蛋们的揍!”

这样,文英放下了一件心事,王麻子这根刺拔掉了!

一天,张大婶领了个粗眉大眼、黑胖黑胖的矮个儿姑娘到车间来,交给文英,指着往日小胖开的车子说:“你教会她学织布,让她学个把月就单独开那么几部车。”

文英抽了口气,点头答应了,想起小胖的车子跟前,会换另一个新人,心里说不出地难受。没教上两天,文英感到这姑娘完全不象生手:一般初进车间来的新工,总是不惯吃棉花絮,咳呛个死!这姑娘象不在乎。文英认真教她时,她似乎不觉得为难,只是点头说:“知道了!”文英去上茅房时,教她小心这里,小心那里。她只管傻笑说:“你放心好了!”织着纴纱的梭子溜来溜去出了点毛病时,她顺手关上车修整修整,无形中显得很熟练的样子。文英问她做过厂没有,她却说没有。这姑娘叫江月华,很和气,对文英表示非常要好……一天,机器有点毛病了,文英照老例插上一面小红旗子,那是叫修机器的工人来修理车子的标志。一会儿机工来了,来人恰好是甘明。甘明一眼看见江月华,眼睛一鼓,眉毛一扬,面色有些惊愕,可一声都没哼,只埋头修理机器。江月华呢,好象有些故意避开甘明,远远站在一旁。文英都看在眼里,只觉得是个谜,打算找机会问问甘明。

放工回来,吃过晚饭后,没想到甘明倒先来了。他低声问文英:“那个新工是不是叫江玉敏?”

“不,她叫江月华。你原来认识她吗?”

“那她是改了名字了!”甘明说,“我们认识的。”

“我正打算问你呢!”文英说。

“让我告诉你吧!文姑姑,她原叫江玉敏,是搞童子团的。四月里,全总召开全国童子团代表会的时候,她是湖南的代表,王艾是我们这儿的代表,我去找王艾来,我们就这么认识的。”

“她也没有跟你打招呼哟……我看她好象躲开你呢!”

“她大概看见我还在厂里,当我变坏了,不敢招呼啦!”甘明说,“我呢,你家不交代过么,现在的情况,我不好公开联系人,就装不认识她算了。”

“对!这样才好。”文英说。接着文英把几天来疑心江月华是熟手的情况告诉了甘明。甘明说:“她原是湖南长沙第一纺纱厂的女工呀!”

“我说哩,一点也不象生手。”

“这么说,她定是反动派要逮捕,在湖南蹲不住了,逃到这儿来的。”甘明估计着说。

文英也同意这个看法。不过他们说最好再观察一个时期再说。

第二天,江月华在车间工作的时候,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向文英打听:昨天来修理机器的青工姓甚名谁。

文英照实说了,又问她道:“你是湖南人,为什么跑到这里来找工做?”

江月华迟疑了一会说:“你怎么说我是湖南人?不是的,我是本地人呀!”

文英微笑着说:“我们厂里有的是湖南人,一听你的口音就听出来了!”

她半天没说话,到下午,又轻轻恳求文英说:“文英姐姐,请你莫对工头张大婶说我是湖南人呀!我对她是说的本地人呢!”

文英点头笑了笑,答应她不对别人说什么。现在文英更肯定江月华正是甘明所估计的情况了。不过,她暂时仍不想让江月华和甘明发生联系,因为看样子,甘明很可能会遭受到郑芬同样的待遇:开除出厂。她很担心敌人迟迟不开除甘明,是留他作线索,想从他侦察出别人来。文英甚至嘱咐甘明和金秀都要少见面。

这天晚上,睡觉之前,姨妈忽然提起柳竹来,她问文英:上级来的那个女同志,有没有谈到柳竹的消息……这下子,姨妈把文英埋藏在心灵深处不敢碰一下的伤疤触痛了……她熄了灯上床后,翻来覆去睡不着,遏止不住对那个好久没消息的人的怀念……

“文英,你是么样了啦?”姨妈感到文英好象是在哭泣……

“姨妈,让我什么都告诉你罢!”文英再也憋不住了,她决定把她和柳竹相爱的事告诉姨妈,就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摸黑到姨妈**,虽然屋子里是那么闷热,她跟姨妈共着一个枕头躺下了。

“是么样,娃儿,柳竹有坏消息么?”姨妈有些惊愕,一边用干枯的手掌给文英擦脸上的泪。

“不,不是的!”

“那你是为么事哟?”

“姨妈,你家到底晓不晓得啊?”

“这丫头好痴,叫我晓得什么呢?”

“唔,唔,晓不晓得我跟他……我跟他两个的事?”

“你两个有什么事?”姨妈觉得她一向有过的一点猜疑,到底要证实了!

“我知道……你家是知道的,你家装傻呢!”文英又是哭又是笑地说。就这样,文英把她和柳竹两个相爱的事告诉了姨妈。讲完,又问姨妈道:“你家反对吗?”

“我为什么要反对?你两个都是我心疼的人。你两个又是同志,正好哩!我说……娃儿,你真闷得住……从没对我说过呀!”姨妈又欢喜又难过地抚着文英的头说:“还怪姨妈装傻!你对姨妈漏过半点风么?柳竹呢,他喜欢你,我倒看出点点来。唉,要是你们早告诉了我,我倒早宽了一件心事!我有时担心呢,我想,你这么年轻,又这么古板,要将来我老死了,留你一个,孤孤单单……”

说着,说着,两个都止不住心酸落泪了。姨妈揩了泪,安慰文英说:“娃儿,你是惦着他吧?莫难过,他不会抛下你的,他不是那号人!唉,他是个正派人,有良心的人呢!”

“姨妈,我,不是怕他没良心要变卦。”文英说,“我只是担心……担心他牺牲在什么地方了,没半个人晓得他的下落……”

这一夜,文英的枕头都湿透了。

有天,厂里起了谣传,说是沈一帆和他新娶的老婆,前几天被人害死在自己**。有人说是共产党干的。有人半信半疑。文英想起了彩霞信上的话……只不敢确定谣传真不真确。

就是这天放工前,工房院子里,来了两个乡下人,一男一女,找大姨妈。知道还没放工,就站在大姨妈门前等候。姨妈放工回来,一走进儿啼母嚷、乱哄哄的院子,就认出是她的小叔子,在家乡种地的陈有祥来了。可是另外那个挟了个包裹的小个儿女人,她却不认识。姨妈喜的加快了步子,一边对文英说:

“唉哟哟,文英,你瞧,是我家满爷来了呢!”

文英朝家门口一看,果然是陈满舅在等着。

“陈满舅,你家好哟,是么样有工夫进城来的?”文英赶上去招呼客人,又对那个瘦小女人说:“这位姐姐,我们不认识呀!”

陈有祥和那位头包蓝布头巾,身穿黑布短衫的小个儿乡下女人,没多说话,勉强笑着应酬两位主人。等文英把房门锁头扭开,一推开房门,他们就进来了。文英感到:两个客人不象是心情愉快来串门子的。陈满舅比春天瘦多了。而且她想,该忙秋收的时候啦,怎么从乡下跑出来了呢?文英料到客人没吃晚饭,就赶快端出当柴灶用的破缸到院子里,忙着生火烧饭,让姨妈好跟客人谈话。

院子里有卖豆腐干的小贩嚷嚷叫叫,文英正好觉得没什么菜待客,就买了几块豆腐干,打算拿它和几颗豆豉炒昨天剩下的几只大辣椒。在洗米切菜忙进忙出这会儿,她看见陈有祥跟姨妈老是细声细气在讲话,有时又指指那个乡下女人,她只听到那个女人对姨妈说了一句话:“真不好意思,头回来就要累赘你老人家!”

等饭菜搞好,摆上桌子吃的时候,婕妈已经点上小油灯了。文英在外面柴灶上,坐上水壶烧开水,自己也就扯起洗脸毛巾洗了把脸,揩去满头大汗,坐上桌来陪客人吃饭了。

这时文英注意到女客人已经摘下蓝头巾,露出后脑上梳的一个小粑粑头。她耳后还有许多短发扎不上去。看得出她原是剪的短发,现在还没长好,是掺了一些假头发,才梳得成粑粑头的。

“你尽看她做什么?她是我们县里出了名的青天县长!”姨妈对女人努了努嘴,告诉文英说,“如今……反动派要捉她,出五百块白花花洋钱要她的脑壳。”

“啊!”文英惊喊了一声,马上想起这就是在乡下时听到农民竖起大拇指讲过的女共产党员陈县长了。她记得那时柳竹也满怀敬意地谈过这位女县长的。她不免又看看她。这时才看出她还年轻得很!原先,她没看明白,以为这个包了头巾的女人,是中年妇人。文英带笑说:“好险,不容易呀,从我们那个小地方能逃得出来!陈满舅,是你家帮忙的吧!”

“这个忙该帮的罗!”姨妈没等满爷来得及回答,接上说,“是我们陈家稀有的女秀才!跟我满爷他们是堂兄妹。”

“我并不因为是女秀才,也不为兄妹,倒是因为她做了些好事,替我们乡下人出过几口气。”

“我个人做得出什么……那是按照党的革命路线和群众力量办的事。”那位女客说。

“那倒也是真话,你看世道一变,就不行了!”陈有祥摇头叹息说,“九死一生逃出来,险得很,好几次……几乎……”

“我听说过,听柳竹说,陈县长能干得很!他恐怕还不知道是亲戚呢!”文英说。

“对了,刚才满爷不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大房的五妹子。算起来,柳竹该叫县长作姨妈罗!”大姨妈说。

“咳哟,你家再莫县长、县长啦!我原来叫陈珏,现在改名叫王秀兰啦!”那个女人小声说。停了停,象在想什么,又问:“你家们刚才说的柳竹,是一位同乡人吗?”

“是同乡人罗!”文英笑起来,“是满舅的外甥。四月里,我们回家乡去的时候,他到县里见过你家的呀!”

“对了,我也听他说过。”陈有祥说,“是么样的,小竹子,还在汉口吗?他可是条硬汉子!比我们乡下人先觉悟……唉,可惜来不及找他谈谈!五妹子,你不知道,我这个外甥,要跟你讲那些革命道理,他能讲得人几天几夜也不想睡觉!”

“啊!我知道!我认识他的!”这个暂时名叫王秀兰的乡下姑娘,听到柳竹在这里,不知不觉露出了她的学生本色,喜得几乎跳起来,嚷道:“柳竹同志在这儿吗?我正着急……”她说到这儿,马上住了嘴,坐稳了身子,意识到自己不该太随便露出原形。她心里想:“有柳竹同志证明,我可以接上组织关系了!”

“他有点事,暂时离开了。要回来的。”姨妈说。

文英想起江月华来,就安慰她说:“你家莫着急,汉口究竟是大地方,尽管这儿反动派也捉人,杀人,却还有许多人逃到这里来,藏住身子了。”

当晚,客人就在这儿住下。陈有祥给她们谈了乡下农会遭到反动派的压迫,土豪劣绅地主回乡来报复的情形,直谈到深夜。陈有祥说牺牲了好多好人。他们乡里的农会会长陈大爹,那个曾经约柳竹到他家去吃饭,请他谈革命形势的老农民,被敌人捉去枪杀了!在镇子上曝尸三天。陈老奶求了多少人,才准她收尸。

文英问到热心搞妇女工作的闵秀英,陈有祥皱起眉眼,沉默了好半天,才抽口气说:“唉,这两口子才死得惨呢。丈夫是回乡地主拖去活埋的。闵秀英挨了一枪,倒下来了,敌人看见她肚皮还在跳动,肚子里娃仔没死,就在肚皮上踩了一脚……”

“哎呀呀!”大姨妈惊叹说,“这些狗蛋哪里是人哩,是畜牲啊!”

文英和大姨妈两个听得难受极了……这一夜,文英又难过又气愤,想起四月里看见闵秀英时她那股子热情,想到她的惨死,简直没法入睡……

第二天,陈有祥走了。他是农会委员,不能回家乡去。他告诉她们:他打算跟几个同乡一道,绕过洞庭湖,找毛泽东去,听说那儿要搞秋收暴动。他的老婆和孩子,在事变刚起的时候,就回娘家去了……现在,这个壮实的汉子和他的大嫂告辞的时候,止不住眼眶红了……他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再会见大嫂和乡下的亲人……

原名陈珏,现在叫王秀兰的姑娘,就留在这儿住下了。她请求大姨妈把她介绍进厂去做工。她打算从此深入工人群众中去……姨妈和文英两个商量着,打算让黄菊芬向工头婆娘去提。文英现在让黄菊芬故意和工头婆周旋,好探听点消息。

这天在厂里吃午饭的时候,金秀溜过来,告诉文英,说甘明今天没进厂来。住在她隔壁的一个男工,知道昨晚有黄色工会的人通知甘明:“开除出厂了!”和郑芬一样,也是教他写“悔过书”才许复工。

文英知道甘明是怕连累她,因而没马上来告诉她。晚上,文英让大姨妈去看看他母子,告诉他们:将来也照陈舜英讲的办法,把他介绍到武昌去。想起剩下几个好同志也得通通走掉,文英心里越发难受。

有天放工回来,一跨进门就有两个穿旗袍的女学生迎着文英。文英楞了好半天才认出那是女工夜校里的陈碧云老师。“唉哟,陈老师,你家怎么有工夫跑到我们这里来啦!”

陈碧云也不跟文英寒暄,就把文英拉到门外,低声说:“有件事要告诉你,找个地方去说话好么?”

文英把陈碧云和那位同来的姑娘拖进屋来说:“任什么话都能说,我这儿都是好人!”

王秀兰这两天也学会了用柴片烧饭,现在,她摆齐了饭菜在桌上,招呼大家吃。两个姑娘说她们急着有事,哪里肯吃。文英只好让大姨妈跟王秀兰在外屋吃饭,领着两个姑娘到里屋去谈话。

陈碧云指着同来的长得苗条漂亮的姑娘介绍给文英说:“她是我的朋友,叫曹慧明,前几天才从监狱出来。她是和刘平、高玉两位同志关在一起的……”

“唉呀!刘平同志怎么样了?”文英急问道。她几天前才听说高玉牺牲了,但还没有得到关于刘平的消息。

“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事的。她……”曹慧明难过地哽咽了,顿了一会才接着说:“告诉你,她已经……牺牲了!”

文英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只觉得脑子里轰轰响,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又一个……牺……牲……又一个……牺牲!”

“杨文英同志,对不起你,我们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了!你不要太难受……我们今晚要急着赶船到上海去,不能多挨时刻,有件要紧的事跟你商量,请你答应我们。”陈碧云急的好象她脚底下着了火似的站不住,两脚直顿着……在给女工们当教师的时候,她总是从容不迫地谈话,从来没有这样过。

文英强忍住眼泪,扪着梗塞得难受的胸脯,说:“请说罢!”

“是这样,刘平同志有封遗书,给她爱人和孩子的……”曹慧明说,一边摇了摇文英的肩膀,她看见文英两眼眶里满包热泪,疑心文英没听清她的话:“你听啊!我们得走了,急死人呢!”

原来,曹慧明终于是那个想娶她的反动军官营救出狱的,现在为的逃婚,她从家里溜了出来,和陈碧云两个一道,已经买好了船票,今晚要赶上船到上海去。

文英竭力克制着心中酸疼,用衣袖揩着不能止住的滚滚的泪水,说:“我听见了,请说吧!”

曹慧明继续说:“我原照刘平同志的吩咐,把信交给高玉的母亲。今天下午,我们找到高玉家里……可是,这位老太太……唉,真可怜!”曹慧明说到这儿,也止不住落下泪来,她揩了泪,继续说:“高老太太为她的儿女,已经发疯了!”

“唉呀!疯了么?真造孽啊!”

“你知道,人家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牺牲了啦!”

“天哪,这些恶鬼……”文英又是难受,又是愤怒,顿着脚说。

“哥哥是搞码头工会的,先没消息……后来高玉牺牲的消息一来,她哥哥的消息也来了,老太婆一下子就急疯了!刚才我们把高玉的遗书交给这位老太太,她捧在手里哭一阵,笑一阵,把信扬得高高的,叫左邻右舍来看……我们先不知道她疯了,后来才听说,已经几天几晚没吃没睡,哭一阵,唱一阵呢!因此,刘平同志的信,我们就不放心交她老人家了……后来陈碧云才想起了你。她说她认识你还是刘平介绍的……现在,我请问你,你是不是能负责把遗书交上去?就是这件事。”接着,曹慧明又补充说,“因为碧云死活相信你比高老太太稳当些,所以我才冒险等了你这半天……你知道,我有要紧事,非今晚走不可!因为这封信太重要了!我们就等了这半天,等你放工回来。总而言之,请你看重这封信。无论如何负责交到。”

“放下罢!我一定交上去。”文英斩钉截铁地回答。

曹慧明从身上掏出刘平的遗书来,交给了文英,就急忙要走。文英不管死活,捉住了她们,又细细询问了刘平被捕后的一些情况,她想多了解一些,好汇报上去。

听到刘平的牺牲,文英的伤痛,不减于听到彩霞的噩耗时那样……这一夜,她悲泣一阵,又一点点回忆刘平给过她的教育……辗转反侧,一宵不能入睡……第二天一早起来,王秀兰说她眼睛红肿红肿的,提醒她别让工头婆娘看见了,免得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