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蒂和方幼朵自从一起撑伞之后,就渐渐熟悉了起来。她们两个经常待在一起,像班级里其他的闺密团一样,不同的是,她们俩大部分时间都是袁蒂在说,方幼朵在笑着听。袁蒂很健谈,方幼朵从来不知道她竟然这么能说,而且袁蒂看过很多书,知道很多故事,方幼朵喜欢袁蒂给她讲故事,那些故事里的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让她格外沉醉。
但是她和袁蒂从来都没有交集,袁蒂怎么会突然和她这么亲近?而且她给袁蒂的两块钱,袁蒂也用来给她买了早餐,没有自己用。
方幼朵不明白,于是她就主动问了袁蒂。
“你为什么会突然和我说话?”
“因为我想求你办一件事儿。”袁蒂说,收起了自己笑眯眯的样子,面色有些凝重。
“什么事儿?”方幼朵不明白。她什么都不懂,也不优秀,她能为袁蒂做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袁蒂说。这之后很久,袁蒂都没有再谈起这件事儿,方幼朵几次问起,袁蒂只说算了,但方幼朵的好奇心却越来越强。
她追问袁蒂,袁蒂刚开始什么也不说,后来含含糊糊地说方幼朵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后悔。方幼朵不信,还是缠着要问她,袁蒂没办法,只好说了。
原来,袁蒂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把她辛辛苦苦拉扯大,好不容易认识一个男朋友,没想到是个有家室的,但这个时候袁蒂的母亲已经陷进去了,很难自拔,而她的男朋友就是方幼朵的父亲。
“你想让我帮什么?”知道了真相的方幼朵十分震惊,“劝我父母离婚吗?”
“不……我想让你劝你爸放手。我妈其实也很痛苦,既然不会有结果,何必还在一起互相折磨呢?”袁蒂说。
方幼朵觉得袁蒂说得对,但是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她都没办法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
想到这里,方幼朵觉得自己很无力。
刚开始方幼朵还想和母亲沟通一下,让她要么离婚,要么好好把父亲劝回家,但是得到的都是她懒洋洋的回应。慢慢地,方幼朵就放弃了。她就每天在这个虽然有两个人,但实际上和只有一个人差不多的空间里过了两年。之后,她考上了大学,就不愿意回家了,基本上两三个月才回去一次,拿点儿换季的衣服鞋子,有时候连夜都不过,就又走了。
刚开始她不觉得这件事儿有什么,反正对于母亲来说,自己在或者不在,都是无所谓的,不如让她忙一些自己的事情。
方幼朵到大学之后,终于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大学里的各种社团和社交活动让她的生活很充实,而她也开始有了追求者,一切都很好。
直到那件事让方幼朵彻底崩溃了。
方幼朵的母亲死了,死在她每天都坐着的沙发上。电视上还演着节目,而她静静地离开了,死因是心梗。她的手机显示她临死前拨出去了一个电话,但是她的电话已经太久没有使用,欠费了。
她和社会脱节太久了,最终害死了自己。
方幼朵看着母亲的尸体,她的姿势方幼朵很熟悉,就是她平时看电视的坐姿。那张熟悉的沙发,她躺了无数年,几乎尝试了所有的姿势。现在的这个姿势,是她心情好的时候用的姿势。
她临死前应该很绝望吧,但为什么会是这个姿势呢?方幼朵不懂。
方幼朵的父亲从得知死讯到赶到派出所花了一天的时间,方幼朵看着这个看似焦急却不怎么悲伤的男人,心里没有失望,好像她对父亲的期望早就在那个雨天消失了。不久之后,方幼朵又见到了袁蒂的母亲,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但是面相温柔,不像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也就是因为她是这样的,方幼朵才没办法什么都怪罪他们。父亲的错是无法饶恕的,但是这个女人呢?没有她,会不会还有下一个?
母亲死后,方幼朵像母亲一样窝在沙发上看了几天电视,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根本看不下去,因为这个沙发太硬了,躺久了全身都痛。她从卧室里抱了一床棉被铺到沙发上,铺着铺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她突然意识到,母亲看了这么多年的电视,她一次都没想过帮她铺床被子,或者坐在这里和她一起看一会儿,她只会很生硬地要求母亲和自己谈谈,却从不去想如何打开母亲的心扉。
她死死抓着被子,眼泪不停地滑落。她一直觉得母亲可有可无,自己也不喜欢回这个压抑的家,但是当母亲真的走了,她经常回忆起来的却都是小时候母亲对她的悉心照顾和那个雨夜母亲拿着伞回到家时脸上的表情。
那个时候,母亲其实是想要走出去的吧,只不过发现自己离开太久了,已经走不出去了。
母亲的葬礼办完之后,父亲想要和方幼朵谈谈,但是方幼朵的态度一直很冷漠,父亲就没有强求。一个周末,她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兴高采烈地说周末会有一个惊喜给她,她便回了家。
一进家门,她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她看到父亲系着围裙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穿梭,客厅的饭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
这么多年,她已经忘记了父亲会做饭,也忘记了他会对自己露出有些讨好的笑容。方幼朵心里涌起一阵浓浓的悲哀,这一切明明可以在母亲活着的时候做,为什么现在才肯做?
父亲看到方幼朵进来,有些局促地搓了搓自己的手,拉开椅子。
“朵朵,坐。”
方幼朵静静地坐下,低着头,不看他。他尴尬地看了方幼朵一会儿,拍了下脑袋说:“还有一个汤,你等着。”
说完,他转身进了厨房,半天才端出一个精致的瓷盆来,里面是热气腾腾的丸子汤,汤里还漂着碧绿的香菜叶,说不出地诱人。
方幼朵吃不下。母亲走后,她一直没有什么食欲,人也消瘦下来。父亲看了看她,见她没什么反应,就给她夹菜。
“吃,多吃点儿,你看你都瘦了,学校伙食不好吧?”
“是不是伙食不好,爸爸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方幼朵说着,抬起眼睛看着父亲。父亲脸上讨好的笑还未完全消失,尴尬地僵硬在那里。
看着他尴尬的脸,方幼朵心里忍不住涌起一阵报复的快感,她继续说道:“妈妈为了吃你这一顿饭,等了多少年,你都没有回应过吧。现在她刚走,你就做这么一桌菜,是什么意思?”
父亲被她的话刺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他脱下围裙,放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朵朵,我和你妈早就没感情了。”
“那为什么不离婚,就这么拖着?”
“离婚?你妈肯离吗?她多少年不上班,她还要我养活!她说要拖死我。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去法院起诉离婚了!”父亲说到后来,眼睛都是红的。
方幼朵被父亲的话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是觉得震惊还是觉得父亲过分,总之,她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在她心**炸。
“为了我,为了我?你真敢说!从你不回家一直到现在,起码有四五年了吧?我见你的次数用手指头都可以数清,你这也是为了我吗?你和袁蒂的妈妈在一起也是为了我吗?你真会给自己找借口啊!”
方幼朵说完,把父亲精心做的饭菜全都扫到了地上,又掀了桌子,抓着手里一切能摔在地上的东西摔打着,直到精疲力竭,倒在满目狼藉的地上,捂着脸开始哭。
“我恨你,我恨你,你毁了我的家,夺走了我的妈妈,现在你想用一顿饭和几句好话就哄我放你去过幸福的日子,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父亲看着她的样子,也哭了,不停地对她说着:“对不起,朵朵,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但是你这辈子也别想再婚,你如果想要忘记这一切,去过自己的幸福日子,我就去死,我就死给你看!”方幼朵说。
我就用我这条命来赌赌看,看我对你来说还有没有价值。
这之后,方幼朵的父亲果然没有提过再婚的事情。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和袁蒂的母亲分手了,然后一心扑在工作上。方幼朵也开始经常回家,只是每次回家,她都会坐在那张硬邦邦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
方幼朵想,这就是她对自己的惩罚,她一辈子都不会停止惩罚自己。